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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型官員與官員學者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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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更需要職業管理家的奉獻,干部制度應更加注重“官員”和“學者”之間轉換的規范化。那種官商不分,官學不分的現象應當逐步消除。
學者型官員最初身份是學者,一般在學術領域都有突出建樹。而官員學者化的基本身份是官員。具體來講,就是一個人從事學術工作的時間在先,按照學術界規則,獲得了長期從事學術工作的資格,并取得顯著學術成就,之后由于組織上的安排開始擔任一些公務員職務,而原來所從事的學術工作還沒有完全放棄,這就是學者型官員。這種現象,在民國時期被稱作“學人從政”。而官員學者化,是指一個人從事公務員工作的時間在先,之后隨著職務不斷升遷,在擔任一定級別公務員職務之后開始進行或兼任學術工作。官員學者化與離任官員進入學校和科研機構任職的現象有所不同。官員學者化是以官員身份,或官員和學者的雙重身份同時出現的,比如官員到高校做兼職教授、博導等。而離任或卸任官員進入學術機構擔任學術職務,是一種不保留行政待遇的“裸退”方式,通常被西方的公共行政倫理專家稱為官員與學者之間的“旋轉門現象”。
學者型官員,大致分為四類。第一類是天生聰慧、功底扎實、提筆成文、極其勤奮,較少參加各類應酬,屬于珍品級,就像明前茶葉一樣。這樣的學者有,但卻極為稀少。第二類是不忘本色,在官員位置上能夠跟蹤本學科前沿動態,偶爾有作品問世,屬
于品牌級。就像正宗品牌茶葉一樣。這樣的學者雖不多,卻也極其珍貴。第三類是出題目、出思想,指導或與其他人合作著述,屬于貼牌級。類似于大學里研究生導師,有點像貼牌產品一樣。這樣的學者也算做出了應有貢獻。第四類是做官之后利用職務權力為身邊的學者提供一定的資源和利益,換取知識產權的獨有或共享,屬于冒牌級。這樣的學者多了,既是學術界的不幸,也是國家和民族的不幸。這樣例子很多:一些公務繁忙的大學校長一年能夠發表論文數十篇,出版著作數百萬字,甚至在不同學科領域進行穿越。一位學者曾經這樣介紹說,某地一位領導干部政務繁忙,著作等身,先后出版20多部著作,是一位典型的學者型官員。據說他每天都要寫。早上去辦公室前1小時,中午等待吃飯的半個小時,晚上睡覺前一兩個小時,乃至等飛機、坐車趕路的片刻都在寫。還有一位正廳級干部,出版30多部著作,其中任廳長10多年,出版20多部著作,近700萬字。平均每年近兩部著作,60萬字。每天晚上都要寫作4個小時,出一次差在飛機上都能寫5萬字,之后交給秘書錄入電腦。如此高產,似乎屬于“明前茶”了。但是,筆者有幾個疑問。其一,作為官員,除了節假日以外,每天中午和晚上的應酬基本上都是不可或缺的,前些年有些官員一頓飯要應酬六七場飯局,時間長的兩三個小時,即便是光敬客人酒自己不喝,也精疲力盡。難道這都讓別人來代替?其二,我們講秋天里收獲,是由于春天的播種和夏天的耕耘。從時間利用看,該學者除工作和休息外,似乎只有收獲的“秋天”,我們不知他的“春天”和“夏天”放在哪里?其三,一個人年輕時候為了練練筆,多寫一些文字還可以理解,但中年以后更應該追求質量。如果弄半部《論語》,半部《幾何原本》,或半部《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等類似的著作,不比所謂的數十部大部頭更有意義?其四,現在出版著作,除了暢銷書作家外,都要墊付價格不菲的出版費用,難道他們的出版物都是暢銷書?其五,官員讓秘書或部下代勞打字錄入和校對,合適嗎?因為這畢竟不是單位文件!其六,一個人精力是有限的。以普通人的經歷看,年輕時候晚上偶爾加班四五個小時或許撐得住,但長期這樣會以透支身體為代價。正廳級干部,一般年齡都在45歲以上,這是一個絕對不能再透支身體的年齡,本著為國家負責,為家庭負責的態度也是不允許的。況且這方面付出多了,其他方面付出必定減少,難道本職工作不受影響或本職工作沒有發揮空間?
官員學者化,大致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思想型官員,屬于治國精英。由于使命驅使,在工作中有所感悟,有所思考,之后提筆著書立說,著述范圍大多與從事工作有直接或間接關系。隨著崗位轉換,他們從事的學術研究內容會發生變化或產量有所下降。第二類是業余愛好型官員,又可細分德藝雙馨型、修身養性型和攀風附雅型。從事內容大多為文藝、
書法、攝影、評論、中醫和小發明等與身邊生活密切相關領域,如果不動用公共資源則無可厚非。但是,攀風附雅型官員如果不能夠警鐘長鳴就很難擺脫這種嫌疑?!俺鹾眉氀?,宮女多餓死”。現實當中,一些愛好攝影的官員,一套攝影設備高達上百萬元,倘若再加上豪車出行、美女相伴、名山大川、前呼后擁和盛情款待,繼而公款出版成掛歷之后又高價攤派給下屬單位或相關領域,則不能不讓人惋惜和深思!第三類是涂金型官員。這些年來,隨著“人才強國戰略”的提出,一些官員為了形象包裝、仕途晉升、招收弟子和名利雙收,利用自身權力,搶占學術高地,“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幾年下來,學歷高、職稱高、名銜多、“著述豐”,真正的學者慚愧不如。國內有許多領域的專利成果都存在轉化難局面,但官員學者化的專利成果絕對不會出現老大難。比如,原山西省副省長擁有26項發明專利,原天津市公安局局長擁有34項專利,原重慶市公安局局長更是多達254項專利,平均每1.7天申請一個專利,這樣的發明速度,即便愛迪生也要甘拜下風。憑借如此眾多專利,將錢洗了個缽滿盆滿。如前所述,官員們出書也追求“汗牛充棟”。原鐵道部運輸局局長為了申報院士,曾經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組織一批國內科研機構專家學者為其寫書和申報資料,吃住等開支都由國內一家為鐵道部做進出口代理商的國企埋單,兩個月的時間寫了3本書。第二次申報時,又如法炮制了3本。當時,一位鐵道部學者不禁感慨:“一個在職官員兩年出這么多書,書是這么容易寫的?”還有更絕的!據一位在出版社工作的學者講,一些地方官員對著書立說頗有雅興,常常把自己工作中的講話稿和工作總結拿來出書,弄得出版社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盡管他們不缺少經費贊助。
學術領域和行政領域既有聯系,又有區別。在科學與政治高度發達的今天,科學家和政治家互動有利于政治文明和科學進步。但是,學術界鼓勵自由探索,需要打破舊知識體系,創建新知識體系,自身需要一種“專而深”的知識結構。行政界則屬于政權守護人,需要在憲法框架下忠誠、務實和鞠躬盡瘁,在決策過程中需要很寬的知識面博采眾長,因而需要一種“寬而博”的知識結構。學術精英進入政界就成了政權的守護人,就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那種吃著碗里望著鍋里,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上班為人民服務,下班為科學服務”的行為既不符合現代分工原理,也不符合工作職務的實際需求。因為當下中國,缺少的是科學大師,卻從來不缺少一知半解或濫竽充數的“專家”。西方國家在這方面,都有比較成熟的經驗,這就是學界進入政界要執行政界規則,忠誠守護自己的職責,而在任官員嚴禁在大學兼職或受聘訪問教授。要想搞學術當教授,需要在退出行政領域之后按照學術評價規則進行工作。這里最經典的案例是“基辛格模式”——青年治學、中年從政、老年治學。46歲之前,基辛格歷任哈佛大學講師、副教授、教授,并在校外擔任洛克菲勒兄弟基金會特
別研究計劃主任、國際問題中心成員、國家安全委員會和蘭德公司顧問等兼職。47歲至55歲進入政界,先后擔任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國家安全委員會主任和國務卿等職務。55歲以后退出政界回歸學術,想憑借名流的風光回到母校哈佛大學兼任教授,不料卻吃了閉門羹。無奈之下退求其次,受聘擔任喬治城大學教授。59歲創建基辛格聯合咨詢公司,仍不斷撰寫論文,發表演講和出版著作。而非學者出身的官員一般只能獲得榮譽教職,很少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教授。雖然在對待兼職教授的聘任上要求學術水平和能力相對較低,但也不能是一個毫無研究能力,只有一點實踐經驗的前官員。因為他們需要在所兼職或訪問的大學完成合同約定的上課或研究義務,而不是空掛一個頭銜。然而在當代中國,由于官本位傳統觀念極為濃厚,學者一旦從政,除非出現異常情況,否則很難回過頭來再做學者,盡管實踐證明其完全不適合或不喜歡官員角色。所以說官員改行當學者是極為稀少的,不是他不想,而是一旦離開官員崗位,就幾乎斷絕了再返回官場的途徑。現實中,即使有官員到企事業單位任職,也都是到一定年齡之后,以行政級別得到提升為前提,屬于曲線晉升。這種現象恐怕要等到事業單位去行政化之后才有所減緩。
現在看來,無論是學者型官員,還是官員學者化,其中有一些人沒有弄清楚崗位職責的內涵,也沒有真正意義上做到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這與我們的人才評價體系被扭曲是有直接關聯??荚u普通學者的績效,需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有了卓越的學術績效還不行,還需要“高大上”的課題和巨額經費投入,迫使他們向掌握各種資源的官員靠近。而考評官員學者的績效,竟然能夠政績不夠學績湊,且占很大一部分。甚至只問其然不問其所以然,導致官員穿越學術界如入無人之境。在學術領域,誰花國家財政的錢越多,誰的學術工作就越有成就,因而晉升越快。如果你不去花財政的錢,沒有課題,就沒有完成崗位職責。在行政領域,學歷越高晉升越快,一些官員的學歷層次被時代推到最前沿,中學沒上完的人都能迅速拿到博士學位。之后就是官高學問大,一言九鼎,你是博士誰不是博士?科學決策者需要圍繞領導的思維才能轉下來。本職工作不作為,職責以外亂作為,既破壞官場作風,又擾亂學術界寧靜。所以說,評價一個官員也好,評價一個大學校長也好,主要應評價他們管理的地區、部門和學校的績效,而不是評價個人的學術績效?;诖?,官員在執政中擁有“寬而博”的知識結構,從系統優化的觀點來看,無論如何都比“專而深”的知識結構更加科學和具有效率。從這一點看,中國更需要職業管理家的奉獻,干部制度應更加注重“官員”和“學者”之間轉換的規范化。那種官商不分,官學不分的現象應當逐步消除。因為攀登科學高峰,加快產品原創,需要官員為科學家搬梯子,而不是科學家為官員搬梯子!
(作者為河南科技學院副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