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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城民間抗戰散史

2015-12-16 10:35:18周春池等
雨花 2015年9期

◎ 周春池等

鹽城民間抗戰散史

◎ 周春池等

“六套發生了塌天大禍”

[講述人]周春池

[年齡]83歲

[住址]響水縣六套中心社區六套居委會

[尋訪時間]2015年3月9日中午

“二·六慘案”啊?我不能想、不能說,一想就看到刺刀在眼前頭晃;一說就像有刀子在心上剮。半天時間,六套108個人被日本人殺了,塌天大禍啊!

那年我才7歲,鎮上有一個大庵(古三元宮),區公所就在里頭,駐了百十來個區保安隊員,我們幾個小伢子經常去玩。二月初四上午,兩個鬼頭鬼腦的外地人被捉住,會說中國話,區公所懷疑他們是日本探子,摁住一個,放走一個,哪曉得大禍來了。

我父親死得早,我和姐姐被三叔周體克收留,我和60多歲的奶奶一起睡。初六早上五更頭里,日本鬼子“冒不頭鼓”(突然)地跑過來了。奶奶(周單氏)把我喊醒,給我披了件棉襖,馱著我就往外跑。門一開,街上全是鬼子兵,穿著黃衣服。老百姓嚇得亂喊:不得了了,日本鬼子進六套街了,趕快跑哇!往哪邊跑沒鬼子?天曉得!亂。

我們祖孫倆個趁個空當就往南邊麥田里跑。早上有大霧,天氣還很涼,我們一口氣跑到西圩溝。聽槍聲遠了點,奶奶就把我放下來,為我扭棉襖上的扣子。突然一陣槍響,奶奶一頭栽倒在地,我看到血從她的胳肢窩下淌出來。奶奶爬了幾下子,一句話沒說就不動了。

奶奶倒在地上,我怎么推、怎么喊都不得醒,嚇得咧開嘴號啕大哭,只好一個人往家跑。才跑沒多遠,又是一陣槍打過來,一顆子彈打在我右腮幫子上,子彈從嘴里穿過,從左臉上飛出來。幸好當時張著嘴大哭,子彈沒有打到舌頭牙齒,拾得個命!

滿嘴的血直往下淌,我疼得不得了,趴在地上哭。比我大一歲的周磚池和弟弟周瓦池,跟著媽媽逃難過來了。他媽媽把我攙起來,說,小二子啊,你滿頭滿臉的血怎弄的?我又不能說話,她就帶著我一起逃難。

等到下午,鬼子抬著一個士兵尸首走了。周磚池母親把我帶到楊水龍(音)家,倒水把我喝,怎么喝啊!我三叔曉得后,著人把我找回家。當時街上橫一個、豎一個的都是死人。三叔是個中醫,找到六套街上唯一的西醫王新武(音)給我包扎上藥。我的臉腫著圓滾滾的,勉強能喝一點粥湯,過了兩三個星期才能吃點東西。

我大姑二十歲,來不及跑,就躲在家里的藥櫥里,沒被鬼子發現,保住小命。

六套街被殺108人,大部分席子一卷就埋掉。奶奶遺體被抬回來,三叔的朋友顧同榮從港灣趕來看望,把他嬸母的壽材借給我家,三叔感動得給他磕頭。沒法子給奶奶做壽衣,怕鬼子再來,就用被子一裹,草草收殮了。

后來才曉得,100多個鬼子是夜里從60里外的響水口偷偷摸進來的。他們一到六套,狗就叫起來了,區公所伙夫王裕祿起得早,朝院墻外一看,滿街的鬼子兵!連忙推醒保安隊員,他們扒開廚房后墻就逃。最后一個跑的張正濤,迎面撞到3個鬼子,抬手一槍打死一個,趁亂跑掉了。

區公所的人一跑,老百姓就遭殃了。鬼子見人就殺。他們把38個老百姓抓到街南的大龍港(河),在大墳上架起機槍掃射,再踏著尸體檢查,看到活的就用刀戳。倒在死人堆下的教師沙百環、湯德之的父親湯本金(湯本經)被打傷,裝死不動,活了下來。在街北蘆長茂家后邊,鬼子強迫18個青壯年站成一排,當活靶子全部打死了,畜牲啊!

(鹽城晚報記者征跟東/整理)

“鬼子欠我家兩筆血債”

[講述人]王文學

[年齡]78歲

[住址]響水縣六套中心社區六套居委會

[尋訪時間]2015年3月9日上午

本來要在家屋等你們的,夜里想起過去的不幸,就沒法睡著,喘不過氣來,肺氣腫復發了,一早上來衛生院開了七袋子鹽水,才掛了一袋。醫生不讓我多說話,我從鬼子刺刀下逃得一條命,已經78歲了,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我家里窮,住街心三間丁頭屋。當時我才13個月大,大人抱在手里頭。初六一早陰死鬼冷的,鬼子趁天黑摸到六套街,狗叫得瘆人。他們殺到我家,我爹爹王金高不能“跑反”(為避兵匪而逃走),被打成重傷,沒多久就死了。

我父親王克兵(王克斌)從小識字,是一個理發師,膽子大,脾氣急,看到鬼子作惡,就沖過去呟(罵)他們,我們過得好好的,又沒犯法,你們絕八代的來做甚呢啊!鬼子能把你罵嗎?把我父親一推一甩,舉槍就打,一連打了好幾槍,又戳了幾刺刀,血直往外噴。

我嚇得大哭。一個鬼子闖進屋里把我拎起來,直接摜到街心路面上,當場七竅流血,哭都哭不出來,差一點小命就沒得了。

鬼子血洗六套,殺了我父親和爹爹,欠我家兩筆血債,鄰居們都遭了殃。隔壁兩個姓梁的表叔也被鬼子打死了。他們一個四十五六歲,一個四十七八歲,被槍打斧頭砍的。那一天,六套小街有18家被殺得絕了戶。

周月池家開雜貨店,他兒子周柏良比我大一兩歲,奶奶帶我去和他玩過。鬼子闖進小店抓起兩條香煙就走。周月池不曉得鬼子多兇狠,跟上去要錢。惹惱了鬼子,轉過身就把他按在地上,拿刺刀把兩個眼睛全剜掉了,扔在街上活活疼死。

我家對門的夏如珍(夏如楨),40多歲,開修車行,會打鐵、做土槍。鬼子把他綁到大槐樹上,拿斧頭劈掉腦殼,腦漿直淌;肚子被挑開后,腸子掛了出來。

有幾個到六套做生意、過宿的外地人,記得有兩個磨刀的北方侉子,命全丟在這塊了。還有從濱海那邊過來做工(打工)的爺兒兩個,沒來得及跑,都被打死了。水顧莊的顧彥林來看親戚,鬼子用布把他的頭裹起來,往太平河里一扔,再用槍打,河水都紅了。

我哭,奶奶哭;家家哭,滿街哭。六套死的人狠呢(特別多),有的婦女也遭了殃。

奶奶舍不得我,不肯把我送人,把我看得比她的命還貴。家里沒糧,她就帶我去要飯,跟人家說,把點兒飯給我孫子吃吃吧,我餓死沒關系,把我孫子養活就行了……我長到7歲,能到老黃河堆坡子上種花生了,日子才好過一點。我一天學沒上過,13歲就出來學手(藝),靠替人理發活下來。

事情已經過去76年,經歷的人沒幾個在世了。你們從鹽城來聽我講,我既傷心,又高興。要把這事情傳下去,讓年輕人知道。

[采訪手記]

這是鹽城地區在八年抗戰中慘遭日寇蹂躪的一個縮影。

據《鹽城市志》記載:民國28年(1939)3月26日(農歷二月初六),凌晨,日軍一部由響水口突襲六套鎮,殘酷殺害無辜平民108人,制造了血腥的“二·六慘案”。

據《鹽城文史資料》(第一輯)刊文,97名本地人和11名外地人被害,81名婦女失去丈夫,136名孩子成了孤兒或單親,不少父子、兄弟、叔嫂同時遇害。六套元氣大傷,許久未復。

20年前,六套人修建了一座“二·六慘案紀念碑”,碑高2.6米,刻上當時收集到的84個遇難者名字。上有“張汝文、汝文兒”“周大新、大新侄”等字樣,顯示同時遇難的小孩名字不詳。

我們尋訪到居民鄒士軍,他爹爹鄒廣如被日軍子彈打死,三爹爹鄒廣美被刺刀戳死,兩人名字均未上碑。

當地有識之士一直致力于鄉史教育,年近八旬的老干部張繼清,每年都要為中小學生揭露日本暴行。遇難者后人周德新多年來奔走呼吁,力推建設一座二·六慘案紀念館,以銘記歷史,警示后人。他已收集整理了95個遇難者名字(含親稱、外號)。

累累暴行,歷歷如昨。逝者已矣,實不忍忘!

(鹽城晚報記者征跟東/整理)

目睹日機轟炸鹽城

[講述人]趙步生

[年齡]80歲

[住址]亭湖區五星街道苑北社區

[尋訪時間]2015年3月13日上午

我是1935年12月生人。兄弟5人,排行老三。老家在登瀛橋西小海灘(先鋒島)上。現居鹽南新村,低保戶。平時在鹽馬路幫二兒子家照看百貨店。

日本鬼子第一次打鹽城,我還小,記不起來,只聽大人們說過,當時是父母抱著我跑到鄉下躲戰亂。那時才3歲嘛,被父母帶著。

記得清楚的,是鬼子飛機有一次轟炸鹽城,那個場面非常恐怖,至今沒忘。

1941年春天,我6歲,上學呢。大約是5月份,天氣不冷了,蟒蛇河南面的田里莊稼都綠了。那時鹽城很小,串場河、蟒蛇河南是大片田地,很少幾戶人家住著。我家住在小海灘,三間土坯茅草屋,緊靠著登瀛橋西口。父母當時熬制麥芽糖做小生意。

那時的登瀛橋是木頭造的,五六米寬,但很高,橋面距水面有七八米呢,可以通行大船。串場河比現在要寬出十幾米。

那天中午,家里要燒飯,沒米了,媽媽挎上一只籃子去橋東米店買米,我就跟著媽媽一起去。剛走到登瀛橋東邊的米店旁邊,只聽天上傳來飛機聲音,很響,嚇人呢。大街上的人都四處跑散,躲避起來。

我膽大,仰臉看飛機,被媽媽拉進橋邊的一個大屋子里,這里被主人家挖了個坑,躲飛機轟炸的,坑里已擠進幾十個人。那時人可呆了,這又不是防空洞,哪里扛得住炸彈!如果真有炸彈落這坑里,一個人都別想活下來。

幾十口人就這么擠在土坑里,我從窗口望出去,十幾架日本飛機來回飛,那飛機飛得很低,也就四五層樓高度,飛行員臉都看得清楚,如果有步槍,真能打下來,可誰手里也沒槍。那時誰又敢打日本飛機呢?忍吧。

就在大家等待飛機飛走,好回到自家時,突然聽到外面傳來飛機投炸彈的呼嘯聲。那炸彈足有一庹長(成人左右平伸雙臂兩手指尖間距離)。第一顆炸彈扔在太平橋和登瀛橋之間的河道中間,沒炸。第二顆扔在蟒蛇河南岸,現在的面粉廠一帶,炸響了,騰起一股濃煙。

這時,我們這屋里的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想出門看看飛機走遠了沒有,大家勸她不著急,別出去,可她不聽,剛出屋,就被一架飛機發現,飛過來扔下炸彈,她就被炸死在房屋的墻邊,血淋淋的。那天啊,日本飛機專門找人炸,幸好我們這屋里的人沒被發現,否則,我可能也活不下來啦。

等過了一個多小時,沒了飛機聲響,大家才出來,滿大街都是火啊!媽媽背起我就往家跑,到家門口一看,我家的草房全著火了。那天,鹽城不曉得燒毀了多少房屋。心里恨啊。

夏天,日本鬼子占領鹽城,在登瀛橋上設置崗哨,盤查過往的老百姓。日軍駐扎在串場河東邊的“洋公館”,就是現在新街社區居委會北側的小洋樓。鬼子牽著大狼狗橫行霸道,見到中國人戴帽子的,就叫你把帽子摘下來行禮,動作慢一點,就叫狼狗咬,殘忍呢。

1943年秋天,一個抗日戰士被日本鬼子抓住了,被用鐵絲綁著押到登瀛橋北邊的河邊,渾身澆上汽油,活活燒死了。我家就在河西岸,我們親眼看著那個戰士被燒得直跳,發出陣陣慘叫聲。

直到今天,我還常做惡夢,夢見日本鬼子飛機轟炸的場面,還有那個死在炸彈下的婦女,以及被活活燒死的戰士,常常從夢中驚醒。

[采訪手記]

趙步生回憶當年日軍轟炸鹽城和殘害抗日戰士的場景時,幾次說到“恐懼”二字。雖已過去70多年,老人還常常夢到被日軍飛機轟炸,那場戰爭給鹽城老百姓造成的精神創傷,至今猶存。

沒有強的國,就沒有好的家。中國人的愛國主義精神,是被血淋淋的歷史激發出來的,是一筆筆血債塑造出來的。侵略者的罪行,讓目擊者恐怖,也產生憤怒。這種憤怒彌漫民間,是造成侵略者必然失敗、抗戰必然勝利的民意基礎。

趙步生雖不是抗戰英雄,但作為一個普通百姓,牢記當年慘狀,并將它講述出來,是對歷史的一種記憶,更是對未來的一種警醒。

(鹽城晚報記者程愛春/整理)

兩位親人被害丁陸舍

[講述人]黃經實

[年齡]74歲

[住址]城南新區伍佑中學教師宿舍區

[尋訪時間]2015年3月15日下午

“丁陸慘案”發生在1941年7月24日。從伍佑逃難至丁陸舍(現伍岡村)的十幾個平民,被掃蕩的日軍用機槍射殺。我父親黃傳厚和叔叔黃傳奕都是遇難者。當時我剛滿月,還在母親的懷里。

聽我母親說,那一天日軍掃蕩。父親、叔叔和母親帶著我和兩個姐姐,隨逃難人群從伍佑往西邊跑。中午時分到了丁陸舍,這里有一南一北兩個墩子,我家先是躲在北墩子。

正是大夏天,很熱,母親又裹著小腳,懷里抱著我,還要拉著我的兩個姐姐,早已跑不動了。一家人正在休息,這時伍佑街上典當鋪朝奉(管事人)曹少華跑過來,喊我父親:“南邊墩子人多呢,躲那邊去吧!”父親和叔叔就跟他去望望情況,哪知這一去,就成了永別。

不多時,南邊墩子就傳來槍聲。等到槍聲停止,日本兵撤離后,母親領著我們趕過去,只見到秧田里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個人,父親和叔叔渾身是血。母親跳下秧田,抱起父親,呼喊他的名字,但父親再也沒睜開眼。當時他才38歲,叔叔剛滿23歲。

曹少華也當場遇難,他兒子曹廣學當時16歲,個頭小,被人按在身下,躲過掃射,喝了一肚子血漿子水,成了唯一幸存者。

據曹廣學說,當時日本兵正在村里搜查,父親和叔叔等十幾個人躲在袁二老丈人、開磨坊的丁三胖子家里,丁家門口系頭毛驢。一個正在路邊瓜田里摘瓜的日軍,突然聽到毛驢的叫聲,回頭察看,正好與袁二對了個照面,袁二是伍佑街上的剃頭匠,穿著黑褲子白襯衫,與鄉村一般老百姓不同,可能被日軍當作軍人了。

那個鬼子立即召來同伙,將他們驅趕到秧田里,架起機槍,父親和叔叔一看不好,大聲喊:“鬼子要殺人了,快跑!”順手將年紀最小的曹廣學推倒在秧田里,這時鬼子的機槍開火了,十幾名青壯年全倒在血泊中。

父親并沒被第一波掃射打死,受傷后倒在秧田里,以為鬼子走遠了,就從水里抬起頭想爬起來,不料被鬼子發現,回來又對著頭部補了一槍。這隊日軍才揚長而去。

我母親蘇秀英當時只有35歲,帶著我們逃出生天。兵荒馬亂的,上哪找棺材!只好就地把掩埋親人。直到1958年,我們才將父親和叔叔的遺骸遷葬到伍佑南邊的墓地。

父親從英國劍橋大學留學歸國,在復旦大學教書;叔叔從北京大學畢業正準備出國留學,當時都是大知識分子,他們利用暑假趕回來看望我們,誰想到在伍佑被日軍殺害。

我們黃家經此打擊,家道中衰,一蹶不振。母親帶我們去揚州公婆家,解放后才回到伍佑。她老人家一直生活在悲痛之中,1962年正月去世,只活了56歲。她生前經常給我講述日軍暴行,那是她無法抹去的痛苦記憶!

去年12月13日,我的學生賈秀全、張懷生等幾個人,陪我去伍岡村祭奠“丁陸慘案”遇難者。村里81歲老人陸漢庭當年親眼目睹慘案,他回憶說,日軍對一群衣著比較整齊的逃難者瘋狂殺戮。

新四軍紀念館研究員陳宗彪跟我分析:1941年7月,日軍圍剿鹽城新四軍軍部。丁陸慘案是日軍撲空后制造的一起暴行。

[采訪手記]

一個復旦大學教師,一個北大學子,一群躲避戰亂的店員,都因衣著比較整齊而慘遭日軍屠殺。這個慘案看似偶然,實則必然。在侵略者眼里,中國人生命輕如鴻毛,可以隨意殺戮。

1995年4月,在伍岡村豎起一座碑,記錄“丁陸慘案”。如今碑文已難辨識。據村民講,很少有人前去觀瞻。和平時期,人們更關注生活的改善、財富的積累,這當然沒錯,但我們不該忘記侵略者在家鄉制造的慘案。

本文講述人、伍佑中學退休老師黃經實的飯桌上擺著父母親遺照。黑白照片上,男子眉宇間透著儒雅之氣,女子眼睛里似乎流露出難以排遣的憂傷。兩位民國百姓,一個韶華英年死于非命,一個飽受孤苦中年早逝。他們的遭遇警醒世人:國弱命如草芥,國強方有尊嚴。

(鹽城晚報記者程愛春/整理)

三位親人慘烈犧牲

[講述人]陳必圻

[年齡]72歲

[住址]阜寧縣溝墩鎮白水塘村

[尋訪時間]2015年6月1日上午

我老家在阜寧縣原南坎鄉,父親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常年幫人家種田、耕田養家糊口。年少時常聽老母親和鄉里的老干部講我父親陳鉚(殞年22歲)、堂叔陳方(殞年19歲)以及堂哥陳必法(殞年28歲)被鬼子殘忍殺害的故事。我是遺腹子,父親犧牲5個月后才出生。

日本鬼子打到阜寧后,我父親陳鉚、堂叔陳方以及堂哥陳必法加入民兵隊。1943年4月14日,我們吳灘區委得到可靠情報:盤踞在溝墩的日軍以及偽軍將于次日出動,沿著串場河向北到南坎、中陳莊及河西的東西圩倉公祠(陳氏宗祠)一帶掃蕩,燒毀供有抗倭英雄陳倉牌位和明代嘉靖皇帝御書褒獎陳倉功績“孝義格天”匾額的倉公祠。

區委緊急部署,由縣公安特派員王仁擔任總指揮,區長周平南帶領區大隊進行一線阻擊,區民運隊長陳鷗率領兩鄉(現溝墩鎮鎮域東北片各村)民兵配合作戰。各個隊伍均采取伏擊的方法,出其不意打擊鬼子。

我父親陳鉚、堂叔陳方以及堂哥陳必法等民兵戰士在中陳莊渡口負責警戒任務,并安排專人在陳氏宗祠附近警戒。

4月15日早晨7點多,鬼子在偽軍的引領下傾巢出動,舉著膏藥旗,攜帶輕、重機槍和三八大蓋等武器,沿著崗路向北,直奔位于東圩子北面的倉公祠,放火燒毀了宗祠房屋。鬼子同時還派出汽艇順著串場河向北繼續掃蕩。

戰斗立刻打響,戰士們用新制的土大炮轟擊鬼子汽艇,迫使汽艇擱淺熄火。戰士們用步槍向河對岸崗路上的鬼子、偽軍射擊,瞬間打死胡姓偽軍班長等九個敵人,打傷幾個。鬼子和偽軍穩住陣腳,用輕、重機槍反撲,密集的子彈掃射過來,打得我們的人抬不起頭來,當場有人死傷。

敵眾我寡,武器又不如鬼子,我們這邊點燃柴草借助濃煙掩護撤走。煙火很快就被大風吹滅了,看到煙火的戰士都撤出了戰斗,但在兩里開外的我父親陳鉚、堂叔陳方以及堂哥陳必法三人仍然堅守在陣地,和敵人打。

突然,一梭子彈打到我父親的腿部,堂叔發現后,立刻背起我父親向東南方向轉移,邊打邊撤。我父親看情況緊急,便對他說:“放下我!你們快走!”堂叔將我父親放在麥田里,和堂哥陳必法舉起槍托砸向圍上來的鬼子偽軍。不幸的是,三人最終都被俘了。

被俘后,漢奸王長生從群眾家里搶來一把菜刀,殘忍地將我父親陳鉚殺害,割下頭顱戳在步槍刺刀上讓偽軍扛著。喪心病狂的王長生又用刺刀戳穿堂叔陳方、堂哥陳必法的鎖骨,用鐵絲穿過鎖骨,將二人連成一串押往溝墩。

途中,王長生讓我堂叔陳方、堂哥陳必法喊反動口號,結果他們高喊:“當民兵光榮,做漢奸可恥!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打倒漢奸賣國賊!”氣急敗壞的王長生,用刺刀戳穿堂哥陳必法的嘴巴。到了溝墩,鬼子和偽軍先是嚴刑拷打,后又誘降,都沒有成功。

4月16日,鬼子和偽軍將堂叔陳方、堂哥陳必法押到溝墩街西一處墳地,將他們綁在樹上,用刺刀在他們身上戳成一個個小孔洞,一邊向孔洞插進日本的小膏藥旗,一邊喚來狼狗撕咬堂叔陳方、堂哥陳必法的身體,兩人就這樣被折磨而死。喪失人性的王長生,命令手下將堂叔陳方、堂哥陳必法的心肝挖去炒著吃了!

1952年,逃亡到上海的王長生被押回溝墩。在萬人公審大會上,王長生被宣判死刑立即執行。王長生死后,南坎村部分村民憤怒地砍下他的頭,拎到南坎戰斗發生地祭奠英魂、告慰烈士。

[采訪手記]

“72年前,敵人殘忍地砍了我父親的頭,每當想起這事,我就……”采訪中,陳必圻老人幾度哽咽。老人說,回憶起這段歷史,不僅他悲痛欲絕,村里見證那段歷史的80多歲的老人,也是傷心不已。

陳必圻老人年輕時,曾在南京參軍已當上代理排長,后來因為生了一場大病,只好回家務農。3位烈士的墓就在陳必圻老人家門口,老人說選擇居住這里,就是想一輩子守著父親。“每當面對父親的墓,我都想說‘父親,兒子想您’!我會繼承父親的遺志,教育好子孫,為國家強大作出貢獻!”

(鹽城晚報記者李永寧/整理)

槍斃漢奸錢小亮子

[講述人]陸登香

[年齡]88歲

[住址]建湖縣岡西鎮唐灣村

[尋訪時間]2015年4月10日上午

29天!當時為了我,我的父親被鬼子嚴刑拷打,折磨了29天,差點連命都沒了。

1942年底,我15歲,在韓家墩參加了地方武裝,負責站崗放哨。當時敵人的封鎖線在岡河,東岸架著好幾挺機槍,沒人敢走那里。有一天,區里有一封信要送到河東,找不到人,岡西區區長叫李甲,他聽說我水性好,問我能不能送過去。

我答應了李區長。信是不到一指寬的紙條,用膠布裹起,塞在耳朵眼里。大寒天,我把棉衣一脫,只穿著褲衩,一個猛子扎到河里。那河有幾十米寬。

躲過敵人的崗哨,我悄悄摸上岸,找到河東部隊的曹連長,把信交給他。曹連長看我凍得直抖,立即給我披上棉衣、端上熱菜熱飯,然后對身邊的人說:“等會兒派人把這個細伢崽(小孩)送回去。”曹連長還把了個收條給我帶給李區長,我記得上面寫著“同意”。

這個事情后來牽連到了我的老父親陸應龍。1943年初,我參加了建陽總隊。我們這邊有個漢奸,叫錢小亮,村里人全喊他“錢小亮子”。他告密說我曾經傳過情報,日本人曉得了,就把我的父親抓走,逼父親把我交出去。父親不肯交,他說:“把他交給你我是死,不交給你我也是死,不如我先死。”

上岡的敵人據點里,日本鬼子支起大爐,拉起風箱,酒杯大的鐵塊燒得通紅,從肩胛到屁股,再從肚子到腳上,一溜下來,直冒煙,父親身上沒處好地方。29天!我清楚記得,父親被敵人關了29天,硬是沒開口。

當時家里人著急,請舅爺爺到處托人找關系,最后說可以用錢贖人。那會兒哪有錢?!最后我的小妹妹給人當童養媳換了筆錢。家里能賣的也都賣了。好不容易湊夠錢,把父親從上岡贖了回來。我們不敢去接人,還是請了一位村民撐著小船去接的人。到家的時候,只見父親遍體鱗傷,沒一塊好肉。

一段時間之后,具體時間我不記得了,漢奸錢小亮子被抓住了。當時我在建陽總隊做班長,村里人喊我家去槍決錢小亮子。得到消息之后,我就報告連長,說錢小亮迫害人民、迫害我的家人。連長就派一個戰士跟我回去,處置錢小亮子。

我到錢小亮跟前,把帽子一拿,問他:“你認識我啊?”“不認得。”“我父親是陸應龍。你說你有沒有做迫害人民的事情,草埝口(今建湖縣草堰口社區)到院道港(岡西鎮最北部)五六里的房子是不是你燒的?你說你該不該死?”錢小亮開始還討饒,后來就不吱聲了。我說:“你把人民迫害得夠苦,總要死在人民之手!”

正當我要槍決的時候,家鄉老百姓喊:“不要讓順二爺開槍。”我排行老二,村里人全喊我順二爺。老百姓怕我開槍之后,錢小亮子的后人找我報仇,最后跟我一起來的戰士小陳主動提出幫我執行槍決,把錢小亮子槍斃掉了。

1944年,根據斗爭的需要,以建陽總隊等為骨干,組建了鹽阜獨立團,王良太任團長。有一次,獨立團的一個營攻打草埝口的碉堡,我所在的班負責望哨,一旦發現敵援立刻匯報。那場仗打得很慘,雖然碉堡攻了下來,但是傷亡很嚴重。那個營的營長叫丁連吉,就在沖鋒的時候,被機槍掃死了。

[采訪手記]

采訪之前,家人說陸爹爹身體硬朗,很能干。到建湖找到陸爹爹的時候,果不其然,88歲的他正在新房里自己搞裝修,扛水泥、搬建材,讓人驚嘆。

然而,這樣一位硬漢,一坐下來說起抗戰歷史,就淚流不止;提起父親遭受敵人嚴刑拷問的慘烈過去,更是用毛巾掩面,難抑悲聲……整個采訪過程,陸爹爹沒怎么睜過眼。或許是春日陽光刺眼;或許是流著淚的眼睛疼得難以睜開;或許在閉上眼睛的時候,那段驚心動魄的歷史又在腦海里重現。

撫摸歷史的傷痛,是要保持痛感。這些親歷者的切身之痛,應該成為后輩們謹記歷史的理由。

(鹽城晚報記者陳婷、祁佳/整理)

14歲上戰場打鬼子

[講述人]孫良彬

[年齡]90歲

[住址]城南新區伍佑街道宏心村4組

[尋訪時間]2015年4月9日下午

說起來話長呢!不瞞你說,我家里窮,父親是個瓦匠。那時候混口飯吃不容易。民國22年父親去造下明閘(大豐三龍境內)做工,在那邊帶了個徒工施元豐,海門人,二十幾歲。后來實在沒生活做,施元豐去江西當了兵。

我念過三年書,頭一年開蒙,第二年“倒天水”(發洪水),沒上幾天,第三年日本鬼子到鹽城,不能念了。鬼子是二月二十六(農歷)過來的,他們從大團、劉莊殺過來,一路炮彈炸,聲聲進耳。他們到我們同心村(現宏心村),強迫家家插太陽旗。找塊白布,再剪塊圓紅布耷(縫)在中間,插門頭上,不然就殺人。

我的老姐夫嚴鳳堂,比我大15歲,那天在河邊弄個網子蹚魚,被鬼子望見了,抓到西北鄉(建湖一帶)修工事,半年后才放回來,傷痕一塊一塊的。同一批十幾個多數死了,伍西村(伍佑西部)快成了寡婦村。

新四軍過江到鹽城,施元豐穿一身軍裝來看望師傅。我父親去世已年把時間,家里只有五十多歲的媽媽和14歲的我,也沒什么吃的。施元豐對我媽媽說:“讓寶寶跟我去當兵吧。”媽媽40歲才生我,心里舍不得。施元豐說:“沒事,有我呢!”媽媽囑托又囑托,要聽長官的話。就這樣,我14歲進鹽岡大隊當了兵。施元豐手下總共二十幾個人,假稱一個連。

我一開始沒槍沒軍裝,跟炊事員燒飯,天天移動,仗一個接一個。有一次,我們二十多個人護送陳明(音,女干部)去找她丈夫、岡南區區長倪大成。我們吃過中飯沿岡溝河東走,在三里橋遇到七八個鬼子和五六十個和平軍,隔著河朝我們打槍。我們一邊還擊,一邊快速行動,最終擺脫了敵人。

第二年夏天,十來個鬼子和200多個和平軍在大岡掃蕩,我們跟他們接火了,隊長令我們迅速散開,呈包圍狀向他們射擊。我拿著一支老套筒,帶一根洋絲(通條)的那種老槍,也圍著敵人打。實際上我們人少,擺的是迷魂陣,打死打傷幾個,把敵人嚇跑了。

這一年我們在小公司(泰和鹽墾公司下屬)也打過一仗,我們打得快,撤得也快,好幾個和平軍被打死打傷,我們只有幾個擦傷的。鬼子氣得把小公司的房子燒了。

最危險的一仗是在阜寧羅橋打的。那是1944年5月(農歷),打了一夜兩天。起初是敵人中午掃蕩,群眾敲鑼通知跑反,我們接到命令去阻擊敵人,保護老百姓。

羅橋那時很小,沒多少人家。和平軍飯桶,不經打,但日本人頑固,有好幾挺機槍,還筑工事。雙方靠河槽、墳塋灘掩護對打。這一仗死的人不少,我身邊一個姓曹的高郵人犧牲了,二十七八歲,被鬼子機槍打在小肚子邊上,第二天傍晚撤退時抬走,天亮就死了。

我們撤到村里,晚飯也沒吃就睡著了。早上戰友發現我帽子上有兩個洞,掀開一看,從腦門往后一綹頭發都熾得了,肯定是子彈穿過去的。他們都說我命大。仗打得緊張,我都沒覺得。

打趙云祥(鹽城偽軍頭子)的時候,我們埋伏在串場河西的十八里口子(益豐社區一帶),防止他們逃跑。那時我已用上中正式步槍,連里也有不少三八式,都是繳獲的。

[采訪手記]

見到孫良彬時,他正躺在伍佑醫院的病床上。此前一天,這位90歲的老兵胃病復發,那是冬天急行軍蹚冰河落下的。護士說:“孫爹爹閑不住,就愛出去跑跑,昨晚還一個人去浴室洗澡。”老英雄精氣神足,真令人欣慰。

從軍10年,娘親盼歸10年。日軍侵華改變了孫良彬的人生。斗日偽、保家鄉,出生入死,從一個鄉村窮孩子成長為一個身經百戰的勇士。1950年秋,硝煙初散,他便回鄉種地,一心一意侍奉老娘。經歷過生死,心中無名利,他只做過幾年村官。

“手中有槍,鬼不敢來”,回首10年行伍,老人感慨道。

我想,這句大白話,不正是對“國家雖安,忘戰必危”這一古老兵法的生動注解嗎?

(鹽城晚報記者征跟東/整理)

鬼子到曹家墩搶牛燒房

[講述人]曹致亮

[年齡]83歲

[住址]市區解放北路源源鉆井工程公司大院內

[尋訪時間]2015年4月16日上午

抗日戰爭時,我家住阜寧縣溝墩西鄉北崗東南角,我家和四叔曹效龍兩家住在一個墩子上,人稱曹家墩。家人靠種田謀生,但每年收的糧食,常常被土匪扒走。我小時候記得被扒走四次。

日本鬼子占領溝墩后,土匪、偽軍和鬼子勾結在一起,我們就更加遭殃,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我家曾兩次受到日本鬼子的傷害。

因為父親去世早,一家老小就指望一頭耕牛幫人家干活養家糊口。1943年秋天,鬼子偽軍從溝墩北面到曹家墩掃蕩,我正在放牛,聽到風聲后趕緊牽著牛向東南方向跑。沒過多久,鬼子和偽軍搞拉網式排查,從西向東兜過來,鬼子走南路,偽軍走中路。

我見他們過來了,嚇得棄牛而跑。我躲在遠遠的地方,看到偽軍在漁深河邊把我家的牛牽往溝墩。

一家老小就指望這頭牛呢!這下子怎么辦?我二姨父顧允門家住顧墩,和偽軍據點一河之隔。幾天后,他通過人請人疏通關系,花了十二斛(一斛42斤)稻才把牛贖回來。

牛牽回來,家里人一看,兩個牛角都被偽軍鋸掉了,望見角里的肉,還流著血!一家人心疼得不得了。牛角被鋸,拉力就差多了。當年一頭小牛值幾十斛稻,我家沒有那么多錢再買牛了。

第二年(1944年)秋的一天早上,鬼子襲擊曹家墩。區小隊教導員陳為傳帶領隊員在我家和四叔家過宿休息,得知鬼子掃蕩,把隊員和民兵撤到墩子西邊第二道小河的西岸,利用有利地勢阻擊鬼子。

這時,11歲的我和大我兩歲的哥哥,只聽到跑反的人喊:“快跑呀!鬼子下鄉掃蕩殺人啦!”

我們嚇得拔腿就跑。什么東西也顧不得拿。一直跑到離家六里多路遠的西小舍。父親已去世兩年,母親裹腳跑不動,只好逃到河南岸去,撤掉小橋,躲過一劫。

沒過多長時間,就聽到密集的槍聲,這是區小隊和鬼子交上了火。鬼子受阻滯留在我家墩子上未能前進一步。

這天,我家大門卸下作鋪還未裝上,地面又是鋪著稻草,鬼子可能斷定這是區小隊在我家過宿,當下搶掠又燒房。莊上豬鵝雞鴨、熟糧豆谷,稍有價值的東西全被搶光。鬼子搶光東西,又一把火燒了房子,只見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有消息傳來,說我家房子被燒光了,我們聽了如五雷轟頂,悲痛萬分,按捺不住怒火,立即往回跑,只恨手中無刀槍,不能報復這幫匪兵!

等我們回到家,眼前一片焦土,殘火、灰燼、糊墻框。我家和四叔家十多間草房全被燒了,草堆、衣被行囊、生產生活用具化成了灰。住無房、穿無衣、睡無床、耕無具、種無糧,母親只好帶著我們外出乞討。

鬼子給我們造成的災難,我一輩子也忘不了,至今還保留這焦木糊墻,留作鐵證。

當年鬼子突襲曹家墩,企圖消滅在這里過宿的區小隊和地方民兵,是誰給鬼子提供通風報信的呢?

過了八年,這個謎團終于解開。1952年秋,在溝墩西郊荒地上召開公審宣判大會。法官宣布土匪罪行,槍斃了罪犯曹效賢、陳紀鸞(小黑翠)夫婦和戴四扛頭(綽號),他們最大的罪行,就是充當漢奸,勾結日本鬼子和偽軍,為鬼子提供情報,企圖借敵之手消滅區小隊和地方民兵。

對于這幾個作惡多端,幫助鬼子干盡壞事的土匪,真是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他們被判處死刑,執行槍決。

[采訪手記]

83歲的曹致亮老人,退休前在老家是一名教師,雖然耳朵有點背,但思維非常敏捷。交談中,老人不時用手比劃著,向記者講述70多年前的親身經歷。

講到痛心之處,老人雙手微微顫抖,語速變慢,雙眼發紅,猶如穿越至70年前,鬼子的暴行像電視畫面一樣,再次浮現在眼前。

老人說,今天我們絕不能忘記那段悲慘的歷史,要牢牢記住鬼子所犯下的罪行和人們所受的苦難。我們要興國強兵,走和平發展道路,提高警惕,防止日本軍國主義復活,再來侵犯,加害我們。

(鹽城晚報記者李永寧/整理)

策反和平軍機槍手

[講述人]郭夕書

[年齡]90歲

[住址]濱海縣中央花園

[尋訪時間]2015年4月13日

我是濱海坎北黃田村人,現在這村子叫益禮村,就是為了紀念抗日英雄張益禮。

日本鬼子是1939年初殺到東坎,不久又搞了六套大屠殺,我們聽到都很緊張。農歷二月初的時候,本地小刀會與鬼子干了一仗,小刀會死了好多人。可惜啊,小刀會光有勇氣,卻沒槍,只有刀、紅纓槍。小刀會就吹小牛角號往上沖,鬼子機槍一掃,什么都完了。

接下來,日本鬼子與和平軍清剿小刀會,我們黃田村李家舍百十來戶的房子全被燒了,十幾個村民被打死了。我有個熟人陸傳耕,他的母親陸汪氏被鬼子老遠打了一槍,20年后肌肉萎縮了子彈才露出來。

1940年8月(農歷),中秋節,共產黨隊伍才來。裝備也不齊整,地主看了都笑話。到了1942年,地方抗日民主政權慢慢建立起了,我哥哥郭夕昌還是本村的組織委員呢。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慢慢地參加抗日了。

鬼子有個據點在王團蕩,現在叫東坎鎮團蕩村。鬼子不多,主要是和平軍。抗日武裝在據點附近開了個飯店,我就在里面跑堂。

和平軍經常到飯店里吃飯,有時候吃了飯不給錢,就留下兩顆子彈。那會兒抗日武裝缺槍少彈,他給,我們也就收了。現在想起來,我覺得和平軍其實也知道飯店與抗日武裝有關聯,但也不打算追查,鬼子不問,他們就混日子。

王團蕩有個保長叫張永元,其實是地下黨員。我的任務就是替他送信,信的內容都是據點鬼子和平軍的動向。信也不是張永元直接給我,而是轉給一個叫韓榮海的人。韓榮海定期把信藏在不同的地方,讓我去取。

信什么樣子呢?就是個二寸長的小紙條,折疊成個三角包大小。信的內容有時兩句話,有時三句話。上級明確說,我只能取信送信,不能看。那我怎么知道信的長短呢?因為有一次啊,下雨了,身上弄上水了,信潮掉了。我很緊張,趕快在身上捂干了,信的內容就透出來了。那次信上就一句話:“明天可能向西北方去。”

王團蕩的這個小飯店呢,還干過一件策反的事情。有一陣子,鬼子給據點的和平軍配了一把機槍,隨機槍的還有一個機槍手。機槍手叫王清民,經常到飯店來吃飯。當時我們就想把這個機槍弄過來。張永元就出面請王清民吃飯,吃著吃著就吃出感情來了。然后就勸他投靠抗日武裝。三勸四勸,王清民也就同意了。

一天晚上熄燈之后,他就扛著機槍一路往西跑,還把路給跑錯了。好不容易才接上頭。為了這事兒,上級一下子獎勵他800塊錢,他分文沒要。后來機槍被送到主力部隊去了,王清民也跟著走了。但沒過多久,就傳來消息,王清民犧牲了,被炸彈炸死了。

1943年8月30日(農歷),鬼子來我們黃田村掃蕩。張益禮組織民兵跟鬼子打,村民四下跑反。打來打去就打亂了,我用獨輪車推著母親一直跑到廢黃河邊上,沒地方跑了,被和平軍追上了。他們把我母親往地上一摔,勒令我推著獨輪車和糧食跟他們走。沒辦法啊,哭也沒用,我就被槍頂著走了。到了王團蕩,和平軍搶了糧食,車也不還,還想把人也扣下。我瞅準一個機會,悄悄逃了回來。

回來之后才知道,這次掃蕩,我們村連死帶傷23個人。民兵打得很英勇,到最后連民兵大旗都豎起來了,大土炮也拿出來轟。吹號角的裴四,60多歲了,拿著大刀沖到敵人面前,被機槍給掃了。村里的朱七爺爺兒倆都被打死了。張益禮一直打到最后,被鬼子抓住了。鬼子嚴刑逼供,張益禮死也不說,后來就被砍死了。

為了紀念張益禮,我們村改名為益禮莊,現在叫益禮村。

[采訪手記]

采訪郭夕書老先生,是在濱海縣人民醫院里,當時他摔了一跤,在醫院檢查。但一提起抗日的故事,立刻渾身是勁。對當年的事情,郭夕書不但記得清晰,還反復強調什么是“聽說的”,什么是“經歷的”。

對于東坎人民當年的抗日壯舉,郭夕書講得很仔細,也很激動。但仔細和激動之后,還是感嘆,當年國家嬴弱,被日本侵略到家鄉,實在是國恥。

(鹽城晚報記者姚夢/整理)

兩次從刺刀下脫險

[講述人]聞懷龍

[年齡]100歲

[住址]城南新區黃海街道陽光世紀城

[尋訪時間]2015年6月6日上午

我老家在阜寧東溝鎮黎明村,小時候那里叫徐王村。兄妹5人,我排行老三。父母都是農民,靠租種余大地主家的28畝田謀生。一年忙碌只能收到幾百斤糧食,半年糠菜半年糧。父母無奈,將我大哥聞懷智送豆腐坊打童工。

1931年鹽阜一帶發大洪水,田間顆粒無收,外地來逃荒要飯的窮人在路上連綿不斷,有的人走著走著就餓倒下,一倒下就爬不起來,餓死了。我家為保命只有向地主家借糧,背上了還不清的高利貸。

抗戰開始后,日本鬼子占了我們東溝和益林、蘇嘴等地。我結識了時任東益區教導員的地下黨孫海清。1940年秋天,區委任命我擔任徐王村村長兼民兵分隊長,帶領群眾反“掃蕩”、反“清鄉”、反“偽化”。

1941年3月中旬一個大清早,鬼子突然來掃蕩,來不及多想,我敲銅鑼叫村民快逃跑。就在多數人已撤走時,鬼子沖進了村里,我挎上包袱準備轉移,發現已被包圍。

兩個鬼子一人抓著我的一條胳膊,另有兩個鬼子將刺刀架在我的頭頂,大聲喝問我是什么人。因為我已藏好武器,穿著和老百姓一樣,就默不作聲。鬼子急了,刺刀在我面前亂晃,幾個被抓的村民對鬼子翻譯官講:“他是良民。”鬼子又把我背的包袱打開亂翻,沒有發現什么,又逼視我一番,才放開我。

4月25日,新四軍3師8旅24團1營2連進駐淮安茭陵鎮監視敵人動向,當晚移駐鎮南大胡莊西北的小西場宿營。漣水縣城鬼子得到漢奸密報,連夜出動奔襲。那天我正好帶著4副擔架、10個人跟隨新四軍進至鳳谷村,準備攻打車橋守敵,不料敵人已聞風而逃。

我帶著擔架隊一行10人去茭陵侄女家休息。沒想到第二天五更天被漣水縣城過來的鬼子包圍,晃著刺刀逼屋里人全部到院子里去。當時睡在廚房的幾個人陸續出去,我懷抱著槍支,貿然硬拼或撤退都不行。我看到屋角放著老太爺一口黑漆棺材,就連人帶槍鉆了進去。

只聽翻譯官嚎叫:“屋里還有沒有人?”接著是翻找東西的聲音,然后就是報告:沒人。鬼子嘰咕了一會兒,翻譯問老太爺:“你家怎么這么多人?”老太爺回答:“他們都是我家作坊里做工的伙計,都是良民。”就在這時,大胡莊方向響起槍聲,鬼子顧不上這邊了,向那邊奔去,我們這才幸免于難。

1942年3月的一天,我接到指示:帶領民兵趕在阜寧城鬼子掃蕩東溝之前,組織居民疏散,堅壁清野。就在最后一批居民撤離時,日偽軍先遣隊從北街沖上來了,槍聲四起。我看到十幾個鬼子端著槍追趕群眾。我邊開槍邊指揮大家往西圩門跑,那里已埋伏民兵,等鬼子過來后一起開火,鬼子不敢追擊,群眾全部脫險。

1943年3月,駐扎東溝的日軍搶劫在楊集角巷避風的商船,然后由汽艇開道,押解百余只商船沿潮河南下,新四軍決定伏擊,我們東益區聯防隊參加伏擊戰。我帶30多個民兵沿河襲擊敵人,一直堅持大部隊趕到。此戰斃傷日軍10多人,俘虜3個偽軍,打得他們棄船向馬家蕩逃竄。

我們把截獲的貨船及全部物資,如數歸還東益商民。商民歡喜至極,派代表前來勞軍。這個月,我入了黨。

[采訪手記]

“我們是土八路。”聞懷龍老人回憶抗戰往事,感嘆當年條件差,環境惡劣,但他和“土八路”們堅持把保護老百姓的生命財產當作神圣職責,每次遭遇日寇突襲,作為一村之長、民兵分隊長,他都是最后一個撤退。正因為如此,每當他和戰友身臨絕境,被日軍刺刀逼身時,總能得到老百姓的掩護,化險為夷。

聞老今年已是百歲高齡,但說話清晰,思路不亂。他不僅在戰爭年代出生入死,屢次脫險,而且在建國后也努力工作,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即使在非常時期受到排擠打擊,失去職務和人身自由,也沒有喪失信仰。他說相信黨和人民,是最大的精神支柱。

聞老那份堅定的信念、堅韌的意志、寬廣的胸懷、樂觀的心態,值得年輕一代繼承發揚。

(鹽城晚報記者程愛春/整理)

順河集負傷拼刺刀

[講述人]李愛民

[年齡]88歲

[住址]市區人民南路34號

[尋訪時間]2015年5月21日

我是1943年8月份入的伍,那一年我16歲。

1945年的春節期間,活動在寶應、高郵、興化、淮安一帶的日偽軍采取三面進攻,一面阻擊的方式,妄圖殲滅我們在盱眙黃花塘的軍部。我當時所在的部隊新四軍第六師五十二團接到上面的命令后,從泗洪縣朱湖奔赴黃花塘增援,保衛軍部。

當時,我們團急行軍到了順河集,就看到當地的老百姓逃難,我們團長就問老百姓,你們跑得什么事啊,老百姓告訴我們,鬼子下來掃蕩了。我們到達順河集半個小時后,敵人也到了那。原來,我們是從西北向東南方向行軍,鬼子是從東北向西南方向走,恰巧在順河集對起頭來。

很快,敵人就發現了我們的蹤跡,向我們發起猛攻。團長命令我所在的四連和六連、七連、八連共同迎戰,阻止日偽繼續南犯,粉碎敵人的陰謀,搶占順河集。

戰斗打得很激烈,我現在回憶起來都覺得心痛。

我們連的張連長在這次戰斗中英勇犧牲,我是連通訊員,我想連長雖然犧牲了,但是我要保護好他的遺體,不能把他留在戰場上叫敵人弄了去。我就把連長的槍啊、皮包什么的往肩上一背,再把連長的遺體抬到背上,趴在地上往前爬。還沒等我爬出幾丈遠,三個日本鬼子就把我包圍起來。

我一看,三個日本鬼子的刺刀上來了,把連長的遺體往旁邊一推,爬起來就和敵人拼。我想不拼也是死,不如跟他拼,拼死一個賺一個,拼死兩個賺一雙。日本鬼子看我人小,就想活捉我,他們拿著刺刀“啊啊啊”地嚇唬我。在和鬼子拼刺刀的時候,我的右腳被戳了一刀,情況十分危險。

還好當時有一個姓朱的戰友離我只有十幾米遠,他看見三個日本鬼子圍住我,朝鬼子打了一槍,打死了一個,我趁這個時候上去就是一刀,又刺死一個鬼子。剩下來的一個鬼子看就剩他一個人了,嚇得跑掉了。

順河集那場戰斗打了整整一天,戰斗結束后,我們副營長和指導員看我雖然年紀小,但是和鬼子打得很勇敢,當時就在戰場上宣布:“李愛民現在是中共黨員!”我入黨就是在火線上。

順河集阻擊戰結束后,我們30多個傷員被安排到洪澤湖的漁船上養傷。白天,鬼子會不停地到漁船上去搜,看有沒有新四軍的傷員,老百姓為了保護我們,就把我們藏起來。我傷在右腳,不方便行動,老百姓就用蘆柴草把我包起來,然后用繩子吊在船尾,懸在水面上。到夜里頭,鬼子不再上漁船搜人的時候,再把我拉上船。

老百姓對我真是好,我被蘆柴草蓋住在船尾吊了一天,再加上腳上有傷,身上的味道很難聞,但是他們一點都不嫌棄,做飯把我吃,還用鹽水幫我清洗傷口,望天快亮了,再把我藏起來。我在漁船上養傷養了將近一個月,歸隊的時候,最舍不得的就是照顧我的那家老百姓了。

歸隊后,團里給我記功一次,并給我正式辦理了入黨手續。我還記得正式入黨的那天,我胸前掛著團里給我準備的大紅花,騎著馬圍著場地繞了兩圈,那個場景我到現在還記得。

[采訪手記]

李愛民老人告訴我,他在家排行老四,上面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唯一的姐姐和姐夫年輕時就在抗日戰場上犧牲了,連個孩子都沒有。加之自己就是在抗戰期間入伍的,所以每每提及當年那段歲月,老人都會不由得激動起來。

戰友及親友的犧牲,戰場上的一場場廝殺,受傷時老百姓的掩護……一段段故事從老人口中娓娓道來,有殘酷,也不乏溫情。

不同于之前從書本或是影視作品中所了解的,老人的講述讓我更為真實地了解了那段歷史,也讓我明白要學會珍惜現在的美好生活。

(鹽城晚報記者倪蕊/整理)

父親寧死不跪被殺害

[講述人]張軫

[年齡]83歲

[住址]鹽城市亭湖區北城路132號

[尋訪時間]2015年5月24日下午

我的父親張照祥是位很有學問的人,是民國時期北京清華大學的高材生。但是,父親36歲的時候被日本鬼子殺害了,可惜、可憐!我們一家子吃了日本鬼子的大苦啊!我一定要說出來。

父親從學校畢業回來,先是在東漢莊(位于鹽都區學富鎮南)教書。那時候,我家里門頭上的一個老太爺,是民國政府的縣長,一直想讓我父親出來幫他做事。當時,我的父親不想從政,就寫信給他在廣州的同學。那位同學家在廣州開銀行,讓我父親去廣州做經理。就這樣,我父親在廣州生活了3年多。

1937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國,廣州不久也遭到了轟炸。父親和其他逃難的人用草把頭扎起來,整天藏在樹林里,家里人知道后,就讓父親回來。

1942年農歷一月二十七,我二叔張照亮勸說我父親一起到南通的通州去販點大土布,回來給村里的小孩做些衣服。當年南通的織布很出名,也便宜。父親和二叔,還有同村一些其他人,共18人,分乘4條船前往南通。

出發后的第二天早上五點多,船停靠在興化戴窯鎮,大家都在休息。

唉!父親和二叔出去買布就這么一次,就遇上了日本鬼子下鄉掃蕩。當天早上,日本鬼子開汽艇在興化掃蕩,他們看到父親和村民后,將汽艇靠到岸邊,3個鬼子上船,要把船上人全部捆綁起來帶走。我估計日本鬼子想把人抓回去做偽軍,或者當苦力。

我父親的船在離岸最遠的地方,完全可以避著鬼子下河溜進蘆葦灘躲起來。但是我父親、二叔和村民顧益庭三人,為掩護村民逃避,挺身跑上船頭,攔住3個日本鬼子。

父親在清華大學學過日語,三人一面擋住鬼子視線,父親用日語和鬼子搭話講理,拒絕鬼子把船上人帶走,一面偷偷叫船上人把船艄后的擋風板卸下,從船艄后下河逃進蘆葦蕩,還有些人直接下水躲進船底。

4條船上有11個人,按這種方式逃下來了。當時是寒天,緊靠河岸那船上的4個人怕下水冷,他們就從船上直接跳上岸,船一晃,有了動靜,被日本鬼子發覺了,鬼子對天連開兩槍,引來十多個鬼子,將我父親他們7個人團團圍住。

據逃回來的人回憶,當時日本鬼子叫他們全部跪下,父親說什么也不肯跪,第一個被槍打死了,當時才36歲!顧益庭最小,才27歲!最后,11個逃掉的人運回來7具尸首。

父親被殺害,我們家的天就塌下來了。父親是我們家唯一苦錢的頂梁柱。后來,母親為了養活我們兄弟姐妹6人,將家里17畝田中的一半典賣給人家,剩下的,母親就帶著我們下地干活。母親之前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裹了小腳,從來沒下過田。父親去世后,她沒日沒夜地干農活,能從晚上做到天亮。

我小時候幫人家放牛、放鴨,還靠挖野菜、啃樹根過活,終日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大哥小時候特別聰明,村里的門聯大部分由他寫,父親很器重他,后來他耳朵進水沒得錢看病,導致終生耳聾。更可憐的是,3歲的小妹妹活活餓死在家里。

父親葬下去3天之后,我們老家附近也闖進了日本鬼子。當時我們村是鹽城西鄉橫塘河邊上的何皮村,我們村東西有秦南、樓王兩個大集鎮,都駐扎了鬼子,三天兩頭有日本鬼子的汽艇經過,十有八次靠岸抓夫、搶糧搶物。群眾聽到汽艇的聲音,就回頭奔,天天擔驚受怕。

這些傷心往事,全是吃的日本鬼子的苦,這種血淚恨一直在我們全家人心中,沒法忘掉。

[采訪手記]

“你有膝蓋嗎?”這是我的一位中國新聞史老師曾經向學生提過的問題。近代的中國飽受蹂躪,列強侵略下,一些國民漸生奴性,這位老師希望他的學生做“沒有膝蓋的人”,這樣就不會下跪。

聽到張軫老人的講述,最觸動我的無疑是他父親張照祥寧死不跪日本人的場面。我想,在當時,定有千千萬萬個像張照祥一樣的普通人,他們鐵骨錚錚、寧死不屈,為鄉人、為祖國、為民族,挺起了脊梁。

(鹽城晚報記者祁佳/整理)

(雨花雜志鹽城讀者俱樂部組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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