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電影在歷史教學中的運用

李稚勇 吳雅可

好萊塢電影，尤其是獲奧斯卡大獎的影片，早已走出美國傳遍全球，具有巨大的影響力。它已成為美國文化的代表，更集中體現了美國社會的主流價值觀。美國中學的歷史課高度重視美國主流價值觀教育，加上好萊塢大片的藝術魅力，在歷史課上普遍運用好萊塢歷史題材的電影，已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當今美國社會，現代化信息傳媒高度發達，社會性媒體文化有著巨大的影響力。一位教育學專家明確指出，今天的學生受到媒體的“狂轟濫炸”，大眾媒體文化已取代課堂教學成為學生的第一教室了。①現在的課堂教學越來越受到社會大眾媒體的影響，越來越不能忽視其作用。是無數的關于諾曼底登陸的學術研究文章，還是斯皮爾伯格的電影《拯救大兵瑞恩》對學生的影響深刻？美國歷史協會（The American Historical Association）2005年5月的簡報刊登了一個調查報告，在對超過1000位美國公民調查的基礎上，發現超過40%的調查對象認為在各種獲取歷史信息的途徑中，電影與電視節目是最受肯定的。②在電影產生一個世紀以后，視覺媒體已成為美國文化中的歷史信息的主要載體，這是不爭之事實，當然其真實性也存有爭議。研究人員的研究還表明，通常學生們會訪問和查看大量的大眾媒體，平均每天超過3個小時看電視和視頻。青少年只占全體美國人總數的16%，而在電影院的觀眾有26%為青少年。許多喜歡看電影的學生自然而然會接觸到有關歷史的影片，那么這些電影就自然而然地成為一種常見的學生獲取歷史信息的途徑了。美國的專家學者更認為，應該承認電影和電視是當代美國的“偉大的歷史教育的工作者”。③

美國的專家學者認為，作為美國文化代表的好萊塢電影，都可稱為文物，可以成為一種重要的歷史教學資源。他們指出，電影打開了進入美國文化和社會歷史學的窗口;好萊塢電影更提供了許多美國人的思想、夢想和觀念。尤其是那些深受大眾喜愛的奧斯卡獲獎大片，更提供了大量的關于那個時代的社會歷史信息。④因此歷史教師會經常選擇那些有關特定歷史時期或特定歷史事件的電影，作為教學的輔助資料來源，也會精選一些歷史電影作為主要資料來源。通過觀看歷史電影來學習歷史，可以培養、鍛煉、發展學生的歷史素養技能，這些素養技能可以成為學生的學習工具，使他們能從某個歷史時期的歷史信息中獲得真實的歷史理解。①

1.好萊塢歷史影片的普遍運用

在美國，好萊塢歷史影片在歷史課堂上的運用已成為一種普遍現象了。據美國公共廣播協會1999年的調查研究，38%的社會科教師②與35%的歷史教師會在課堂上使用歷史影片進行教學。③而據康涅狄格大學的兩位學者在2007年的調查研究，康涅狄格和威斯康星州在小學與初中的社會科課堂上歷史影片已被廣泛地運用。在高中歷史課上，這兩個州75%的教師幾乎每天或一周內有幾次都會使用那些經過精選的歷史影片的片段來進行教學;80%的教師都會在歷史課上運用精選過的整部歷史影片來上課。這些影片包括《光榮革命》（以非洲裔美國人遭受苦難為主題）、《斷鎖怒潮》（以表示對黑奴的同情為主題）、《辛德勒的名單》（以揭示法西斯大屠殺的殘酷為主題）、《拯救大兵瑞恩》（描繪戰爭的恐怖，以二戰期間諾曼底登陸為主題）、《西線無戰事》（描繪戰爭的可怕，以一戰期間的壕溝戰為主題）和《與狼共舞》（以美國白人對印第安人美洲原住民的虐待為主題）。前三部電影是在特定歷史事件基礎上拍攝的，在課堂上使用次數最多;后三部電影則是基于特定的歷史時期的小說拍攝的。④

2.好萊塢歷史影片的歷史學習價值

論其學習價值，歸納起來大致有三，即歷史的神入、歷史的共鳴與歷史的批判性。

（1）歷史的神入

所謂歷史的神入，即“神入歷史”，也就是“用那個歷史時期人的立場、視角去理解、解釋那個歷史時期人的行為”，同時也蘊含著強烈的“關懷情節”。上文所列六部歷史影片會經常出現在歷史課上，就是因為這六部影片所敘述的歷史故事有著一個共同的特點——具有極強的情感與煽動元素。在其中，人類的苦難與痛苦是一個尤為深刻的主題，包括被社會邊緣化的弱勢群體的壓迫與抗爭。如《光榮革命》是第一部直接從黑人士兵的視角去反映美國內戰的影片，這些非裔美國軍人屬于馬薩諸塞州54軍團，他們普遍遭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苦難。在《斷鎖怒潮》中，導演利用感染力極強的圖像與畫面，重現了解放黑奴時期黑人的痛苦生活。《辛德勒的名單》則是集中而又深刻地反映了二戰期間猶太人遭遇滅族的悲慘境地。

這些電影中的圖像畫面和敘事方式給人留下極深刻的印象，這就使得這些歷史影片具有顯著的感染力和影響力。依靠歷史電影來描繪、刻畫被邊緣化的弱勢群體的悲慘境地、痛苦生活，深深地撥動了學生的心弦，激發了他們的情感。歷史電影幫助、促使學生們進入特定的歷史時期、特定的歷史事件之中。神入歷史，激起人類的關懷之心，并發展了學生的歷史理解能力。⑤

（2）歷史的共鳴（歷史的共同心理）

美國的歷史教育專家認為，基于歷史史實的好萊塢歷史影片自然而然地融匯了歷史知識、歷史小說和電影創作人的觀念。運用歷史影片作為教學的第一手和第二手資料來源，為學生提供一些與其生活相聯系的課程資源，借此給學生創設了一個學習歷史、觀察歷史、理解歷史的平臺。歷史電影作為一種視覺與聽覺高度結合的現代化媒體所產生的影響力、震撼力，再加上它們是以敘述為核心內容的，可以引導、促進他們形成歷史的共鳴，即歷史的共同心理。

美國一位專家的研究（包括對150多位學生、家長和教師的正式采訪，130多個小時的課堂觀察，以及2000多頁的文獻搜集）表明，當參與者學習、討論越南戰爭歷史時，電影《阿甘正傳》是一個共同的參考平臺。

歷史電影《胖仔與小男孩》講述了二戰期間原子彈的研制。電影主要通過具體負責此項目的格里夫斯將軍與首席科學家奧本海默來敘述歷史，學生可以借此來學習、理解那段歷史，建構贊成或反對使用原子彈的理由。而影片所激發的歷史共鳴，正是學習那段歷史、討論是否使用原子彈的一個共同的心理平臺。①

（3）歷史的批判

美國的歷史教育專家認為中學教育中的歷史的批判有兩層涵義。一是批判的歷史方法，在探究歷史、認識歷史、獲得真知的歷史學習過程中的歷史意識與思辨方式;另一是歷史的批判精神，對歷史與社會中不合理的、反人性的種種狀況、問題提出批判，持批判態度。

關于批判的歷史方法。美國的一些專家研究指出，教師利用電影來上歷史課，若僅僅是為了激發學生的學習興趣，那么就錯過了一個重要的機會來幫助學生發展對歷史的真正理解。沒有任何一部故事片、文獻紀錄片或紀錄片可以為學生提供一個完全真實的體驗以往歷史的方式。歷史教師通過電影來引導學生，促進他們對真實歷史的理解與認識，歷史電影應被用來作為歷史探究的一種素材。歷史探究對學生來說，是通過歷史假設、歷史推論和歷史證據得出自己的歷史結論，借此來建構自己的歷史認知框架;而不僅僅是依賴權威性的信息來源諸如歷史教師、歷史教科書和歷史著作來建構自己的知識體系。歷史電影還應被用來為學生創設一些機會，讓學生了解歷史學家以及電影劇本作者、發行商是如何構建起我們對歷史的共同理解的。在這樣的自主探究與主動學習過程中，可以促進學生對歷史的理解，對真實歷史知識的運用，對各種大眾文化媒體信息的批判與評價。②

另一位專家進一步提出，不能僅僅依靠一部歷史電影作為信息來源或者提供歷史事實。成功的策略是，綜合利用歷史電影和其他信息來源如文獻史料、歷史照片、歷史教科書等，把歷史電影提供的歷史信息作為一個歷史難題，挑戰學生與教師對于所用第一手資料和第二手資料可信度的批判能力，對真實性的評價能力，把歷史電影融入日常教學之中，伴隨著閱讀材料、歷史教科書和其他教學活動，加深對歷史本身的認識，對歷史電影的理解。③

關于歷史的批判精神。美國的學術界和教育界人士，尤其是有關歷史教育的專家學者和一線教師，多認為美國現行的各種版本的歷史教科書，通常會“省略可能反映我們民族不甚光彩的一面”。而運用歷史電影正好可以填補教科書的空缺與不足。④例如導致尼克松總統下臺的“水門事件”，由于尼克松在華盛頓水門大廈的民主黨全國委員會辦公室的非法活動，1974年8月尼克松辭職。總統的恥辱與政府的失信，致使廣大民眾感到他們被出賣了。盡管民眾在1976年投票支持吉米·卡特，卡特成為美國總統，但民眾對政府的誠信度和公信力仍持懷疑態度。卡特總統上任兩年后，當人們走進電影院觀看《摩羯星一號》時，他們心中對美國政治制度的信念是持肯定的還是否定的態度？（《摩羯星一號》劇情概要：美國宇宙飛船“摩羯星一號”即將升空飛往火星探險。該計劃的負責人提出，太空艙內的生命支持系統不安全，而美國航空航天局卻無法承受取消已經公布的此次航行任務的壓力。因此，設置了一套無人駕駛、模擬著陸和飛船燒毀的騙局。直到任務結束，一位記者開始懷疑……電影起到警示作用，政府機構任職的高官必須監督下屬官員，人民有責任投票選舉官員，也有權利監督這些民選的官員，言論自由在美國這樣一個民主社會是必不可少的。）⑤

經典的歷史電影可以當做課程資源在歷史課上使用，更需要學生具備對歷史的批判精神與思辨思維，那樣才能把電影所反映的歷史情節與電影創作的歷史年代聯系起來。把這樣的電影作為一種歷史教學資源，可以為學生提供一個發展自己的歷史批判與思維的機會，而不僅僅是記憶歷史事實。批判性精神與批判性思維并不是與生俱來的，因此歷史教師有責任開發和鍛煉學生。①

3.好萊塢歷史影片運用的局限性

歷史影片存在著與生俱來的創作特征，如“戲劇性的許可性”，即編劇者通常會使用戲劇創作的許可性（沒有違反已知的事實，但也不是建立在歷史事實的基礎上）來進行創作，歷史事件往往在現實中發生的時間超過數周，而在電影中會被壓縮至1—2天;無法區分歷史事實和歷史假設;強調簡單化的傾向，復雜的歷史事件很可能會被簡單處理等。②這樣一來，就必然會存在一些局限性。

其一，有質量地運用歷史影片進行探究活動的歷史課，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一方面，教師要為課堂教學準備豐富的教學資源;另一方面，則是更為重要的，學生學習起來、進行討論也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由于時間的限制，在規定的時間內傳輸一定數量的歷史知識，利用歷史電影來進行教學不是一個有效的方式。

其二，許多歷史影片的敘事部分呈現的時間較短，速度較快，這就需要有大量的知識儲備才能領會。一旦教學活動結束，學生不能夠像查閱印刷資料那樣再次查閱電影資料。印刷資料的優勢就在于可以迅速地提供大量相關信息，隨時備查。這也增加了教學的難度。③

好萊塢電影運用有兩大特點。其一，強調批判性思維的精神與能力的培養。這是美國歷史教育界一貫強調與堅持的。美國的歷史科國家課程標準在“歷史科的意義”中明文提出了該方面的要求，并且進一步作了闡釋，認為精通歷史所需要的，是尼采提出的“批判的歷史”，“經過艱苦的探討和清晰的分析，才能決定哪些歷史與現實問題有關、哪些無關的能力”，這些能力可以運用于評估某一歷史情境形成自己的看法，或者對某一問題采取主動的立場;學生在探究與批判中很快就會發現，歷史上充滿著對過去事件的錯誤分析而做出的決定所造成的各種損失，以及對以往事件的不甚了解或不夠重視而付出的昂貴代價。④一位中學歷史教師在美國著名的《歷史教師》雜志上發表了《歷史教學的理念：運用柯林伍德的史學思想來促進高中歷史教學中批判性思維的培養》一文，提出了運用柯林伍德的歷史思想，創造各種各樣的機會讓學生“神入”歷史，讓他們去“經歷”“體驗”過去，以培養他們的批判性思維能力，以及應付社會問題的能力。⑤

而前文所述，美國歷史教育界人士運用好萊塢歷史影片來上歷史課，正是看中了借此可以用來進行“歷史的批判”教育，即批判的歷史方法與歷史的批判精神的教育。在電影的精心選擇上，在教育價值取向上，以及在具體的教學設計與學習指導上，等等，都在努力貫徹落實批判性思維的培養。

其二，密切聯系現實，關注現實社會中重大歷史問題的爭論。在歷史課上關注現實社會問題，促進學生了解社會、認識社會，以便使學生能更好地融入社會，這也是美國歷史科國家課程標準所明文強調的。在課程標準提出的學習要求“了解歷史”中，提到歷史是一個廣泛綜合的領域，研習歷史，即探討家庭、社區、國家、種族和世界各民族的各種活動，從而引導學生涉及真實人生，了解到希望、奮斗、成功、失敗等各種情況。通過社會史，學生更為深入地了解社會，包括認識人生的意義、人類的家庭、男性與女性的社會角色、童年與青年的社會角色、社會中不同的團體和階級，以及個人與團體間的相互關系等;通過政治史，學生對他們自己的社區、州、國家，以及世界上不同社會中所發生的政治活動有深入了解;通過文化史，學生學習到在歷史上思想、信仰與價值觀如何深遠地影響到人類的生活……①總而言之，美國是從歷史這一大范疇中的各個具體領域如社會史、政治史、文化史等來進行歷史教育的，而其指向都是為了促使學生了解歷史、認識社會、讀懂人生。

該課程標準所提到的兩個典型教學案例，一是關于二戰期間扔原子彈的歷史事件，原子彈該不該扔;另一是關于越南戰爭的歷史事件，越南戰爭該不該打。在教學實踐中都會引起激烈的爭論，老師與學生一起展開大討論，始終不能達成共識，也無定論。在整個學習過程中，教師注重的是探究意識、批判精神的培養，歷史方法的學習與價值觀的提升。他們不會過分關注具體問題或是“得到正確的答案”，美國的專家、學者認為這將違背他們所認為的科學探究的基本精神，而正是這個精神才吸引著專家、學者們不懈地進行研究，尋找對世界各種事物現象的更為精確和有力的解釋。這正是美國教育界所追求的民主社會的價值觀念。

在歷史課上，許多教師都會選擇兩部好萊塢歷史影片來輔助教學，一是《胖仔與小男孩》，另一則是《阿甘正傳》，尤其在高中階段更為適用。如前文所述，《胖仔與小男孩》講述了二戰期間原子彈的研制，通過該項目的主要負責人格羅夫斯和首席科學家奧本海默的眼睛來陳述那個特定歷史事件的歷史，學生可以按照贊成或反對的理由來得出他們對使用原子彈的看法。利用電影開展一場辯論是一個上佳的起點，學生可以把電影所展現的故事情節和重要的文獻資料進行比較，比較不同的科學家的立場和觀點，以及軍方官員和政治領袖的立場和觀點等。而《阿甘正傳》敘述的是有關越南戰爭的歷史故事。美國的專家教師把這樣的影片在學生學習中所起的作用稱為“集體的記憶”。一位專家的研究指出，當參與者在討論越南戰爭時經常會引用電影《阿甘正傳》。許多高中生和他們的家長在討論時，都會把《阿甘正傳》視作一個共同的參考點，借此來探討越南戰爭該不該打。②

綜上所述，好萊塢歷史電影在中學歷史課上的運用，與美國的歷史科國家課程標準是密切相關的。好萊塢歷史電影的教學，充分顯示了美國主流社會的主流價值觀。當然，我們對美國的主流價值觀要用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觀點來加以分析。另外，對其教學上的局限性也要有清醒的認識。

同時，美國學術界、教育界人士積極引用社會性歷史信息資源，對好萊塢歷史影片，精心選擇、批判應用、強化引導的做法，值得我們認真思考并加以合理借鑒。

【作者簡介】李稚勇，男，1950年生，上海師范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全國歷史教學專業委員會副理事長，全國歷史教師教育專業委員會學術委員會主任。

吳雅可，女，上海師范大學課程與教學論碩士。

【責任編輯：王雅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