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志明
松山戰役
◎ 張志明
一
松山上的太陽出來的要比內地晚,陽光卻無比明凈。它經過無數山峰與枝頭的挽留,才照射到這邊陲的角落。萬籟俱寂中,稍一有動靜,山澗就涌動出風的聲響。
山風在群峰間穿行,呼呼有聲。在一頭撞上主峰的崖壁后,就反彈回來,然后退入高低遠近的山林,在那里游走不定,發出從主峰峭壁上浸透的,已經在那里郁結了七十年的戰火嘶鳴。
這里是當年中日軍隊松山大戰的遺址。在那場血霧里的殊死拼殺中,有7763名中國遠征軍士兵,戰死在了這座山頭,他們絕大多數人沒留下姓名。
戰役結束后,他們被“突、突、突”響徹了月余的推土機就地掩埋。這里的每一寸土地下,都疊摞著遠征軍士兵的森森白骨。七十年過去后,這里靜悄悄的黎明,仍讓人喘不過氣來。
松山大戰,可能是中國八年抗戰史上,在最無名的地方,進行的一場最有名的戰役。可是直至今天,國內知道松山戰役的人依然很少。能走過千山萬水,來到位于偏遠滇西的松山大戰遺址的人更少。正因為此,松山才得以保留下中國抗戰中最完整的戰場遺址。
七十年后的今天,在這座遺址之上,當年日軍留下的蛛網般戰壕、地堡、槍孔、單兵掩體、深淺不一的彈坑觸目可見。許多工事的遺址,至今棱角分明,就像是昨天剛挖掘的一樣。
對于一個沒有經歷過戰爭的后輩來說,眼前的每一處遺址,都讓人步步驚心。眼前的每一幕,都讓人看得每根神經在體內昂立。看得多了,有一種整個身心被燒焦的感覺,就只剩下了一縷思緒,飄飛進不遠的歷史中。而那棱角分明的工事遺址,一次次將一幕幕歷史畫面,廝殺有聲地直逼你的眼前——
二
1944年4月,已經苦撐了近七年的中國抗戰,到了戰略大反攻的前夕。
可是,中國戰場賴以反攻的生命線——滇緬公路,卻被日軍鉗斷在松山腳下。
松山,位于云南省龍陵縣境內,海拔2200米,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它突兀于怒江西岸,形如一座天然的橋頭堡,將山麓的滇緬公路攔腰切斷。
在進可攻、退可守中,松山之敵與盤踞在騰沖、龍陵的日軍,形成犄角之勢,牢牢掌控著滇西戰場的主動權,左右著中國抗戰的大局,繃緊著中國軍政高層的神經。
當云開霧散時,站在松山主峰上瞭望怒江兩岸,仿佛是從飛機上向下俯瞰——怒江之上的唯一通道惠通橋,由保山至龍陵88公里長的滇緬公路,不用望遠鏡,也盡在望中。
據美軍偵察機情報:日軍在松山上的115榴彈炮群,已將怒江兩岸100公里路段的滇緬公路,置于精準的炮火覆蓋之下。凡冒險穿越這段路面的,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都無一人一車幸存。
一位西方戰地記者,在目睹了美軍強行進軍的一輛輛輕型坦克,被炸飛到半空中后,將日軍的松山陣地稱之為——“滇緬公路上的直布羅陀”。
可是,讓這位西方戰地記者沒有想到的是:這座用精準的延伸炮火,將1000公里長的滇緬公路,轟擊得癱瘓于一段的松山陣地,在對內防御和對外作戰上,已秘密建成了日軍口中叫囂的“東方的馬其諾防線”。
早在1943年初,日軍戰略專家就預見到松山陣地在中國戰局中舉足輕重的作用。同年2月,日軍調來一支工兵聯隊,同時從滇西、緬甸、印度強征了大批民夫,晝夜施工松山陣地。
至1944年5月,日軍已在松山建成城堡式的堅固防御陣地。陣地依松山群峰地形,編成7個據點群。每個據點群以數個堅固的母堡為核心,四周有數個子堡拱衛外圍。共有子母堡40余座。
縱橫的堡壘間,各堡壘互為支援,各暗道復為支撐,地下交通網絡四通八達。堡壘內各項戰爭設施一應俱全,其儲存的彈藥、糧草、藥品,足可支撐一年。
在松山陣地的秘密建造過程中,日軍南方總軍司令官寺內壽一,緬甸方面軍司令官河邊正三,第15軍司令官牟田口廉也,曾在第56師團長松山祐三的陪同下,現場觀看了重炮轟擊和飛機轟炸試驗。試驗表明,數枚500磅的重型炸彈直接命中目標,亦未能使工事內部受到損害。河邊正三稱:松山工事之堅固,足以抵御任何強度的猛烈攻擊,并可堅守8個月以上。
據險死守松山的是日軍精銳的第56師團臘勐守備隊。配備有:115重炮群、反坦克速射炮群、高射機槍陣地、坦克四輛、士兵1340名。
1944年6月的日軍松山陣地,已是一座巨大的死亡陷井。
松山陣地完工后,為了不讓陣地的秘密有絲毫泄漏,2月21日至25日,日軍將修筑工事的1670名民夫,以打“防疫針”為名,分批注射了毒藥。4小時后,民夫全部死亡,之后被焚尸掩埋。
同時日軍嚴格規定:即便是在當地偽政權中任職的中國人,也一律不得靠近距松山陣地有4公里遠的第一道防線——竹子坡警戒線。
但是,日軍在松山日夜趕建工事的活動,還是被中國遠征軍察覺。
1943年6月,遠征軍長官部直屬諜報組一行24人,由云南籍少校諜報員周炎涵帶領,分批潛入龍陵、騰沖等地。他們偽裝成商人、流亡學生、難民,暗中聯絡當地的愛國人士,秘密搜集日軍松山陣地的情報。
由于日軍防范極嚴,龍陵、騰沖是人口稀少的邊陲小城,在這里出現的每一張新面孔,都易受到日軍反間諜機構的懷疑,加之漢奸告密,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周炎涵等24名諜報員,先后被日軍特務機關逮捕。在嚴刑拷打、堅不吐實后,全部被殺害。
1944年2月,在遠征軍滇西大反攻前夕,遠征軍長官部直屬諜報組,派遣在對日情報上屢立奇功的優秀諜報員趙常國少校等5人,潛入龍陵。隨后5名諜報員,分成兩組,冒險潛伏到離日軍松山主陣地僅二里之遙的兩座山頭,秘密偵察了一晝夜。但第二天傍晚,在他們分頭下山的途中,均被日軍抓獲。
這5名諜報員中,有兩名為女性。在日軍的嚴刑拷打中,這兩位年僅18、19歲的姑娘拒不吐實。可日軍的一個憲兵軍曹,在其中一位姑娘的頭發里,搜到了裝在竹節里的密寫情報,內容為松山的火炮、機槍、速射炮、堡壘陣地圖。
接下來日軍對這兩位姑娘動用的酷刑,連在場的日軍士兵都為之側目。但她們始終堅貞不屈,即使日軍對她們進行了數十次的輪奸,也不能讓她們開口。最后,這兩名大義凜然,卻沒有留下姓名的中國姑娘,被日軍一刀刀割碎后,喂了狼狗。
趙常國少校等3名男性諜報員,在受盡酷刑后,被拖至龍陵縣城的大街上,公開槍決示眾。之后日軍割下他們的人頭,用鹽腌過,懸掛在龍陵的城樓上。那人頭一直到遠征軍攻下龍陵后,才取下掩埋。
在整個受刑過程中,像青石般堅韌沉默的趙常國,在被槍殺前,掙扎著站直身體,抬起顫悠的頭,對身邊的兩個戰友喃喃說了句什么,然后對著被日軍趕來觀看行刑的人群大呼:——同胞們,我們的軍隊一定會打回來的!
兩個月后,中國的軍隊打回來了。
三
1944年5月21日晨,中國遠征軍滇西大反攻的號角吹響。
在槍刺如林,塵土飛揚,戰車咆哮,鐵騎怒吼中,遠征軍第71軍的88師猛撲龍陵,87師強攻騰沖,新編28師仰攻松山。
6月1日凌晨,怒江東岸遠征軍的兩個榴彈炮團,一個山炮營,在美軍顧問的引導下,開始向松山試射。炮彈相繼落到日軍陣地的前沿,然后射程逐次延伸到其主陣地。在急促射擊后是齊射,十幾秒后,松山先被炸起一片亮點、煙簇。緊接著,亮點變成火海,煙簇變成了煙霧,陣陣煙霧直沖云霄。
在地面火炮發出的震天聲響中,美國第14航空隊的9架中型轟炸機,開始對松山陣地進行輪番轟炸。
與此同時,新28師的第82、83、84團,分別從7個渡口橫渡怒江,向松山的外圍陣地——竹子坡前進。
可是,新28師出師不利。
此時正值滇西的雨季,怒江水面的寬度,已從旱季的80多米,猛漲到300多米。從喜馬拉雅山融化的雪水,匯集成急流后,波濤從怒江上游奔騰而下,水速達每秒4米以上,水溫極低。
遠征軍士兵橫渡怒江時乘坐的,是美軍提供的前圓后方的帆布船,一次能運載武裝士兵12人。在水流湍急,江濤洶涌的夜色中,這種輕舟似的帆布船,要想從此岸劃到彼岸,全靠著船上的12名士兵,用雙臂緊拉事先連接兩岸的道道鋼索,才能將船拉上對岸。
可是,馱載著新28師的重型武器、彈藥、給養的1600匹騾子,卻只能泅渡過江。
這批騾子體格高大、強壯、訓練有素,一次可馱載半噸彈藥,在高山險地間行走如飛,即使耳邊的炮火震天響,也不會受驚。這是美軍為遠征軍攻打松山,專門從印度空運來的。
在怒江上的惠通橋修復前,強攻松山的遠征軍,全指望著這支騾隊擔負后勤運輸。
可是,這批不懼高山、不懼炮火的騾子,在剛一躍進冰冷徹骨的怒江時,就被湍急著咆哮的江水卷走,一匹都沒留。幾天后,怒江下游40公里處的一座壩口嚴重堵塞。壩口上下,層積的是騾子的尸體和各類重武器裝備。
當天中午,日軍第56師團長松山祐三,在截獲的遠征軍密電中得知這一消息時,以手撫額道:此乃天佑我也。
但是,歷史的天平,終會指向正義的一邊。
新28師的士兵強渡怒江后,沒聽到預想中的槍聲,不禁松了一口氣。也許松山日軍陣地之壁壘,守軍之強悍,只是傳言。他們在放松一口氣后,也放松了一點緊繃的警覺。
可他們不知道,在高山之上,在密林深處,日軍精銳的守軍,正以邀擊的姿態,扼守著松山的大小山頭和隘口。
據新28師得到的情報:松山的守敵只有300多人,最多不超過500人。配有火炮一二門,機槍十余挺。
6月1日上午9時,失去重武器掩護的新28師第83團,向竹子坡陣地發起了強攻。竹子坡,位于松山南側4000米,為日軍松山的前沿陣地。
滂沱的大雨中,士兵們手持美制“湯姆遜”沖鋒槍,貓著腰,警覺地前進。在山高坡陡之間,他們時而匍匐,時而跳躍,時而舉槍射擊。
他們等待著日軍出現。可日軍沒有一點動靜。
當他們行進到距離日軍陣地只有500米時,日軍保持著沉默;當行進到300米時,日軍仍然保持沉默;等他們行進到200米時,日軍還是保持沉默。而越接近敵陣地,這種沉默就愈顯現著一種不祥之兆。
當遠征軍士兵行進到距敵陣地150米時,日軍地堡群里的輕重機槍齊聲開火。
100挺機槍的槍口噴著火舌,伴著鋼炮、擲彈筒、步槍、手槍的瘋狂射擊,構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火力網,中國士兵紛紛被拋進血泊和死亡之中。
僅僅半個小時后,主攻團就敗下陣來,400多名士兵陳尸山頭。
新28師師長劉又軍見狀大驚,立即火速上報軍情。兩小時后,第71軍中將軍長鐘彬匆匆過江督陣。
6月2日晨5時,新28師的第82、84團,83團的剩余士兵,包括鐘彬帶來的一個衛士排,分成3路縱隊,從3個不同的方向,向竹子坡發起了強攻。
在大雨滂沱,犬牙交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白天被打成了黑夜,黑夜又被沖天的火光照得通明中,新28師在付出了陣亡805人,負傷736人,失蹤35人的代價后,于4日下午攻占竹子坡陣地。
如注的雨水,將遠征軍傷亡士兵汩汩流血的傷口,一次次沖洗干凈,裸露著白瘆瘆的傷口。血水、雨水融匯成一條湍急的溪流,懸崖跌瀑般地濺落怒江之中,洇紅了半邊江水。
四
6月5日上午,新28師的第82團,向日軍的第二道防線陰登山發起猛攻。
此時怒江上已架起一座簡易的鐵索橋,鐵索上鋪著一層木板,兩側沒有護欄。在怒濤洶涌的江水上,狹長的橋面像秋千一樣來回蕩悠。當擁擠的人馬在晃悠的橋面上前行時,不時有負重的士兵跌入江中。落水士兵發出的呼救聲,在怒江的深澗峽谷中久久回響。一個人的呼救聲,就像有100個人那么多。
但是,松山前線的遠征軍卻得到了補充。
得到補充的新28師,配備了美式的“堡壘克星”——“巴祖卡”火箭筒和火焰噴射器。同時傷員后撤,活著的人重整旗鼓。
陰登山,海拔2000米,北面緊連松山主峰,是松山的重要屏障。遠望陰登山,就像是一座倒扣著的大鐘。山頂是大片30度的斜坡,其上林木茂盛,暗堡林立。在層層的密林之間,暗藏的日軍狙擊手,正將手指緊扣在99式步槍的扳機上。陰登山的東、南、西三面,均為1000多米長,坡度為六七十度的懸崖峭壁,遠看幾近一個直角。走近了向上仰望,帽子都會從頭上掉下來。為讓進攻者無處藏身,日軍已將這三面陡坡上的樹木砍伐一凈,就連樹樁都燒為灰燼。
七十年后的同一季節,筆者一行5人來到了陰登山下。
當我們用思接歷史的目光,從遠征軍開始沖鋒的山腳,一直遠眺到山頂時,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種絕壁式的漫長陡崖,就是在天氣良好時,一個輕裝的人,即便是借助登山工具,要想攀登上去都極為不易。七十年前的今天,在大雨如注,彈雨如注,山道泥濘,山崖滑溜中,負重的遠征軍士兵們,手腳并用地攀爬在這懸崖間時,不要說向上射擊了,就連腳跟都很難站穩。可是,他們最后是如何沖上了山頂,一舉拿下了這釘子般的陰登山陣地?
5日凌晨,美軍第14航空隊的4架飛機,開始向陰登山頭實施俯沖轟炸。遠征軍重炮團的密集炮火,炸得陰登山頂硝煙彌漫,像起了大霧。
上午9時,第82團的3000余名士兵,分別從東、南、西三個方向,朝山頂發起沖鋒。半小時后,遠征軍第6軍新編39師第117團趕來增援,全軍士氣大振。
沖鋒在前面的隊伍,以密集的火力開路,后面的士兵潮水般地撲上陡崖。他們在崖壁上攀爬,窺探,跳蛙似的左騰右挪。當他們沿著崖壁攀爬到800米時,身邊不時有噴火兵被擊中。暗藏在山頂密林中的日軍狙擊手,專挑噴火兵后背上的壓縮空氣瓶打,一槍一個準。在竹子坡的最后一戰中,日軍嘗到了火焰噴射器的苦頭。被擊中的壓縮空氣瓶,接二連三地,“嘭、嘭、嘭”地騰空爆炸后,像是從半空中緩緩墜落的一團團火球。緊接著,眼看就要攀爬到山頂的士兵,被從一座座暗堡里伸出的黑洞洞槍口,打得像滾豆子一般從崖壁上紛紛滾落……
如出一轍的沖鋒,如出一轍的悲壯,如出一轍的失利,在第2、3、4天的陰登山上重演,只是傷亡者的姓名不同。到了第5天,鐘彬停止強攻,決心夜襲陰登山。
次日凌晨2時,200名敢死隊員列隊陰登山下。他們是從全軍3萬多名官兵中,精選出來的武術高手。個個身手不凡,個個都會武功,尤擅長飛檐走壁,擒拿格斗。他們中間,有4位原是少林寺的武僧。他們報名參軍時說:我們出家了,又沒有出國。4位武僧中,功夫最厲害的一位,那凌空飛起的一腳,都能踢死一頭牛。
鐘彬親自為敢死隊壯行,還帶來兩壇酒,敢死隊隊長命人買來兩只公雞。隊長手起刀落,砍下雞頭,將雞血注入壇中。兩壇酒,200人喝,一人只能喝一小口。如注的暴雨很快將一小口酒,漲成了一大碗。肅立雨中的隊員們,一仰脖將那酒喝干,就有了微醉的酩酊感覺。因為,家、國都在那酒中。
隊員們銜枚潛攀,大氣都不敢出。六七十度的陡坡,他們如履平地。再陡的峭壁,他們躍身就過。天黑得像鍋底,還大雨如注。在這樣的天氣里,日軍也有打盹的時候。
他們攀爬到接近山頂的一道棱角時,停了下來。前方的鐵絲網、地雷場,已被遠征軍的炮火清除,他們在等候。半小時后,200名噴火兵和“巴祖卡”火箭筒射手爬了上來。
敢死隊員的身影躍過山棱,一枚枚箭簇般地刺入日軍的前沿陣地。他們手起沒有刀落,干凈利落地扭斷了幾個日軍哨兵的脖子,那哨兵連哼嘰一聲的時間都沒有。接下來,200名隊員擺出200種架式,一步跳入布滿日軍明碉暗堡的黑暗之中。
人體落地后,隊員們發現自己落在了一片長方形的洼地中間。還沒等他們緩過神來,洼地上空的照明彈四起,一束束慘白刺眼的光柱,死神般地將他們罩住,接著雨點般的子彈就橫掃過來。猝不及防的隊員們,一個個倒在了血泊之中。
日軍的56師團,是擅長叢林戰的高手。這樣的高手即使在叢林中打盹的時候,也會睜著一只眼。
可讓這只眼睛沒想到的是,此時正有另一雙眼睛在死盯著它。
漆黑的雨夜中,日軍輕重機槍吐出的長長火舌,暴露了明碉暗堡的準確位置。伏在不遠處的遠征軍噴火兵,根據其位置、距離,迅速默算出該使用多大的噴槍壓力。然后他們探出槍口,瞄準目標,扣動扳機——“噗——噗——噗——”一個3秒鐘的標準點射,凝固汽油從斜側方向噴出,劃出一道道拋物線,一條條灼熱的火龍,就飛進一座座明碉暗堡中。接著,“巴祖卡”火箭筒射手緊隨其后,一發火箭彈就將那開始燃燒的碉堡頂部,掀到了半空中。
沒有死傷的敢死隊員,手持美制“湯姆遜”沖鋒槍,在黑暗中左沖右突,大呼著部隊番號和軍事術語,哪里可疑就往哪里開火,全然不顧自身目標的暴露,還有一旦暴露后的必死后果。
他們是用沖在明處的血肉之軀,誘使敵堡中的日軍朝自己開火。即使倒在了血泊中,也掙扎著用手指向前方,朝身后大喊:噴火兵,點了它!噴火兵,點了它——把它給我點了!
然后就是“噗——噗——噗——”一個3秒的點射,然后就是“巴祖卡”火箭筒射手緊隨其后,一發發火箭彈將一座座碉堡掀到半空中……
戰斗從半夜打到黎明時,新28師的后續部隊占領了陰登山。
在這場突襲中,敢死隊摧毀了陰登山日軍的24座明碉暗堡。200人的敢死隊,只活下來兩個人。一個輕傷,一個重傷。那4位少林寺的武僧不在其中。
戰后,曾經參加過遠征軍,沒有參加過松山大戰,后來成為著名詩人的穆旦先生,來到了陰登山下。在這里,他留下了這樣的詩句——
“靜靜的,在那被遺忘的山頂上,
還下著密雨,還吹著細風,
沒有人知道歷史曾在此走過,
留下英靈化入樹干而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