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花

張嘉儀

1

冬季的戀歌也許并不單調，陽光綻放出的，是一朵朵燦若寶珠、柔似溪水的金色花，一瓣瓣從蔚藍的天穹飄飛下來，散落在小鎮(zhèn)的每一寸肌膚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或發(fā)梢、或面頰、或雙肩、或掌心，沐浴在金色花絢爛的味道中。

獨自徜徉在街道，匯入最稠密的人流，那是朵朵金色花鋪成的一條溫暖之路。和素不相識的人一起走向時鐘的下一個刻度，一起聽從心底的呼喚，到達生命的教堂禱告，告訴親人昨天的幸福和悲傷。

金色花如天使的微笑一般純潔，容不得褻瀆。祈禱的人兒啊，愿你敞開心胸，去懺悔曾經(jīng)不堪負載的生命之重，以及沉默年代里漸漸遺失的信仰和力量。

金色花零落世間，更多的，碾碎在腳下。

2

人說，眼因多留淚水而愈益清明，心因飽經(jīng)憂患而愈益溫厚。

窗臺的一尺陽光如金沙拂過，迷亂了雙眼，眼淚忍不住流下，洗凈了雙眼，也蕩滌了心靈。

忽然之間，思緒化作一朵盛開的金色花，在童年的秋千上飄搖。

十七年前，和伙伴們捉迷藏。

躲藏在屋后的大杏樹上，任憑小伙伴怎么尋覓，也找不到小淘氣的影子。小伙伴許久沒有找到便散了，也忘記了仍在躲藏的小淘氣。小淘氣在樹上待久了，不覺間睡著了，一個不小心，像折翼的天使，墜落到樹下的水溝里。哭聲驚動了屋里的奶奶。奶奶聞聲跑出來，淚眼婆娑，一手托起污泥中的小淘氣，用山泉洗凈了蓮藕般的小身子。奶奶用祖?zhèn)鞯摹澳дZ”哼著小曲兒，安撫受驚的小淘氣。不一會兒，小淘氣在奶奶的懷里安靜了下來，貪婪而輕盈地呼吸著，回到了外婆家的石橋上……

十五年前。

小淘氣聽到了大人們的談話，知道媽媽要離開自己，到南方城市去了，就像2歲時爸爸的離開一樣。

小淘氣曾經(jīng)在無數(shù)個夜里夢到爸爸回到自己身邊的情景，卻總是看不到爸爸的樣子。他是多么渴望一家人能在一起啊！他醒來后總會哭啼，嚷著要和爸爸在一起。媽媽總是抱著他，撫摸著他的額頭，告訴他過年的時候爸爸就回來，會給他買頂好看的衣服。小淘氣對媽媽的話總是相信的，從沒有懷疑過。

然而，每逢過年的時候，除了看到爸爸從遠方寄來的信，一切并不像媽媽說的那樣，更不像小淘氣在夢里見到的那樣。而下一個春節(jié)，仍然是在遙遙無期的等待中，牽動著小淘氣思念的心弦。

小淘氣在一個又一個思念的日子里長大，和奶奶、媽媽以及爸爸每年寄回的信件一起度過春夏秋冬。

小淘氣的苦苦哀求和顆顆淚珠沒能挽留住媽媽南下的腳步，她還是買了船票，離開老屋。媽媽舍不得扔下奶奶和小淘氣，淚水隨著遠去的船只流淌進河水中。

從此，小淘氣和奶奶在大杏樹下的老屋里靜靜地生活著。憂傷只在夜晚遙望滿天星斗的時候才會流露出來，抑或在夢醒之后，一聲深深的嘆息。

十幾年過去了，小淘氣已經(jīng)長大。

爸爸媽媽回家鄉(xiāng)的日子并不多，更多的時間是漂泊在外。奶奶仍然留守在古屋。她不愿離開，因為都市的柏油路太硬，空氣太渾濁，都市人的神色太木然。小淘氣在另一個城市讀書。他、奶奶、爸爸和媽媽總是聚少離多，一家人大概只能在過年的時候，才能開開心心地在一起。

陽光把腳步移到了樓下的小廣場，窗前的金色花飄到了地上。慢慢睜開眼睛，有些濕潤，但視線清亮了許多。原來又是一段兒時回憶，但也許只是一個夢，一個回溯童年的夢。

到底是一段零散的回憶，還是瞑目之間掠過的一闋清夢呢？是金色花把思緒帶到了夢河，拾到了沉在河底的五花石，還是回憶就是一朵金色花，在陽光下喚醒了沉睡的芬芳呢？想到莊周夢蝶的逍遙無持，不覺莞爾一笑。

突然想起曾讀過詩人泰戈爾的一首詩《金色花》。

如果愛與思念真的存在魔力，多想化作一朵金色花，伴著兒時的童謠，飄到家鄉(xiāng)的大杏樹上，花開成海，香飄十里，引得蝴蝶翩躚，不再讓奶奶感到孤獨。

如果愛與思念真的存在魔力，多想化作一朵金色花，隨著晚風飄到南方的都市，小心翼翼地飛到媽媽的床前，潛進媽媽的夢里，漫天飛舞的金色花，微笑著向她招搖。

如果愛與思念真的存在魔力，多想化作一朵金色花，攜帶一封長信，飄到爸爸的眼前，滿是感激與思念的語言，最奪目的，是那朵朵跳躍在信箋里絢爛的金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