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則

【瑞典】尤納斯·卡爾松

沒辦法，只能為他們感到遺憾。這樣一種人。他們可能是會成為好朋友的那種人，因為他們是同一類人。他們點相同的飲料、穿相同的服裝，言談舉止也相似。一切都相像，除了其中一位戴著一頂帽子。但除此之外，相同的條紋按鈕式襯衣和深色西裝，相同的運動鞋和筆記本電腦。就像那種人常有的那種穿著打扮，好像有自己統一的制服或標志，武器在膝蓋上。整個旅程他們就一直這么坐著，板著臉，雖然兩人只是坐在那兒聽音樂。看得出他們在聽相同的音樂，至少在做相同的事。現在他們關掉了筆記本電腦，因為飛機降落時，電腦不能開著。現在他們只是坐著，僵直地，眼睛直視著前方。真他媽的悲催。真他媽的見鬼，他們還每天坐飛機。是的，他們會成為那種最好的朋友，會在去上班的路上談得很投機的那種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坐在非常靠后的座位上，鄰座是穿戴像非洲人的老婦。他們坐在稍微靠前的另一側，身體保持僵直。其他乘客都是些有點歲數的人。還有一個信息需要補充說明：飛機前艙坐著一位非常著名的人物。我是指“知名度極高”的“人物”。不提姓名，但我可以告訴你，他的名字以K開頭，就像以K開頭的唐老鴨（Kalle Anka）的名字那樣，不過更符合規范哦。姓則像一幅畫，但未在上面描繪。嘿，你明白這幅畫嗎？他坐在靠近駕駛艙門的座位上，或者說略微斜對著駕駛艙門的位置上。嗨，管他坐在哪里。你現在明白是指誰了嗎？沒明白？是的，一幅畫。你動一下腦筋。是名字，現在我已說出來了。見鬼，就是他呀，Karl Bild（Bild的詞義是“畫”）。他是政治家，首相之類的，或比首相還有權勢。是首相都要向他征詢意見的那種人……就是他，我很有把握，絕對相像。他是唯一一個在忙公務的人，因為所有其他人都坐在座位上閱讀，還有那兩位像原子鐘似的呆坐在那里。嗯，我也是乘客之一。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你明白這意思嗎？我嚇壞了，從座位上跳起來，因為我知道飛行時手機必須關閉。當我開始審視周圍那些神情陰郁的人時，我應該把手機關掉，可后來那位大人物來了，現在總該知道是指誰了吧，Karl Bild。但現在的問題是手機響了。坐在我后面的老女人完全癱軟了，開始尖叫起來，我趕緊關掉手機。這確實很危險。如果我不關閉手機，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包括墜機。只有她大叫：關掉。我唯有應答：我會。別緊張。

可是我沒有找到手機，內心極度緊張，心想：該死的手機在哪兒呢？想象一下要是我找不到會發生什么情況？由于我沒法關掉手機，坐在身后的老女人只是一個勁地尖叫，而且聲音越來越響。一名空姐從前面走來，也開始催促我趕緊關機。我更緊張了，翻遍所有口袋和包裹，最后我也只有尖叫了：見鬼，別催啦，催得我也緊張起來了。我終于找到它了，它躺在包的底部，媽的，這包很深很深的。你知道嗎，我用那首非常好聽的歌曲《青蛙》作為我的手機鈴聲……那段引子。然后我會馬上關掉，我確實會這么做的。可是那個坐在我后面的女人還是一個勁地尖叫，嗓門還越來越大；那個空姐竟欠身湊上前要從我手里拿走手機，我剛好抽回手臂。你明白嗎，就差那么一點，我的手機就會被她奪走。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我護住了我的手機。可是你知道嗎，它很滑，像泥鰍。所以它從我手里滑脫了，飛向空中，滑過其中一位穿按鈕式襯衣者的頭頂，他坐在我的前面，過道的一側，頭戴著帽子。唉，怎么說呢，他壓根兒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所以轉過臉來疑惑地看著我，我沖他笑了笑，可他無動于衷，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可以說毫無反應，盡管手機正從他頭頂飛過。他就像一具木乃伊似的。所以我心里暗罵：見鬼了，他視若無睹啊。他沒有一絲的不安？他究竟怎么啦？他坐在那兒，不與任何人交談，完全沉浸在自我之中，好像鐵了心要這樣子。兩眼直視前方，像該死的士兵，面對朝他頭頂襲來的手機，他像沒看見似的。這可是個很不合格的士兵哦。我很想說：嘿，刻板的人，能給個表情嗎？可他媽的，人們會想：瞧瞧你周圍，不全都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二選一吧，放寬心或少說話。別他媽的搞砸整個旅行。該死的，Karl Bild 在飛機上。唉，話說回來，飛機已開始傾斜，我也回到了手機這個問題上。它飛離了，我沒能及時抓住并關閉它。我只能遷怒于空姐，她在我身后，于是我轉過身大聲吼道：“好好檢查一下你那該死的飛機，別出了什么問題！”飛機傾斜的更可怕了，但空姐只是勸我坐下。可我站著不動，繼續發問：“飛機為什么傾斜？”“坐下！”她大聲說道。我回敬：“見鬼去！” 她也再次重復：“請你馬上坐下！”語氣之嚴厲如同出自校長或法官之口。對，不是足球場上的那種裁判，而是法庭上穿著黑袍戴著假發的那種法官。于是我回答：“反對，我的法官大人！”哈哈。我的思路跑哪兒了？哦，記起來了。她只是不斷地大聲催我快坐下，因為飛機開始下降，要著落了。可我問：“那我手機怎么辦？”該死的，它很貴的，剛偷來的哦，哈，只是開個玩笑。我剛得到。我輸入了我的全部通訊錄，全在里面。帶著手機上飛機太危險了，難以想象僅僅是因為它而墜機。難道這樣她就滿意了？是這樣嗎？可她還是在嚷：“坐下！” 她只會說這樣一句話。

雖然最后我坐了下來，但心里直冒火，因為我認為這種行為是不對的。你不能未經許可就奪別人的手機，然后卻突然松手了。（尤其是手機開著，會毀了整架飛機的時候。）這完全是病態行為，不是嗎？我就是這么對她說的，她坐在我旁邊。“這完全是病態行為。”我說。我非常惱火，以致覺得不跟人說說話會崩潰的，說話對象首選離我最近的人。她就坐在我身旁，一位再普通不過的婦女，黑發，那種非洲服飾。整個過程中她始終沉默不語，一直在看一本家具雜志。這讓人有點納悶：你究竟站在哪一方呢？

可她的回答只有兩個字：“冷靜。”我說：“你說得倒輕松，反正不是你手機。”她只是繼續看她的家具雜志。

飛機終于降落了，可我還是那句話：我的手機在哪里？我想你們會理解的。可是那位空姐依舊坐在原位，身上緊系著保險帶，一臉冷霜。我是說她現在應該客氣點。她應該這樣。（這是她的職責規范。）可她沒做到這一點。她只是坐在那里，盡管我大聲沖她說話。好吧，我再說一遍：“對不起，打攪一下！我的手機呢？”endprint

就在這時，坐在我前面的那個家伙猛然站立起來，就是穿條紋按鈕式襯衣的那個。他戴著那頂標有品牌的帽子，雖然已不年輕，處于最糟糕的中年，可還戴這樣一頂難看的帽子。整個旅程他坐在那里紋絲不動，幾乎讓人以為他是一具僵尸。可現在他差不多是跳起來，用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聲音沖我吼道：“你給我坐下！閉上你的嘴！”我一臉驚愕。好吧。于是我坐了下來。這時我注意到第二個穿按鈕式襯衣的人，與第一個非常相像。他坐在過道另一側稍微前面一點的地方，但對此沒有任何反應，一丁點兒都沒有。他有那么一點看著第一個人的意思，我確信他向他眨了眨眼，我敢發誓。不，不是使眼色。我想你們能明白。他與那個戴帽子的家伙有聯絡，有點像發信號，但不是用信號燈之類的東西。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吧。他用的是最差勁的信號，就是朝第一個人揚揚眉、點點頭的那種，“說得好，呵呵呵”的意思。我注意到他們之間有目光接觸，有該死的那種洋洋得意。戴帽的他和戴領帶的他，都有那份神情。盡管戴領帶的他沒說一個字，沒有他媽的任何肢體行為，卻給人印象深刻，效果絕不遜色于吼叫。我確信他們此前從未見過面，整個旅程也未見他們交談過，可現在卻有了同性戀般的眼光交流，僅僅是因為一位認為另一位做得對。他們坐著相視而笑，一種發自內心的偷笑，好像體內藏有該死的小精靈似的。旁人會想：見鬼，你們馬上要成為好朋友了，還是怎么的？我對坐在身旁的她這么說道，就是身穿非洲服飾的。我強調道：“就是坐在那里的兩個。你看見了嗎？” 可她完全沉浸在家具雜志里，對我的話簡直就是充耳不聞。

可就在這時，我看到了我的手機，它就躺在我前面的過道上，并不遠。于是我指指那手機，對身旁穿非洲服飾的女士說，我要借道。可她搖搖頭，指指天花板上的指示燈，說，你必須等到飛機完全著落，或已開始滑行，才可起身。反正現在不行。所以我只得坐著，雖然眼睛看得見手機，但拿不到。可我喊叫起來，因為注意到手機正好位于第二個穿按鈕式襯衣者的腳旁，就是不戴帽子的，恰好就在他的座椅下，他剛好可以彎腰撿起它。我大聲說道：“嗨！伙計，你能幫我拿一下我的手機嗎？” 我注意到他聽見了。他耳不聾。戴帽子的大聲說話時他就聽見的。可他現在假裝什么都聽不見。所以我又大聲說道：“你聽不見還是怎么的？你能把那手機給我嗎？” 我注意到他偷偷瞥了一眼第一個穿按鈕式襯衣者，就是對我吼的戴帽者，隨后他用腳踢了一下手機，那手機便沿著過道滑向更遠的前方。接著他們的目光又接觸了一下，你明白嗎？就是那兩人。好吧，我想：一場戰爭開始了。他媽的，我迎戰，我想。我才不管艙頂上那該死的指示燈呢，松開身上的保險帶，跳過鄰座的非洲老婦，朝那手機走去，因為飛機此刻已停穩，我的意思是：還會發生什么呢？可當我走到前面，剛要撿起那手機時，突然“嘭”的一聲，我被什么東西絆倒了。你知道嗎，就是那種毫無防備的跌倒，下巴正好磕在座椅扶手上，很猛的一下，疼得要死。當我轉過身時，發現是戴領帶者的腳絆倒了我，就是第一個戴帽者沖我咆哮時露出該死的滿意笑容者。他對我使壞。我逼視著他，但由于摔得太痛了，我他媽的感到頭暈了。真痛！可他卻裝出一副好像啥也沒發生過似的。沒有任何人做過什么事，沒有任何事發生過樣子。我感覺有血從嘴里流出，這使得痛感更強烈了。隨后我看到了血。確實是血。我的手上是血，夾克衫上是血。他媽的到處都是。我沖著卑鄙可恥的戴領帶者大聲罵道：“你這頭豬在干你媽的……X嗎？”

但戴領帶者只是看著剛才沖我吼叫的戴帽者。其實他根本不認識他。他們又相互點點頭。

這時艙頂該死的指示燈熄滅了，所有人都急匆匆地站立起來。等Karl Bild離去后，其他人開始從我身邊走過。我那穿非洲服飾的鄰座合上她的家具雜志，也硬從我一側擠過。“你沒長眼睛？”我沖她大喊，但她很快從我眼前消失了，甚至連眼都不瞥。戴領帶者收起電腦，也從我身邊擠過。此刻手機已完全看不見了，我不得不匍匐在地上在一張張座椅底下查看，以致我的手、我的夾克、我的一切都沾滿了血和塵土。當我趴在地上像一只章魚般地撲騰，或像Anja P？rsson拼奪滑雪獎牌那樣努力時，我側臉朝斜線的過道望去，于是我看見原先沖我吼叫的戴帽者，他站在那兒好像在等他的新朋友。隨后戴領帶者走到了戴帽者面前，兩人相互問候，很親切的樣子，盡管事實上他們相互之間根本不認識。他們相互握手，開懷大笑。當發現兩人的電腦完全相同時兩人笑得更歡了。隨后相互擊掌，一起離去，邊走邊捏對方衣服的下部，比較著兩人的按鈕式襯衣。呵，你明白我的意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