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濤：在姚安

陳景濤

一

燒著一堆地圖，從紙灰中推出

經緯度與海拔 ，冷空氣準點到站

降雨范圍從高原精確到一個壩子

行路人從北方來，停在了

唐的遺跡，元的避難所

旅行者的落腳處，風和雨之間

脫下外衣一抖，古寺又落滿了梅瓣，

菩提子和五百年前的門票存根

二

群山抱住州府，青驢搖過

青云出生的青山，騎驢客的青袍

時卷時舒，把筆墨和銅印遙寄與

廣場和廣場舞，扶起一座石橋

一個踉蹌，跨入梵唄內

戒律外，一個人的靈山

三

門上是青字白底的石匾

門前是一個池塘，圍聚了釣蝦的少年

微微冒起茸毛的雙唇間，夾著一截截

點燃的楊瓜藤，煙霧里穿著白襯衫的魚怪

和龍王輪番出場，混亂的臺詞

來自于一臺沒有外殼的收音機

老者背靠蘆葦、菖蒲的綠

拄著一條不銹鋼拐棍，近視眼鏡的

反光里，有銀行，茶廠

和生產隊的算盤

四

再大膽的魔術師也不能從

菜販的叫賣聲中，砌出一道古城墻

再高明的水利工程也不能在

油漆斑駁的垃圾桶里，引出一條護城河

不可辨認的漂浮物磕磕碰碰向前

匯入兩岸的蛤蟆叫，蛐蛐叫

造出古戰場的聲勢

一顆周末的炮竹入水，一聲黯淡的響

重錘落于破鼓，一群老鴉般的

黑泥飛入無邊際的藍天

那股黑水是我曾聽說的昔日的清流

有臨水人家的木門殘瓦為證

有黑泥之下的白骨為證

五

夕陽燒起天空的一角，火焰墜入縣城外

的高山與深谷

城內，灰塵里可見緩慢漂浮的光線

結伴回家的小學生停在了老街的

一顆老梧桐下，向慘黃的枝葉間尋找

俗名“吊死鬼”的蟲子

幾個人被蛛絲瞇了眼，拉起紅領巾

擦了又擦，還是淚流不止

六

很明顯，古鎮外的荷塘

不是地方志里的荷塘

向荷莖低處看去，仍有田埂打就的格子

他們的意思是，把荷花放在格子里

透過或白或粉紅的花，人們都能看到

泥里的藕，和文府千年前的光榮

但是，也有人透過花的白或粉紅

看到了藕下的挖掘機

推土機，在不分晝夜地轟鳴

七

從八十公里到一千七百公里

離家越來越遠，南方的內部差別

不僅在湖與云中間，少年所要承受的

衰老從脊柱開始表明，丘陵地的大雨

直通下水道，濕漉漉的褲腳

連著行道樹的根系

他抓住了烏云的一招破綻，放出

心中養大的鷹，飛向大山的圈子里

八

十八歲前，不知何為鄉愁

十八歲后，不知何處無鄉愁

《戍邊記》寫在明朝，祖籍

南京應天府，故鄉是云南

家在云南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