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巴黎

李小婉

圖/GETTY 圖片編輯/董潔旭

卡爾維諾在《巴黎隱士》里說：“與其說巴黎是真實世界中的一個城市，不如說是通過書本得知的虛幻城市。”他的意思大概是，我們每個人最好親自去巴黎看一看。

在一個夏末秋初的季節，我第一次來到巴黎。

塞納河左岸陽光柔和，微風溫煦。凱旋門兩旁的街道上，行道樹的葉子被陽光照得在白天也像星星一樣閃閃發亮。河的右岸，絡繹不絕的人帶著微笑進出圣日耳曼大街第176號。這個擁有薩特和波伏娃的愛戀、畢加索和加繆的才華的花神咖啡館里，銀色托盤上熱巧克力和咖啡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人們說，這是巴黎最好的時節。

然而在抵達巴黎24小時后，我決定再也不來這個鬼地方。我親眼看到的巴黎，是擁擠的市區、嘈雜的人群、地鐵里難聞的氣味、一臉“不懂法語就別來這里嘛”的傲慢無禮的餐廳服務生……還有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第二天就偷走我的錢包的扒手。

第二次抵達巴黎，是3年后的冬天。因為轉機時間長，不得不在巴黎停留一晚。飯店定在了蒙馬特高地附近，趁天色還早，我決定去那里看一看。如果說我對巴黎還有什么好的記憶，那便是蒙馬特高地上可以將整個巴黎盡收眼底的圣心教堂，那優雅蜿蜒的小徑、復古的面包房、菜市場、畫家聚集的小丘廣場以及寫滿愛情的巴黎愛墻。

和人聲鼎沸的夏天大不相同，冬天的巴黎安靜素雅，街道甚至有些冷清。走著走著，覺得這里倒像是個從未來過的地方。

圣心教堂依然潔白至純。許多人聚集在教堂前面的觀景臺上，像電影《天使愛美麗》里的女主角一樣，在這里尋找著愛的信號。

傍晚來臨，大概是下班高峰又地處鬧市區的緣故，圣心教堂前很難打到車。天越來越暗。就在一籌莫展的時候，我遇到了查爾斯，一名出租車司機。我們在這個巴黎冬天的傍晚，進行了這樣一場對話。

“別看我是個出租車司機，我可是會看人的哦。你看起來是個善良又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不是討好你哦，因為你向我招手時面帶微笑。不是所有人都會在這個亂糟糟的十字路口，懷著恨不得趕緊離開的心情，對好不容易才出現的出租車司機微笑的。”

“是這樣嗎？我都不記得剛剛自己那樣做過。”

“不記得就對了呀，因為那是你內心發出來的東西，是自然流出來的。你的微笑告訴我，你很開心也很幸運遇見一輛出租車，在你需要的時刻。”

“嗯，的確是。遇見你真的很高興，很幸運。”

“我們都很幸運遇到對方，在這個時刻。”

查爾斯開車帶我經過香榭麗舍，經過凱旋門，經過許多有古老建筑的街道，在夕陽的余暉里向埃菲爾鐵塔駛去。

他告訴我，昨天也拉過中國人，是一對夫婦。他載他們去了幾個景點，大概花了兩小時。這對夫婦看起來感情很不錯，度過了很開心的一段旅程。

說完他突然右拐，轉入一條小巷子。

“這兒有一家非常棒的咖啡店哦。在巴黎市中心，有這樣一家好極了的咖啡店簡直是不可思議呢，我只要路過就會來買一杯。啊，說到這里，真的好想喝到啊，不喝日子沒法過了。我也請你喝一杯好嗎？”

“不用不用，這怎么好意思，你去買，我在這里等就好，真的沒關系。”

“我很愿意請親切的客人喝一杯巴黎的正宗咖啡。不是他們美國佬的咖啡哦，我討厭星巴克，他們怎們能喝得下去那種東西！”

“那真不好意思，咖啡錢請加到車費里。”

“不要說這么傷感情的話，喝一杯香噴噴的巴黎的咖啡是愉快的事。等等我，馬上回來。”

他停了計價表，把車停在路邊。

那是歐洲特有的小杯濃縮咖啡，上面冒著薄薄的一層咖啡泡沫，可以想到它剛從咖啡機拿下來的可愛樣子。還沒喝，香氣已彌漫了整輛車。

他拿了兩塊方糖，一塊放到自己那杯里，一塊遞給我，放糖的樣子快樂得像個孩子。我習慣喝黑咖啡，一般不會加糖，但此刻也像他一樣，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地把糖“嗖”一下放進去。

咖啡真是無與倫比的美味，苦中帶甜，甜中帶澀。我本來身子透著冷，一小杯熱咖啡暖得剛剛好。

車窗外的巴黎很美，典雅的建筑、精致的窗雕、氣勢磅礴的廣場、有紅色小車駛過的摩天輪，還有停泊著船只、溫柔流淌的塞納河。

到了目的地，查爾斯沒有收咖啡錢，我堅持要給，他用爺爺的口氣（看上去的確是那個年紀）說 ：“對家人不要這樣客氣。”他還說，他會在這里停一會兒，如果我需要去別的地方，可以找他。

“謝謝，不過我想我會在這里待久一點。”

“那好，小心隨身物品。這個世界很危險，危機四伏，要保護好屬于自己的東西。我的意思是，除了隨身物品，還有許多不能被奪去的東西。”

我向他道謝，告別。巴黎開始飄起小雨。他的出租車漸漸和其他出租車融在一起，最后分不清了，只聽得到嘈雜的人聲、車聲，以及塞納河水在橋下流淌的聲音。

我沿著塞納河，一路走到巴黎圣母院。雨漸漸停了，冬天的月亮掛在圣母院的上方，散發著溫暖的鵝黃色的光芒。對面，就是全世界文學青年的圣地——莎士比亞書店，普魯斯特似乎還在追憶似水年華，海明威告訴經過此地的人，巴黎是一場流動的盛筵。而我在那個夜晚，打心里希望，這里永遠流動著安寧、美好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