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歡

金童

明曦從未想過，隔了這縱橫交織的大街小巷，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她，她們，會有怎樣的不同；她更不曾想到，有些關系，竟會有一天無力救贖。

——題記

學校的晚飯時間總是熱鬧而又寂寞的，一些好友三五成群聚在教室某個角落制造著陣陣刺耳的歡笑，明曦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咽下發(fā)涼的飯菜，獨自一人略有倦意地拖著身體走出嘈雜的教室。

七月流火，樹葉在微風的節(jié)奏中嘩嘩作響。明曦低聲誦道“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若是當真經(jīng)歷過一遭，再多的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了。只是眼下正值韶華，令她如此善感的，是艾，林桕艾，一個占據(jù)她太多記憶的女生。

“你現(xiàn)在好嗎？”明曦在心里暗暗地想，眼前不禁又浮現(xiàn)出艾燦爛的笑容，她抿著嘴唇，嗯，艾一定還是那個美好單純的樣子。

空氣中不知從何時起摻入了緊張的氣息，她也正為即將到來的階段考準備著。抽屜里那只沉睡了許久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忙什么呢？下午有時間嗎？”是艾，明曦溫暖的笑了。“好不容易等到你的電話，可是，下午我要復習。”她小心地答道。“本想帶你去放松一下，我同學請客，她可是說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好地方呦。算了，知道你這么不食人間煙火，也不會去的。”明曦仿佛都能透過聲音，穿越空間的距離，看到艾壞壞的笑和生氣的模樣。“你可凡事多留意點。”她竟毫無意識的隨口拖出這句看似煞風景的話，但是她真的發(fā)自肺腑而感到擔心。

偉大的靈魂往往是孤獨的，因為孤獨的靈魂總是安靜的，明確的，清純的。

階段考結(jié)束了，明曦取得了理應屬于她的成績，名列前茅。她天真的想與在另一所中學的艾分享這份喜悅。“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您稍后再撥。”“您好，您所……”明曦掛斷了電話。那時候，一定沒有人告訴她，勝利者有時也是孤獨的。

如今學校無疑是一個消息傳播速度連賽車都比不上的地方。這一天，明曦偶然聽到一位以前的同學眉飛色舞的講述著：“你們知道嗎，林桕艾戀愛了，聽說男朋友不僅帥氣還超有錢，就是人品不好說。”“是嗎？果然在她那種學校就有更多機會啊，哈哈。”于是，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明曦氣憤地走上前去，“話不能亂說，你怎么知道？”那位同學冷笑道：“你激動什么，有沒有關注過她的動態(tài)呀，人家那個秀恩愛。”又是一陣刺耳的笑。

回到家后明曦慌亂的翻出手機，決定打電話弄個究竟。

“最近，怎么樣呀？聽說你……”“哈哈”艾爽朗的笑了，“改天就去向你炫耀一下，一個好朋友介紹的。”“你的好朋友？”“對啊，你就放心吧，我找到了傳說中的真愛哦，倒是你，好久不見了，你都不想我。”明曦趕忙回答：“我不想你誰想你啊？”那么多天來的掛念就被這一句話輕描淡寫，她不禁有一絲悲傷。“好啦，有時間就去找你，親一個。”“哎呦，少肉麻。”明曦放下手機，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心中作祟，迫使她一遍遍去回想桕艾口中的那個好朋友。

她還是重復著單調(diào)而又充實的日子，努力著卻只是當一個孤獨的勝利者。

不過，每天晚上她的生活有了些許的不同——與艾聊天，并且關注她的動態(tài)。“你不該翹課的，畢竟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朋友們盛情難卻嘛，不過告訴你哦，那里的西點還真是味道極好。改天我們?nèi)ダ病！薄澳亲罱n程難嗎？”“別提了，臨考前陪幾個朋友去做發(fā)型，還硬是拉著我去化妝，其實我那么美根本就不用對吧，結(jié)果到了考試什么都不會。”明曦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勸艾好好上課的話已經(jīng)說過太多遍，說的愈發(fā)沒有底氣，艾也會厭倦的，她知道。見她沉默，艾又說道“該是誰都像你一樣牛，別少見多怪啦。”然而這次是真的無言了。

冰心曾言：成功的花，人們只驚羨她現(xiàn)時的明艷！然而當初她的芽兒，浸透了奮斗的淚泉，灑遍了犧牲的血雨。

云影微破，秋天金黃色的陽光灑了下來，留下了斑駁的樹影。街邊，明曦吃力地抱著精心挑選的書籍，就像懷揣著什么寶貝。她困難地挪著步子，然而每當目光注意到懷中的書，總是會心地一笑。“艾的生日快到了，她一定會喜歡這份禮物”明曦暗暗計劃著。遠處迎面走來一對戀人，他們一只手互相緊扣著，另一只手不時的捏捏對方的臉頰，動作親昵得讓明曦單是無意中瞥見臉上都泛起了紅暈，不過由于近視，她沒有看清情侶的相貌，依舊緩慢的走著然后盡力保持手上的平衡。

“啊。”明曦突然被撞了一下，趕忙彎腰去拾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她的寶貝，嶄新的封面染上了點點污漬，她傷心極了，抬頭看見一個高大的男子，目光中帶著些許鄙夷，吼也似的沖著明曦“你怎么走路的？”“真是惡人先告狀。”明曦只是在心里想著，繼續(xù)撿拾散落的書。男子感到自己被無視了，愈發(fā)憤怒，拉過正在身后打電話的女生，明曦抬起頭，明亮的眸子映入了一副熟悉的面孔卻包裹著陌生而華麗的裝束。

“明曦！”艾驚訝地匆匆掛掉電話，蹲下來幫助明曦。“怎么，準備吃精神食糧了？”艾調(diào)侃道。“是給你的禮物”，明曦羞澀的笑了笑“我覺得你會喜歡的。”

“哈哈”旁邊高大的男人發(fā)出了不以為意的笑聲，“送書？是真斯文還是裝深沉呀？”明曦本就憋了一肚子委屈，聽到他的話，忿然作色。“有你說話的必要嗎？”男人一把攬過艾，用溫柔的語調(diào)問：“親愛的，我怎么沒聽說過你有這么一個朋友。”艾露出了不自然的神情。明曦看著她，像是在等待一個答案。

為了擺脫尬尷的氛圍，艾清了清嗓子，“明曦，他是我男朋友。”“什么！一個成年人？”明曦用稚嫩的語言質(zhì)疑道。“嗯，年齡不是差距，身高不是距離嘛。”艾一邊解釋著一邊努力踮起腳，明曦看著她可愛的樣子，也就應和著大家一起笑了。“我們要去看電影，你一起來吧？”明曦自然不想當特大瓦的電燈泡。男人拽了拽艾的衣袖，艾又問道：“你是要回家嗎，我們把你送回去吧，看路口那輛黑色跑車，走過去很近的。”明曦搖搖頭。“既然這樣我們就先走了。”艾說罷就拉著男人的手快步走開了。

“哎，書！”明曦趕忙提醒她。慌張之下艾回過頭來，下意識的喊道：“那種東西你自己留著看吧。”明曦呆呆的站在原地目睹他們進入一棟商廈，然后低頭看看手里的書，卻無法再快樂起來。

許久不再有聯(lián)系，直到……

“喂，親愛的啊。”電話那端，艾拖著長音，四周異常嘈雜。“怎么了，你在哪？”“我啊，你家外面一家餐廳里，被朋友灌多了，你過來救個急吧。”“你說什么，喝酒？”“哎呀都多大了。”第一次，面對艾的要求，明曦猶豫了，以前那個活潑可愛帶給她諸多快樂的女孩，現(xiàn)在變得這么陌生，陌生到仿佛上次見她，是上一輩子的事情。

她想起那年冬天，操場上那個裹著厚厚棉服，白皙的臉頰被風親吻得泛著些許紅光，沖她羞澀一笑的女孩，想起傷心難過時給予她安慰和鼓勵的充溢著樂觀氣息的那個女孩，自信的積極向上的那個女孩，想起得知要分別后，與她緊緊相擁依依不舍許下永遠情誼的那個女孩。

那個女孩呢？

任時光輪回的手將光陰剪成了煙花，一瞬間，以為看盡窗外繁華；任季節(jié)更替將枝芽開成一樹繁花，只一眼，以為賞全百花爭艷；任一張白紙將腳印刻成了印記，才一步，像是走過了千山萬水。

她終究是放心不下艾的，可是走到附近又停住了腳步，她害怕會看到不想看到的一切。

然而，太巧，艾和幾男幾女簇擁著從門口走了出來。她已無法再沉靜，一把拉過艾，但還沒等她開口，艾支支吾吾地說“大家聚在一起都高興，生活本來不就是圖快樂的嘛。有個詞怎么說，尋歡作樂！”艾用雙手揉抹泛著紅暈的臉頰，試圖使自己清醒一些，卻弄花了臉上的妝容，白皙的臉頰已然變成畫家戰(zhàn)后的戰(zhàn)場，讓她看上去像一個小丑，可笑的小丑，讀不出她的內(nèi)心，看不到她是否悲傷。

艾的瞳孔折射出了傍晚街邊閃爍的霓虹，也折射出了一個物欲橫流，燈紅酒綠的社會。

她不忍再去看眼前的艾的模樣，不忍再追究什么緣由。可她還想拯救，“不要再跟他們在一起了，好嗎？或許你不曾發(fā)現(xiàn)，因為他們，你變了。”她輕輕地說，聲音仿佛小到塵埃里，然后開出花來。空氣短暫的凝固后，艾發(fā)出了不以為意的笑聲，是那樣響亮，然后搖晃著她的手臂，說道：“你怎么會這么荒唐，還不允許我有新歡啊，沒事，至少你是舊愛嘛。”

厚厚的落葉將地面染成了一望無邊的金黃色，正如艾步入“黃金大道”的事業(yè)。那個男人不知從哪里得到了豐足的貨物，他告訴艾只要能倒賣出去，到手的就會是大把大把的鈔票。艾也清楚他所愛的人的經(jīng)濟實力，過慣了只與國際名牌打交道的奢侈的生活，也愈發(fā)享受別人投來的羨慕的目光，那種可以不被金錢約束隨心所欲的生活使她著迷了。她愿意聽從那個男人的話，擁有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

“艾，事情都怪我，錢都押出去了，現(xiàn)在公司有點狀況周轉(zhuǎn)不開了，你手里有沒有余錢？”男人問艾。艾對他早已是百般相信，縱然事業(yè)肯定會帶有風險，但她相信男人對她的感情一定是真實的。幾個月的相處男人帶給了她太多的感動，太多未曾有過的體驗，艾爽快的答應了給男人五萬元應急，為了避免母親盤問，艾決定向父親索要這筆錢，畢竟他當初拋棄了艾的母親，于是對艾是有求必應的。果然這個有錢無情的男人沒有多問一句，五萬元，就這樣輕易地到了艾的手上，也就到了男人的手上。

然而緊接而來的，是男人口中一次又一次的經(jīng)營不利，庫存不夠，需要周轉(zhuǎn)。艾為了不使男人失望，四處借錢，用盡了能想到的所有辦法，當然也包括偷她母親存放在家中的積蓄。明曦感覺到艾有些反常，好不容易才了解到艾為了那個男人已經(jīng)背負了很多債款。于是明曦經(jīng)常打電話給艾，好讓她有些事情能夠有個人傾訴，然而艾總是草草的用一句很融洽來描述她和男人的關系。

“明曦，我不允許你說他的壞話，我相信他。”“明曦，你鬧夠了沒有，為什么讓你信任別人就這么難呢？”“若是你非要在這件事情上糾纏，那你以后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我們沒什么好說的。”電話另一頭的明曦已淚流滿面。

一個幽靜的夜，空氣卻十分躁動，像是充滿了某種力量，一觸即破。

聒噪的鈴聲將明曦從睡夢中驚醒，“他不愛我了，明曦，他不愛我了。”艾撕心裂肺地吼著，明曦睜大惺忪的眼睛，“你在哪，我去找你。”

明曦把艾輕輕摟到懷中，艾經(jīng)過太久的哭泣已沒有了力氣，此時像一頭溫馴的獅子。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明曦輕輕的問。

“一次聚餐，他認識了一個女人，成熟，家境優(yōu)越。我從沒想過要懷疑他，只可惜撞見了他們倚在咖啡廳的墻角，溫暖著對方的身體，多么可笑，但只要他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哪怕是一句對不起，我都會原諒他的，真的。可是，當我壓抑不住滿腔的憤怒上前質(zhì)問他的時候，他卻告訴我，我已經(jīng)舊了，他需要新歡……”

“我想我也不再是桕艾了。”

林桕艾平靜的將事情講完，卻已淚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