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永平
此去經年,茫茫歲月弄人難堪。一別是多年,魂牽故土,夢縈山川,何時故鄉看遍?
畢業前夕,5月底,我回了趟家,呆了一周左右。
18歲那年上大學離家之后,我便再也沒見過老家的春與秋。寒暑兩假都會回家,雪是常客,雨是常客,唯獨沒有見過老家院里的那一簇菊。而那菊,卻成了我的心病,時時想起,每每思念。
我喜歡黃菊,是因為菊花茶,也因為那首《菊花臺》。喝茶,讓我知道菊花茶的味道是爺爺生前老茶杯里的味道;聽《菊花臺》,是90后少年特征里不可少的痕跡。
陶淵明筆下的菊花我不懂,因為我是個俗人。我讀不懂他“歸去來兮”的徘徊,也看不懂山坡下悠然見見南山的愜意、閑適。
記憶中,家鄉院兒里的菊花,在夏日的陽光里開的燦爛,說燦爛還不夠具體,它是一種泛著金黃的光暈,帶著熱烈,有種讓人看了就想摘下來的感覺。
這簇菊,來得不易。
我個人是不喜歡養花的。既分不清花的種類,也叫不出花名,就連生命力極強的仙人掌都被我養死過,原因是我以為愛花就要天天、時時澆水,最后,那可憐的仙人掌汲取不了我的恩澤,可能自裁了吧?我有個發小,離我家挺近,初中周末放假一起回家,一起上學。因發小的緣由,我時不時地跑去他家抄作業。一年暑假快到的時候,我看著基本沒怎么動的學習之友,只能去他家求救。在他家,我們將桌椅搬到了院子里,他給我授業解惑,我搞不明白他那時候學習怎么那么好,現在我知道了:人丑就會多讀書。雖然現在我也喜歡讀書了。作業補到一半,我有點兒坐不住了,眼神不由得飄向他家廢井殘垣般的花園。雜草沒被打理,就是些各種樹,他說他家的樹可以結出奇珍異果。我信,每年樹上結出的果子,我這輩子再也沒有吃過那么難吃的,吃了一個酸杏子,酸得我一個周都不敢咬東西,牙根真的被酸到了,以至于后來,每到他家,我只要看見杏,就會情不自禁的流哈喇子。剛寫到這兒的時候,我的口水就流到了鍵盤上。正當我望著他家的寶貝果樹煩惱的時候,眼瞅到樹后有片很顯眼的黃色植物,我問他是什么,他說是黃菊,他媽載的,好久了。我跑過去,看著那鮮艷的黃,不禁順手摘下來了,總共就三朵,我摘了一朵,然后把花瓣一片一片給揪下來,淡淡的香,不刺鼻,不濃烈,簡單,時有時無,偏于文藝細胞的我,決定要把花弄一些種在我家院子里。準備挖花,發小問我作業還做不做了,后天就開學了,然后說那花就那么一株,挖了他媽會收拾他的,死活不讓我動。他說不讓我動,那我怎么可能不動,最后挖好種在了我家院子里,當然作業肯定是沒做完,老師不給報名,我熬了兩夜,抄完了。
花弄回來,沒一點兒精氣神,活不成的樣子。我看著澆了兩天水,就沒再搭理。一心去讀圣賢書了。時光好似被人有意快進,“嗖”的一下,我就上了高中,面臨著高考。帶著苦心人天不負的偉大信念,沖在高考的大路上,還沒考試我就有把握考不上,考試前一天我卻拉著一眾兄弟感嘆時光、唏噓人生,花前月下,啤酒花生米。這樣的玩世不恭,注定我要拿著三百多分的高考成績再次面對我的母校,再掏幾百塊錢把賣了破爛的復習資料贖回來。復讀,讓我的人生再次充滿激情,很快就是一年。
匆匆三四年,我居然都沒有好好在家靜靜地呆過,考完后,我在家閉關休整。6月的老家,陽光是明媚的。我坐在院子里,沖了杯菊花茶,安安靜靜地看著花園里的草草花花,陽光總是溫暖的。如幾年前的漫不經心,熟悉的金黃,好似呼喚的眼神,我站起來走過去,撥開旁邊的樹枝,眼前的好幾株鮮艷的泛著時光與記憶的黃就那樣不動聲色地佇立在角落里。這時候我才想起來,那是幾年前和發小撕扯、翻臉才搞回來的“戰果”,它居然沒枯死,活得那般熱烈。一簇菊,如我心頭盛開的花蕾,就這樣綻放著,從蓓蕾到芬芳。高中幾乎都是在學校里度過的,沒怎么回家,回家也是匆匆吃完飯、拿完錢就走,我知道這菊花能活得那般精彩,是因為奶奶。奶奶是上個世紀舊社會的沒落地主家庭的長女,有著時代印記的小腳。她愛菊,我知道,因為爺爺愛喝菊花茶。奶奶年紀大,養養花,有時會忍心摘下幾朵,放在瓶子里。雖然菊花和菊花茶,根本就是兩種東西,但是同為黃菊,它們有同一種顏色。菊花從空氣中的絢爛到杯中的透徹,只因一股水,從眼里的流進了心里。我愛爺爺的胡渣子,和老茶杯里的味道;我愛奶奶的懷抱,在父親一副要抽死我的架勢下,奶奶的懷抱總能化解父親的怒氣,免我于皮肉之苦。
那幾株菊花,我用手機拍下來,設置成了壁紙,現在還在。
高四,日日奮斗、夜夜苦戰,一年下來,所有的辛苦沒有白費,終于考上了一個不知名的三本。背負行囊,母親來送我,在車站她哭得稀里嘩啦,把來送我的同學惹得一個個淚水如注。母親靠在我初戀女友的肩膀上,根本聽不進我說任何話。是啊,長那么大,從未離家那么遠,一走就是幾個月,作為母親的心頭肉她怎能不難過?父親早逝,母親給我的庇護,就像老鷹庇護下的雛鳥。我安慰母親說,我到寒假就回家了,很快的,就幾個月。在車開動之前,我卻不知如何安慰母親,讓她恢復平靜不再那么難過傷心,我說:媽,院兒里的菊花,別讓死咯,那可是我奶奶給我養活的。自此,果真家鄉再無春夏秋,一去千里,每每夢歸。
上了大學,我兢兢業業,老老實實,干自己喜歡干的,做自己應該做的,四年下來成績不錯。大四畢業工作簽到了上海,母親說她絕不會扯我的后腿,讓我好好去打拼。我知道,我最放心不下的母親,也放心不下我,時時為我牽掛。帶著理想和對一線城市的憧憬,到了上海,我住著高層,拿著高薪,看似即將屌絲逆襲,飛黃騰達,走上人生巔峰,但孤獨感和周圍的陌生感,讓我望著黃浦江陷入無措與無奈中。
最后我決定辭職。
在幾經短暫的糾結后,我孤身一人再次飄向北京,做了真正意義上的北漂,成了一家媒體公司的編輯記者。在7月北京近40攝氏度的高溫里,我在公司23層的高級寫字樓里吹著冷氣,看著電腦屏幕。
朋友約稿找到我,讓我寫花寫草,而我只記得家里的那一簇菊。
為什么一朵菊花能夠讓我魂牽夢縈多年?
因為在那簇菊的世界里,有我最愛的家,我的老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