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山下（五首）

/劉 年

祁連山下

1

天空突然響起來

電火花一般

阿吉睜開眼

一只暗紅的蚱蜢振翅而去

舅舅出門

他請了一個月的探親假

替其照看牧場

羊太聽話，阿吉輕易不動鞭子

陽光太多

大地，沒有陰影

2

那只花翅鷹

來了四次，便再也不來了

3

第十九天

阿吉將羊群趕出了很遠

架鍋生火

宰了那只愛發呆的公羊后

坐在坡上發呆

他準備好了

只要有人經過

無論老少，都要叫上來吃酒

不吃，就來硬的

他的身后，除了晴雪千里的祁連山

還有一支雙管的獵槍

狂沙十萬里

1

不搭訕，不講價，不問路

不停地奔走，不停地轉車

到了巴丹吉林沙漠

出租車司機問要不要等，我搖頭

問要不要接，我又搖頭

風，砂輪一樣響

而賀蘭山，背負著藍天，從西而來

2

世界靜下來的時候，我開口了

歌雖老去，詞未破損

平時上不去的高音

順著沙丘的曲線，都上去了

而這么大的歌廳

卻只有落日一燈孤懸

不恨世人吾不見，不恨世人不見吾狂耳

知我者，賀蘭山

3

呼喊一樣地唱，呼救一樣地唱

像個祈雨的巫師

一滴水，從眼睛里出來

落入了荒漠的人間

而賀蘭山，像一匹棕紅的駱駝

被誰慢慢地牽進了暮色

甲午中秋之夜

都回家過節了

四個球場都沒人，燈也沒開

籃球架盡量把脖子伸長，兩兩對望

像四對遠隔重洋的夫妻

我和自己對抗

籃球在掌心，乳房一樣趁手

出自己不意，攻自己不備

一個變向，甩開自己，后仰跳投，球砸中

籃圈

——鐵，一聲尖叫

側身背打，急停跳投，突破拋投

——你算個球！

我不斷地挑釁、謾罵

我把球當成命運，拍得震天響

我不讓汗水流進眼里

楊樹上，月亮像盞五百瓦的燈泡

照得見水泥地的裂縫

洋鴨兒

1

洋鴨兒在掌心

像一團嫩黃的火

2

姐姐說

父親不在后

母親總喜歡喂點雞鴨

總是不成氣

都叫她別喂了

又苦，又臟，又賠錢

不聽勸，又買了批洋鴨兒

又只剩了這一只

又小又瘦

估計又活不了多久

3

它似乎總在笑

撫摸的時候，在笑

跌下去，拍著翅膀逃走的時候

依然在笑

叫聲轉過了墻

體溫，毛茸茸的，還在掌心

我雙手合攏

呈合什狀

4

姐姐還說

這只洋鴨兒

母親走到哪，就跟到哪

去地里摘漿果，也跟

轟走了

又會趕上去

和我小時候一模一樣

鐵 匠

1

學過焊工和鉗工，我會打鐵

他們叫我劉師傅

我會把鐵錘高高掄起

會把砧上的鐵，打得火花四濺

打鐵，沒有別的訣竅

就是把鐵，當成你最恨的人

2

改行后，我依然是劉師傅

把字燒紅，錘打，淬火

有時候，打成砍刀，有時候，打成鐮刀

經常半夜一個人磨刀

喜歡看刀逐漸發出月亮一樣的光芒

我知道，刀，也在磨我

3

在筇竹寺，我懷疑

這個和尚也做過鐵匠

不然，怎么會有這么大的一雙手

不然，怎么會把木魚敲得如此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