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是人類最寶貴的情感和能力。記得小時候家里堂屋正對大門的后墻壁正中貼著一幅年畫,畫兩邊有對聯:上聯是“天地君親師”;下聯是“仁義禮智信”;橫批是“耕讀傳家”。其實這“天地君親師”就是指人們應該感恩的對象:感恩養育人類的蒼天、大地;感恩保證家國富強安寧的一國之主;感恩給予自己生命的父母雙親;感恩傳授知識和智慧的諄諄師長。還有那句“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古語激勵過多少人的真情實感。當然也有人說,當今的社會,人多講功利,感恩意識逐漸淡薄,這不能不說是一種警醒:物質現代化了,但是并沒有給人帶來包括感恩意識在內的精神品質的不斷提升。
考古學不是研究“感恩”的科學,但考古學揭示出的人類社會進步史卻可以理性地培育人們的文化感恩意識。比如現在我們知道,我們所有的人首先要感恩非洲,因為現在生活在地球上的四大人種都是大約在距今10—6 萬年間走出非洲,并逐漸取代此前已經在歐、亞等地生活的同樣也是來自非洲的更加古老的人種。“非洲”實際是現代人類的共同搖籃和起源地,我們都應當對“非洲”那方故土抱有感恩和敬重之心。
考古學還告訴我們,地球上不同文化共同體的人們也要互相感謝,因為我們今天的各種維持生活的農業產品、工業產品乃至精神產品都不是全部由任何一個民族或國家所獨立創造產生的,如水稻最早可能是從現在中國的長江中游地區培育成功的,而小麥則是在地中海東岸的兩河流域培育產生的,至于粟、黍、高粱、玉米、紅薯、西瓜、芝麻、葡萄等農作物品種都是在不同時間由不同地方的先民創造出來并逐漸傳播到世界各個民族中的;文字、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宗教、儒學等思想、建筑樣式和技術、馬車、貨幣等等也是這樣,它們最初由地球上某些民族率先創造成功,然后循著不同的道路再傳播到周邊其他民族中去,甚至進而造福于全世界。以漢字為例,首先在中國誕生,然后才傳到朝鮮半島、日本、越南等地;再以佛教為例,它首先誕生在南亞次大陸,經過幾百年,才傳播到中國和東南亞一帶,此后又先后經中國傳播到今天的韓國、日本等地。所以,我認為,中國人在接受佛教并促進中華文明進步這一點上,我們要永遠感恩于印度以及養育佛教成功的尼泊爾、阿富汗等相關國家。如果整個人類都懂得感恩,那么接受過中國文化養育的韓國、日本、朝鮮、越南等國都會對中國予以感恩。同樣,中國的四大發明對西方文明進步也產生過深刻的影響,正如培根所言,印刷術、火藥、磁針“這三項發明已經改變了整個世界的面貌和事物的狀態。第一項發明表現在學術方面,第二項在戰爭方面,第三項在航海方面,從這里又引起無數的變化,以致任何帝國、任何教派、任何名人對人類事務方面似乎都不及這些機械發明更有力量和影響”;馬克思也認為:“火藥、指南針、印刷術——這是預告資產階級社會到來的三大發明。火藥把騎士階層炸得粉碎,指南針打開了世界市場并建立了殖民地,而印刷術則變成新教的工具,總的來說變成科學復興的手段,變成對精神發展創造必要前提的最強大的杠桿”。西方人如果能夠對此予以感恩,東西方民族之間就會有更多理解和包容。當然,對于給世界帶來現代“工業文明”的英國及相關國家,也應當受到今天廣泛汲取工業文明成就而獲得發展的其他國家的感恩。唯一讓人遺憾的是,有些民族的文化發明是通過和平正義方式進行傳播的,而有的卻是通過侵略的非正義方式而得以擴展。
考古學揭示了地球上不同文化、不同民族、不同國家、不同文明的起源時間、空間、樣態、特征等等,還追根溯源地探尋其傳播、演變、交融的運動規律,從而從科學上證明不同文化共同體彼此的深刻聯系。在大量的事實面前,如果全人類都抱持彼此感恩的精神和行為,就能夠促進地球上的不同民族與國家間的友好相處與協同發展。事實上,不知感恩甚至恩將仇報,傷害的不僅僅是他人,同時也是自己,甚至讓忘恩負義者陷入萬劫不復之中。中國人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一個“報”字,既可以是“報恩”,也可以是“報應”,其中蘊含著很深的哲理和人世間的興亡規律。作為生活中的個體,我們可以自我體悟生命中應有的感恩情懷,而考古學揭示的則是人對自然及人類社會不同文化共同體之間理應共同擁有的“感恩”原理,那就是我們今天擁有的一切成就,實際上離不開自然的養育,是不同人群在不同時代、不同地方所創造并通過傳播、互惠而形成的。我們不應該互相仇視,我們都不是十全十美的,我們應該互相感恩,彼此啟迪,攜手合作,創造一個共同享有的可持續發展的現代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