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繞在發絲間的溫暖

李良旭

從小，我的辮子都是父親幫我編的。父親雖然是個干農活的莊稼人，但他的一雙手卻很靈巧，我的兩根麻花辮總是編得錯落有致，毫無旁逸斜出。辮梢扎起的那兩只蝴蝶結，就像兩只蝴蝶要飛起來，充滿了靈動和俏皮。

老師常常撫摸著我的兩根麻花辮，問道：“你的辮子編得真好看，是誰幫你編的呀？”

我頭一歪，驕傲地回答道：“是我爸爸！”

老師聽了，驚訝地贊嘆道：“你爸爸真聰明，竟然能將小姑娘的辮子編得這么好看。”

聽了老師的夸贊，我感到格外自豪和驕傲。

村子里的奶奶、大嫂，看到我一蹦一跳地從她們面前走過，總是忍不住地問道：“閨女，你這兩根辮子是誰編的呀？這么好看！”

我頭一歪，驕傲地回答道：“是我爸爸！”

身后傳來一陣嘖嘖贊嘆聲。聽到那些嘖嘖贊嘆聲，我心里就是像喝了蜜一樣甜蜜。

每天早上，父親就會對我說道：“閨女，坐下來，幫你編下辮子吧！”

我喜滋滋地搬來一條小凳子，坐在父親身邊。清晨的空氣濕漉漉的，吸一口，都有一種甜絲絲的味道。

父親坐在我身后，嘴里咬著一把梳子，將我的頭發弄散后，開始用梳子輕輕地梳理著。梳好了頭發，父親又將梳子咬在嘴里，用手幫我編起辮子。有時候父親停下來，從嘴里又拿下梳子，幫我把幾根發絲重新梳理后，才又編起辮子。

每次幫我編辮子，父親就像是在雕琢一件藝術品，一絲不茍。當有人喊他下地時，他總是頭也不抬地說道：“不急呢，我在幫我閨女編辮子呢。”

后來，我漸漸長大了，也學會了編辮子。可是每次我編辮子，總是十分松散，一天下來，辮子早就散了。

父親下地回來，看到了，總是輕輕地嘆一口氣，說道：“這丫頭，辮子早就散了也不知道，過來，我幫你把辮子重新編一編。”

我臉一紅，伸了伸舌頭，趕緊搬來一條小凳子，坐在父親身邊。

陽光從竹籬笆的縫隙里投進來的影子，早已傾斜了，只剩下短短的尾巴。空氣中，散發著一種淡淡的汗漬味。我瞇著眼，享受著從父親手掌上傳遞過來的一種幸福和甜蜜……

大三時，我領著一個男孩回來了。晚上，父親多喝了幾杯酒，臉色通紅，眼睛里布滿了紅紅的血絲。父親兩眼緊緊地盯著男孩的臉，男孩被那兩道目光看得臉色一陣發白。

父親說道：“小子，你以后要和我閨女在一起，你必須要學會幫我閨女編辮子，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語氣里，有一種威嚴和霸氣。

男孩聽了，臉刷地紅了，他不知所措地望著我和父親。我含嗔地瞪了男孩一眼，說道：“給我編辮子啊。”

男孩好像醒悟過來，趕緊高聲地說道：“一定！一定！”

父親聽了，端起酒杯，笑著對男孩說道：“好，這我就放心了。”

我看到，父親端酒杯的手在微微顫抖……

當得知父親病重的消息，我一下子驚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緩過神來，趕緊慌慌張張往醫院趕去。

父親的身體在我心里，像鐵板一塊，硬朗的很，怎么說生病就生病了？

父親躺在病床上，臉色蠟黃，一點血絲也沒有。看到我來了，父親努力地欠了欠身子，想坐起來，可是他的努力失敗了。父親靠在病床上，顯得十分虛弱。

我一下子撲在病床上，急促地喊道：“爸爸，您怎么病成這樣也不早點說？”

父親的臉上露出一絲凄婉的笑容，喃喃地說道：“這丫頭，這么大了，怎么還像個孩子？”

醫生將我拉出病房，神情凝重地對我說道：“你父親病情狀況很不好，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

頓時，我再也忍不住了，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我擦干眼淚，紅腫著雙眼，輕輕地走進病房。我緊緊地握著父親粗糙的手，好像一松手父親就會飛走了。

父親看著我，忽然好像發現了什么似的，說道：“閨女，你辮子松了，我幫你編一下吧！”

我輕輕地“哎——”了一聲，坐在床沿邊。眼眶里，噙滿了淚水。

父親不知哪來的一股子力量，竟坐起了身子。他從枕頭下摸出一把梳子，將梳子咬在嘴里，將我的頭發弄散開來，用梳子輕輕梳好后，開始慢慢地編著辮子。

我微閉著眼，好像時光又回到了從前。那時，芳草萋萋，樹葉婆娑，空氣濕漉漉的，吸一口，都有一種甜絲絲的味道。

此時此刻，我多希望時光不再走動，就停留在這一刻，讓父親的手指在我發絲間輕輕纏繞，感受著從他指尖中傳遞出來的絲絲溫暖……

（選自2015年第6期《悅讀》）

鑒賞空間

一個干莊稼活的農民爸爸竟有如此巧手，把女兒的辮子編得與眾不同。其實，編辮子編的是父親對女兒的愛，女兒感受到的也是從父親指尖上傳遞出來的絲絲溫暖。全文按小時候、長大后、上大學、工作后的時間順序行文，“編辮子”一線貫穿全文。病危期間的父親看到女兒來到病房后，努力地欠了欠身子，想坐起來，可是努力失敗了。當看到女兒的辮子松了，卻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股力量，竟坐起了身子，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把梳子，將梳子咬在嘴里，慢慢地編起了辮子——父愛的力量如此神奇。一把給女兒扎頭的梳子隨身攜帶，從年輕帶到年老，足見父愛之深。全文向我們詮釋了一種理念——父愛亦可如水般溫柔。

[讀有所思]

畫出文中敘寫的幾處“我”坐在那里享受父親給自己編辮子時美好感受的句子，并說說這些句子在文中的作用。（趙 威/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