王晶


身處繁華鬧市,他們始終堅守陣地;面對事故現場,他們最先直面死亡;身經百戰之后,他們留下的是滿身傷痛;而面對妻兒老小,更多地是滿負愧疚。而這些已經成為消防戰士們的生活常態。
“海峰,我沒事,你放心。”聽到電話里終于傳來了聲音,李海峰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8月14日,天津濱海新區爆炸現場爆炸聲、煙火聲四起。負責甘肅全省訓練任務的甘肅公安消防總隊訓練處副處長李海峰焦急地給自己在天津的戰友打了好幾個電話都無人接通。“接通那一刻我感覺眼淚就在眼眶里面打轉,心里真的特別害怕這個電話永遠打不通了。緊接著第一個戰友給我打了電話,其余四個戰友的電話也相繼進來了,你不知道我心里那個感覺……”李海峰內心的激動溢于言表。
回想起職業生涯,自1999年入伍以來,35歲的他總共參加各種滅火及搶險救援3000余次,搶救遇險人員達188人,保護物資財產上千萬元,用戰士們的話說:“他得過的表彰跟他身上的傷一樣多。”。
繁華街區里的“特種”部隊
夜晚,甘肅省白銀市白銀支隊特勤中隊的消防戰士們結束了一天艱苦的訓練,回到宿舍以后,窗外并沒有安靜下來。
與很多消防隊伍相同,為了便于消防救援,這支特勤中隊位于繁華的街區。周圍酒店、商場、酒吧、美食城林立,它們之間僅僅隔了一堵墻。人聲鼎沸,宿舍外面就是這個城市的燈紅酒綠。
然而,這一切似乎跟他們并沒有多少關系,每天清晨到晚上睡覺,他們都要接受各種嚴酷的訓練。從基本體能訓練到各種專業消防技能和器材的使用,疲憊不堪。
這里就是李海峰入伍以來生活了13年的地方,從最初的小兵到班長,再到后來的中隊長,多年來他靠的是每天堅持不懈的訓練和多次搶險救援成功的豐碩戰果。
“剛來的時候也會不適應,因為每天聽著外面繁華世界的熱鬧,看著這一切好似近在咫尺,但是必須保持專心訓練,很少有機會能夠外出。可以說完全沒有自由,你是怎樣一種感覺呢?”剛剛退伍不久的小韓這樣告訴《時代人物》的記者。
與小韓一樣,曾經的李海峰也或多或少有過類似的感覺。對此,他這樣介紹道:“很大程度上這是由于消防部隊的特質決定的,不同于邊防軍隊,又有別于公安民警,武警消防部隊在領導體制上具有雙重性,武警消防部隊不僅要接受部隊上級的領導,同時又要接受當地黨委、政府和公安機關的領導。很多人并不了解消防隊伍的特殊性。”
和地方機構的最大區別是消防部隊依照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條令條例進行管理、訓練和教育,以軍事組織的形式執行各項公安消防保衛任務。部隊以執勤為中心,需要時刻保持高度警惕。因為工作特殊,消防部隊還具有居住的分散性、與社會聯系的廣泛性。
就是在這樣的環境里,李海峰帶領戰士們日復一日地訓練了13年,被大家稱為“鐵教頭”
“記得在一次消防救助技術綜合操訓練中,他通過獨木橋時不慎從橋上掉下,腿上一塊肉撕了下來,血流不止,為了不影響其他項目的訓練,他只進行簡單的包扎后又投入到訓練中,原本兩周可以愈合的傷口由于汗水的浸泡一直沒有愈合,直到參加比武大賽時仍用紗布緊緊裹住傷口。”他曾經的戰友這樣告訴記者:“還有一次訓練,他左腳第五跖骨骨折,腿上再次打上了厚厚的石膏。可是他卻每天坐著輪椅或者拄著拐杖,在操場上繼續指揮大家訓練。短短的幾年,他曾多次代表中隊參加全省消防大比武,榮獲冠軍。榮立二等功3次、三等功4次。說起曾經的班長,李海鵬滿是敬意。
李海鵬是李海峰的戰友, 2003年入伍,當時的李海峰是他的班長,因為名字只差一個字,所以戰友經常打趣說他倆是兄弟。然而,最讓他難以忘懷的是在2010年玉樹地震救災的那一次。
2010年4月14日,甘肅玉樹發生了7.1級地震。“當時的李海峰正在參加精英集訓,他主動向上級請纓,要求去抗震救災。”李海鵬這樣告訴記者。當即,李海峰帶領了12個精英士兵來到了震中結古鎮。
“到達的時候余震不斷,塌方嚴重,用工具怕引起更大的塌方,所以大家都是用手在地上一點點摳,但是頭三天救出來的二十多個人卻沒有一個是活著的,直到第四天。“
“當時我們面臨兩座雪山,海拔都高達四五千米,十分陡峭。戰士們已經有嚴重的高原反應了,若是一旦上山患上肺水腫,下山的幾率就非常小了。說實話,大家都很害怕。但是班長的態度十分堅決,他向上級匯報后就只帶了我上去。”李海鵬回憶。
茫茫雪山之中,兩人形成階梯式進行搜救,到半山腰的時候,李海峰一轉頭卻找不到李海鵬了。“我當時就心慌了,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往前走,該救村民還是戰士呢?找不到海鵬的話怎么辦?”惶恐中,他又往回走,左找右找,“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在草垛中,發現了那片熟悉的橙色。當時我就覺得特別特別幸福、開心。”說起當時的情景,李海峰到現在依然激動不已。
“我當時由于高原反應很強烈,呼吸困難。便倒下了。當他跑過來拉著我的時候,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的手在抖。我記得當時班長就跟我說了一句話:‘到玉樹幾千公里我們都過來了,眼前就只剩幾千米了。說什么也要走下去。’”正是這句話,又給了李海鵬前進的力量。
當午后來臨的時候,他們發現了幾只零落的牛羊,循著方向在山坳里竟發現了蜷縮在一起的一家七口人。“當時男主人拉著我們用藏語說了很多求救的話,地上還有他的妻子和3個孩子,記得最小的剛會走路。”對受傷人員進行傷口簡單包扎后,嚴寒中他倆連背帶扶、走走停停終于帶著這一家人下山了。
至此,在歷時6個小時的艱難營救中,戰士們在雪山中成功解救被困重傷牧民9人。
“鐵教頭”的無奈
這次經歷給李海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李海峰是不是每次都如此無畏和英勇呢?這位“鐵教頭”背后有著怎樣的無奈?
“李海峰,你去把液化氣罐立起來。”回想起2000年剛剛入伍的一次滅火救援,當年隊長對李海峰的這句命令讓他記憶猶新。
“那是一次市場二樓液化氣著火的現場,在完成人員救援之后,面對液化氣隨時可能發生爆炸的情況下,在所有的消防人員準備撤離的一刻,隊長要求我立刻扶起液化氣罐。說實話當時有那么一瞬間猶豫了,因為真的很害怕,液化氣罐還在噴火,隨時可能發生爆炸。當時的我甚至不理解為什么隊長會派我去。”回想職業生涯,李海峰這樣說,“但是,我還是馬上按照隊長說的做了,同時及時將液化氣的閥門給擰住了。”這一年李海峰剛滿20歲。
從那以后,他更加勤奮地訓練和學習了,從基本的體能訓練到各種專業消防業務技能、器材的使用、心理素質訓練,要強的李海峰都力求做到最好。
但是最近,李海峰卻常常感到有些力不從心。這些年來由于過度訓練和多次救援事故中的意外,李海峰曾一度腰椎間盤突出、多次骨折,身上的小傷甚至不計其數。至今李海峰雙腿靜脈曲張嚴重、每逢天陰骨折處都會疼痛難忍。而這樣的情況,在很多老兵身上都很常見了。“消防救援會有很多高空作業,搶險救援也會有很多意外,難免會摔打扭傷。”他說。
傷痛之余,讓他最痛心的就是看到被救者的離去。“記得2013年在白銀一路段發生一起多人車禍,當我們救出來其中一位女士的時候,她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當時她兒子一直撕心裂肺地哭,而她丈夫立即跪下來不停地給我們磕頭求我們救她。當時我覺得心都在滴血,真的覺得自己很‘無能’。生命特別脆弱,在生命面前所有的名利都不重要。”看慣了生離死別的他,對生命有了比常人更深的認識。
說起這些的時候,李海峰剛剛進入了甘肅消防總隊,開始接手新的工作。2015年8月25日這一天,領導到達他所在的培訓基地進行視察工作。可是由于出現預設之外的問題,影響到了全部工作。李海峰受到了批評。這樣的問題,對他來說也不是頭一次了。
2010年的冬天,為了接受一次訓練匯報演練,隊長李海峰帶著白銀支隊特勤中隊在下雪天堅持訓練,但是由于訓練所用的搶險救援鞋不夠,李海峰把最后一雙鞋給了隊員,他打算在最后匯報演練的時候找到一雙。然而上級領導發現他跟大家著裝不統一的情況,當著所有干部的面批評了他。“之后領導又組織了一次會,再次批評了我。我當時心里特別想不通。我覺得不就是一雙鞋嗎?”大會上帶著怨氣的他把頭扭到了一邊,領導讓他轉過來,他把頭扭得更猛了,“我當時恨不得轉個180度。沒辦法,領導也只能無奈散會了。”
“當時心里真有點憋勁兒,覺得是特別針對自己,甚至想甩攤子不干了。后來還是領導主動找我談話,跟我疏導,我才慢慢想開了。”回憶起當時的場景,李海峰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斷成熟的他也越來越能理解作為領導的苦衷了。這些年成為干部的他偶爾也會遇到一些調皮的小兵。李海峰說:“部隊的生活是枯燥的,刻苦訓練的背后更多的是汗水。“每遇到偷懶的不聽話甚至不服從命令的新兵,李海峰也常常被氣得“臉紅脖子粗”,這時候他也總能想起領導當年的教誨。
面對工作中的種種壓力和無奈,他笑談:“我已經慢慢習慣了。”
平時李海峰常帶著戰士們做公益活動。兩年前的一天,他帶著全中隊戰士的希望和480位村民的夢想,李海峰來到了浙江衛視《中國夢想秀》的舞臺,他給大家表演的絕活是“蒙眼利用無齒鋸切割燈泡上零距離的鐵絲”。
表演成功后,他表達了自己的夢想——“為甘肅省靖遠縣雙龍鄉碾溝村,這個地處偏僻、連年干旱少雨的山區修建一口蓄水池”。他的這個無私善良的夢想,打動了夢想觀察團的成員,高票通過了考察,現場成功籌集到項目資金29.9萬元,靖遠縣碾溝村的村民們一時樂開了花。
然而在他爭得榮譽的同時,也隨即引來了一些麻煩。舞臺上高大健壯的他顯得憨厚、質樸,也引來主持人周立波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成家了沒有?”他回答:“沒有。”而就是這一回答,為他引來了不少“頭疼的事”。
“因為當時他只是問我成家了沒有,也沒有給我解釋的機會。但是我當時已經有對象了,是一名蘭州軍區文工團非現役演員。參加完那個節目之后,雖然算是立了功,部隊給了我一些表彰,可是隨即好長一段時間都會接到各種莫名其妙的電話,要找我相親,弄得我挺頭疼的,只得天天給女朋友道歉。”說到這個鐵錚錚的漢子顯得有些害羞和局促。
如今李海峰已經是一個一歲多孩子的爸爸了,然而他卻并未能好好體驗做父親的感覺。在這一年多里,他能回家的次數寥寥無幾,待的最長的時間甚至不到一天。他的微信朋友圈滿是兒子的各種照片,而他最近一次回去探訪自己的父母也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這五年間,他加起來也只回去了四天,“每當逢年過節,團聚之時,便是我們最忙的時候。”說起家,他說:“這么多年了,我甚至對家的感覺越來越淡了,不能為父親盡孝,也不能陪伴妻子,想起來真的覺得挺歉疚的。”
“值得嗎?你覺得?”最后,面對記者這樣的發問,李海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那語氣里滿是無奈,自責甚至心痛。停了一會兒,他語氣又再次堅定起來:“這個職業就時時刻刻要求我們站在這里。你問我值不值得我不知道,但是我真的覺得我很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