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歌：流動的鋼鐵長城

[作者簡介]焦銳，1970年8月出生于山東東平，濟南軍區某雜志副總編，上校軍銜，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榮立三等功3次。作品散見于《詩刊》、《人民文學》、《解放軍文藝》、《時代文學》、《星星》、《山東文學》等80余家報刊，出版長征史詩《飛奔的鐵流》，發表作品260余萬字，作品30余次獲全國、全軍獎項，并收入幾十種文本。

為了昨天的戰爭，我寧愿抽出所有的肋骨化作利劍；

為了明天的和平，我寧愿削下血耳諦聽遠去的狂飆。

——題記

前奏：蘸血成詩

在這片火語興盛的大地，高粱紅了

八百里飽滿、豐盈、健碩的高粱

擎起了高過頭顱的信念和理想

擎起了心中的旗幟和霞光

我想用家鄉的紅高粱作筆

飽蘸熱血，飽蘸紅銅之墨

為十四年艱苦卓絕的抗戰抒寫詩行

鋪展鐵蹄之下的一萬座血海

鋪展流動的長城飛雷馳電的火焰

鋪展偉大江河的洶涌與澎湃

鋪展血脈生生不息的磅礴與震撼

“當歷史不再昭示未來

人心將在黑暗中徘徊”

為那不在黑暗中徘徊的人心

今天，我想射一支曳光的響箭

射中那些好了傷疤忘了痛的生活

我愿在噼噼啪啪的燃燒中

抽出每根肋骨作利劍

于慘痛的記憶中一躍而起

擊中那些淡忘的靈魂、松垮的靈魂

麻木的靈魂、沉醉的靈魂

我寧愿削下一只牛角當號角

擂響這風云變幻的時代戰鼓

我寧愿削下一對血耳作雷達

站在歷史嶄新的高處

靜聽漸行漸遠的風暴的轟響

以及狂飆的猙獰

第一樂章：血海悲歌

我的筆尖說：先看個特寫——

向井敏明、野田毅大開殺戒

兩個惡魔展開了

以此取樂的“殺人競賽”

“百人斬”的紀錄連連刷新

“千人斬”的野心磨刀霍霍

一座又一座血海在魔鬼的刀下

不斷，不斷地制造出來

一刀刀砍掉頭顱，一刀刀刺穿肋骨

一刀刀捅攪少女的下身

一刀刀豁開孕婦隆起的肚膛

一刀刀把花朵般的嬰兒挑在刀尖上

…… ……

一個國家的首都，被一刀刀砍下去

南京，南京，在喪心病狂的狂歡中

如一艘巨艦沉沒于無邊的血海

此時此刻，我的筆尖在顫栗

八百里圣潔的高粱在流血

我筆下的血海映紅了整個天空

大轟炸開始了——

蝗蟲滿天，黑壓壓襲來

寶石藍的天空被成群的敵機

大面積撕裂。它的蟲卵扎入大地

一顆顆重磅炸彈落在中國的大地上

尸山遍地，血流成河

滿目瘡痍，萬民泣血

我如花的國度一如無辜的羔羊

被兇殘的豺狼撕成無數血肉的碎片

被砍殺的頭顱在地上滾動

被腰斬的肢體血泉噴射

被蹂躪的尖叫撕心裂肺

被屠戮的血腥驚心動魄

我看見《紅高粱》中的羅漢大叔

被扒皮的淋淋血光

柳條湖，血海！松花江，血海！

宛平城，血海！盧溝橋，血海！

紫金山，血海！揚子江，血海！

南京城，血海！臺兒莊，血海！

武漢，血海！重慶，血海！

滇西，血海！怒江，血海！

…… ……

血海，血海，鮮血暴漲的海啊

從野獸的殺人機器里噴射出來——

血海，血海，這奇恥大辱的海

令人窒息，令人暈眩

令人聲嘶力竭，令人咆哮如雷

回首70年前的血海，

我的心，幾乎痛到四分五裂

我痛到極致的靈魂仍能聽到：

一只蟋蟀在荒冢野墳之間

戚戚慘慘凄凄，低吟，徘徊

我噴火的眼睛仍能看見一只杜鵑

在殘垣斷壁的廢墟上啼血濺淚

草木為之含悲，風云因而變色

山岳為之垂顱，江河因而嗚咽

今天，我只想一個猛子扎下去

扎入這血海，救出我3500萬

死難同胞的靈魂

救出我災難沉重的祖國

死寂的血海祈盼憤怒的風暴

憤怒的風暴在大地上奔跑

呼嘯吧，不屈的靈魂

燃燒吧，激蕩的熱血

誰磅礴的心跳化為天柱

拔地而起

第二樂章：天柱長城

血海卷怒濤，萬里長城永不倒

血海嚇不倒英雄的中國人民

血海灌注的大地，是那烈焰的噴薄

母親送兒打東洋，妻子送郎上戰場

千山萬壑，山高水長的行列

結成了堅固的陣線，凝成了

流動的鋼鐵長城

9·18，9·18，二十萬國軍齊解甲

他逃之夭夭、一潰千里的理由何在？

東北三省大好的河山、無盡的寶藏

拱手送給日本強盜，天理何在？

我的筆尖帶動八百里高粱

向天空奮筆疾書：

還我河山，還我河山！

我的筆尖遙望中原——

遙望中原烽火急，狂流一柱在延安！

中流砥柱，鐵血風骨

綿綿長白興安嶺，巍巍太行鳳凰山

在滔滔急流中頂天立地

大河奔流。天柱挽起一道又一道

血肉的長城

在亡國滅種的危急時刻

火紅的信仰挽起一個民族的鋼鐵胳膊

鐵打的延安是光芒萬丈的燈塔

鐵打的共產黨人，是那急流中

一尊尊天柱，傲然屹立

鐵的抗聯，鐵的義勇軍

鐵的八路軍，鐵的新四軍

匯成一條條抗日的鐵流

115師，120師，129師

是那血戰到底的飛奔之序列

我的筆尖螺旋式在稿紙上掀著波濤

鐵的左權、鐵的葉挺卷起千堆雪

鐵的冷云、鐵的趙一曼推動萬重浪

熱血沖鋒。熱血滾過一座座山崗

堅強的波濤是大山的波濤

熱血融匯一條條河流，偉大的波濤

就是熱血的波濤、長城的波濤

太行山。鐵脊梁。黃河浪

是打不爛、炸不毀、沖不垮的

鐵壁銅墻

看！烏斯渾河就是流動的長城

八女投江的壯美

締造了一塊塊秦磚漢瓦的壯美

每當秦時的明月照亮漢時的雄關

我都能聽到她們女墻嵯峨的深呼吸

聽見她們張開垛堞一樣的喉嚨

唱藍天白云，唱和平的陽光和鮮花

唱林海雪原的純凈與美麗

她們的靈魂飛架壯麗的彩虹

一頭連著戰爭，一頭牽著和平

看！狼牙山上雄鷹展翅的壯美飛翔

他們以大馬力的發動機推波助瀾

鼓蕩了浩浩黃河的呼嘯與歌唱

看！那從中條山上躍入黃河的

八百將士，也以殉國的壯美

推動了黃河的滾滾洪波

多少中華民族的優秀子孫視死如歸

寧愿投身于熊熊燃燒的抗日烽火

鍛造錚錚鐵骨，而這錚錚鐵骨

凝成的長城磚又可化作繞指柔

化作江河滔滔的忠誠與無畏

犧牲的壯美是鋼鐵的壯美！

腳步合著腳步，肩膀扣著肩膀

這浪濤連環的垛堞

這垛堞逶迤的浪濤

這鋼鐵流動的長城啊

從民族的低音區唱到高聲部

這一排排光明而高亢的音階

這一列列激昂而雄壯的音階

先是澎湃延安和西安的小合唱

然后連綿九曲黃河的大合唱

“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

哦，這光明的音階，流動的長城

抬高了共產黨頂天立地的海拔

抬高了人民軍隊頂天立地的海拔

抬高了中華民族威武不屈的海拔

一浪高過一浪的銅質的音符

摧枯拉朽，排山倒海

敵后根據地遍地開花，星火燎原

平型關綿延雁門關

神頭嶺綿延黃土嶺

陳莊車橋、西風嘴子綿延百團大戰

大捷綿延大捷，喜報綿延喜報

這些威武不屈的浪濤澎湃開來

流動的長城澎湃開來

今天，我舀一瓢黃河水

都感到流動的長城在心中蜿蜒

蕩氣回腸。飲一碗英雄的碧血

血管里就流淌鐵血的江河

那琴弦的脈搏就是《黃河大合唱》

此時，我蘸著熱血的筆尖恍然大悟：

為什么所有的星星都燃燒熱血？

為什么所有山岳都昂起不屈的頭顱？

為什么所有江河都猛虎般咆哮雷霆？

那是中流砥柱，信仰的神奇！

信仰是一根紅頭火柴

嚓嚓嚓，它就點亮了一個民族

精神的火藥庫，精神的原子彈

信仰呵，還是一道英雄的閃電

它比黃金更貴重，比生命更燦爛

第三樂章：英雄閃電

凝望那比生還要輝煌的死亡

凝望那比死還要犀利的閃電

英雄生命的短暫和殘缺之美

更讓人熱血賁張，刻骨銘心

每每有晶亮的東西，在高處盛開

每每有犀利的流星雨

在骨縫里穿梭和滴答

每每有鏗鏘的腳步在大地上疾行

每每有英雄的靈魂刺痛我的心

那是英雄們閃電一樣的死亡

閃電一樣的永生

我想放大楊靖宇那只偉大的胃

他生吞活剝吃下的

那些草根、樹皮、破棉絮

我想用它們鑄成一座金質的鳥巢

挑在白樺林的巔峰上

成為一個民族永遠仰望的燈盞

讓它在我們心中撲楞楞孔雀開屏

讓它孵化出的精靈鳳凰展翅

抖擻著光芒，浴火重生

此時，我想把它當成朝陽

緊緊，緊緊地抱在懷中

我想說被鬼子砍落的趙尚志的頭顱

找到了！盡管它彈洞累累面目全非

但我依然能夠聽見：

他滾動的主義和思想，咔嚓嚓破冰

它滾動的閃電與雷霆，轟隆隆飛翔

那是海燕迎接暴風驟雨的歡歌

那是勇士出征發出的戰斗之宣言

我看見它滾動的車輪滾動的雷

滾動成長白山東北虎的金色條紋

滾動成今夜碩大無比的圓月

只是它左上方有枚黑透的果實

它黑透的光芒加重了我心中的灼痛

噢，敵人的子彈曾經摘走過他的

一顆眼球，我的英雄是獨眼！

我的目光聚焦在他拿起的樹枝上

他心中的憤怒像漫天的狂雪

“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

國破尚如此，我何惜此頭。”

他就義前刷刷刷寫就的大地詩

字字都噴著憤怒的火焰和閃電

他對特務聲色俱厲地喝斥道：

“我為抗日而死，為革命而死，

不能跪下挨槍，死后也不能倒下，

給我拿把椅子來！”

他咆哮的雷霆紅日滔滔地吼出來

擲地有聲，斬釘截鐵

“到前面開槍！

共產黨要死得光明正大，

決不能在背后挨槍！

我要親眼看看蔣介石的子彈，

是怎樣打死我的！”

特務扣動扳機的手顫抖了，顫抖了

英雄的閃電與雷霆擊碎了他的膽量

“中國共產黨萬歲！”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中國革命萬歲！”

英雄釋放的雷在中國的大地上奔跑

英雄胸口上開放的鮮花，開放的鮮花

是鑲嵌在時光縫隙里最璀璨的黃金

此時，我的筆尖淚雨滂沱

我把目光投射到沂蒙紅嫂的乳房上

它的陶罐里裝滿了蜜汁和清泉

一滴一滴，周而復始地滴下去

就把一位115師的八路傷員救活了

那位年輕的戰士也許把那對乳房

當成了燈籠，因為它的光亮

使一個重度昏迷的靈魂

找到了回家的路。那絲絲乳香

就是那絲絲光亮

一對乳房的善良和愛，叩開了

兩座叫做光明的門扉——幸福之瞳！

可以想象那位八路軍戰士

他揮別那位大嫂時一定淚花晶瑩

他會對那雙刻骨銘心的豐乳

谷穗般深深鞠躬，紀念碑般虔誠致敬

我想彈起英雄們的土琵琶

看著膏藥旗落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幽靈四處游蕩要多危險有多危險

我還想騎著英雄們奔馳的駿馬

在超高的云層和太空種下驚雷

你在我家門口種血海、種魚鷹

我為什么就不能在天空種驚雷？

關鍵時候，霹靂一聲

魚鷹就會被釘死在船舢上

從微山湖延伸到東海和南海

我們要準備更多的鋼刀插入敵胸膛

這就是憂患的霹靂和閃電啊！

凝望那比生還要輝煌的死亡

凝望那比死還要犀利的閃電

英雄生命的短暫和殘缺之美

讓飽蘸熱血的筆尖剎那間

劃出一道叱咤風云氣吐山河的

英雄閃電

第四樂章：長河血脈

英雄的閃電照耀著大江長河

一條源遠流長的大河奔騰不息

血脈呵，江河一樣流淌

巨龍一樣飛翔——

血脈玲瓏。我在華北平原找到了它

找到了地下的鋼鐵長城

地道戰的光芒深入千家萬戶

地道挖得村通村戶通戶

當打通最后一公分，兩把镢頭

像八路軍和老百姓

深情地抱在一起親

地道們織成經絡網血脈網

一股股熾熱的血流涌滿胸膛

涌滿整個華北平原

蘆葦蕩浩浩蕩蕩，荷花淀風生水起

大片大片的青紗帳、紅高粱

水靈靈地活過來，不屈不撓地活過來

冀中根據地一如赤色的海洋

龜縮的鬼子據點和炮樓

不過是海上漂浮的幾粒小小的念珠

等待灰飛煙滅

滔滔江河，滾滾洪波

我要說的是那些縱橫交錯的地道

就是四通八達的血脈。它連接著

民心的大海，民心的太陽

把民心當太陽，民心就是閃電雷霆

把民心當大海，就能陷

一切強大的敵人

于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血脈是牽動精神炸藥的導火線

我在“海陽造”地雷的引火弦上

找到了它！它連接著

中華民族百年屈辱和血淚的炸藥

它來自黃麻、棉線、地瓜秧

南瓜藤。四萬萬條心擰成一股繩

就排山倒海，威震敵膽，勢不可擋

一根中國藤，一只郁郁青青的爬山虎

小心翼翼地牽著，以逸代勞地牽著

海陽，海陽，給鬼子布下天羅地網

細細的繩兒一拉，小鬼子就在雷聲中

鬼哭狼嚎，魂飛魄散，命赴黃泉

我要問：究竟什么力量讓于化虎們

變成了一顆顆呼嘯的雷、咆哮的雷

一顆顆聲東擊西的雷、將計就計的雷

叱咤風云的雷、驚天動地的雷？

《地道戰》的主題歌，唱得如火如荼：

“毛主席思想的光輝，照得咱心里亮”

思想和主義的燈盞是引領我們勝利的

犀利的閃電，威猛的雷霆

主義和思想的血脈呵

讓我們承前啟后，繼往開來

勝利追逐著勝利，凱歌追逐著凱歌

血脈是刀光劍影的血性

我又在那些飛雷馳電的大刀上

找到了它！風起云涌

血的光芒射到天盡頭

我看見——

鐵馬馳關東，冰雪照天地

楊靖宇們的大刀片在飛

喜峰口大口大口地吞食鬼子的囂張

趙登禹們的大刀片在飛

太行山上，刀劍犀利如閃電

左權們的大刀片在飛

魯北大地，馳騁金戈鐵馬

梁永生們的大刀片在飛

血戰臺兒莊，一息尚存

李宗岱們的大刀片還在飛

遠征軍，遠征在緬甸

戴安瀾們的大刀片仍在飛

…… ……

汪洋中，四萬萬銀色刀光的梭魚

在洪波中奔突，躍動，翻卷……

眾志成城、同仇敵愾的大刀片

血戰到底、光復舊物的大刀片

洶涌澎湃于全民族抗戰的最前沿

呵，根據地，血脈相連的根據地

晉察冀——冀熱遼——晉冀魯豫——

豫西——蘇北——蘇豫皖……

一塊塊根據地手拉著手，心連著心

萬眾一心，擰成鋼鐵的鏈條

一塊塊根據地電傳著電，雷呼著雷

飛雷馳電，澎湃熱血的波濤

一塊塊根據地就是一艘艘戰艦

穿梭于抗日烽火的罅隙，同舟共濟

攻碉堡，拔據點，游刃有余

抗日的旗艦是陜甘寧邊區

延安寶塔就是瞭望風暴的桅桿

延安窯洞就是孕育新中國的搖籃

他們時不時地發射一枚枚魚雷

地道戰。地雷戰。麻雀戰

游擊戰。殲滅戰。翻邊戰

腳丫子的閃電戰，炸得敵人魂飛魄散

呵，血脈！誰手持彩練當空舞？

舞出全民族抗戰勝利的那一天

載歌載舞，鑼鼓喧天

舞出我們出膛的意志和精神

紅日噴薄

尾聲：紅日噴薄

我凝視著爺爺

爺爺凝視著

掛在老屋西墻上的大刀片

70多年了，它依然閃著凜凜寒光

它雪亮的眼睛敏銳而鋒利地醒著

爺爺滔滔不絕的嘴巴一再提醒我

它有豁口的刀刃上

滴著磷火的大淚

這位抗戰老兵

在講臺上高唱著《大刀進行曲》

臺下的紅領巾越唱越激昂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殺！”

此時。爺爺的目光如兩門電磁炮

他分明看見：一輪無與倫比的紅太陽

正在大海的子宮里

沐血，浴火，顫栗，噴薄

紅彤彤，光芒四射，冉冉升起

傳承好爺爺的血脈

我堅定地告訴我自己：

只要邪惡和貪婪存在一天

我就決不放棄對責任的追求

決不放棄磅礴的心跳

使命的戰陣！

鋒銳的刀尖說：小日本膽敢再

發動戰爭，定當渴飲倭寇血！

“敵人從哪里進攻

我們就要他在哪里滅亡”

世界呵，請傾聽中國血淚的歌唱

請尊重這輪血淚中崛起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