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汗打敗了福利

秦暉

我們知道，現在東德的經濟、政治，包括收入、福利制度，都已和西德接軌了，東德人的生活和統一前完全是天地之別。但是，東德人仍然有很大不滿。為什么？因為兩德統一后，東德原來的制造業垮掉了，新的制造業一直興不起來，原因是政府不管怎么優惠西德，希望他們過來投資，西德資本就是不愿意過去剝削東德工人。西德愿意剝削中國工人，就是不愿意去東德。這又是為什么？因為東德也是高福利了、高工資了，工人、農民都有很強大的維權能力，也是所謂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了。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有兩個相反的含義，一是社會主義意味著對政府的福利問責，市場經濟意味著對政府權力的限制。但在另一種條件下，市場經濟意味著政府推卸責任，社會主義意味著政府無限的權力。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因此，東德就失去了對資本的吸引力。

現在東德人生活不錯，環境優美，非常宜居，但你看不到煙囪了，制造業一直沒興起來。如果按我前邊講的，西德資本會一窩蜂涌進去，生產大量血汗工廠的產品，覆蓋西德市場，并把西德原來的產業都替代掉。

真要這樣，東德會發生很多問題，環境污染、腐敗、兩極分化等。假設昂納克可以在東德實行高強度維穩，把這一切壓下來，那我敢保證，現在德國的制度將蕩然無存，福利黃了，工會垮了。西德只好搞一個自己的柏林墻，就是貿易保護，把資本圈住，不讓流到東德，把東德商品圈住，不讓流到西德來，搞一個經濟割裂。但這要在道義上付出很大代價。

如果不這樣，西德就要向東德學習，無論福利還是自由，都降低到東德水平，否則你沒法和東德競爭。講得簡單一些，就是血汗工廠必須戰勝福利國家，東德工會將不會存在，西德福利制度也將徹底垮掉。因為東德人相當于我國的農民工，西德人須向農民工看齊，否則你沒有競爭力。

如果是這樣，那不管政治上怎么樣，實際上在經濟模式和社會上，東德是把西德給統一了，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和平演變”了。

在過去制度下，東德不可能和平演變西德，民主化也不行，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有可能。真若這樣，西德會發生嚴重問題，大家看看這幾年的希臘就知道，福利一降，希臘要把農民和工人當血汗勞工馭使不可能了，工會抵制，農會抵制，鬧得天翻地覆。希臘的福利低一點就鬧成這樣，何況你在西德全面建設血汗工廠，肯定會發生嚴重的政治混亂。這便是18世紀資本主義戰勝了21世紀資本主義，血汗工廠打敗福利國家。

說說中國。大家不要把中國崛起和中國模式的崛起這兩個概念混為一談，這兩個概念有很大區別。我們都希望中國崛起，可如果中國崛起是以18世紀資本主義戰勝21世紀資本主義方式實現的話，對世界可能不是好事。對中國是好事嗎？我們現在的競爭力，很大程度上是靠低人權優勢實現的。低人權優勢前提是人家享受的權利比我們高，如果人家都搞血汗工廠，那我們會怎樣？我們沒任何技術優勢，如果人家也搞這套，我們怎么辦？老實說，在自由經濟下，要讓老百姓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是做不到的，讓老百姓先生產后生活也做不到，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創新，有創新激勵。在全球化背景下，我們可以創新，但血汗工廠，他們是學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