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
光陰里的每一步,全是修行。時間把年輕的我們,都修煉成美好的樣子。
——致同桌的你
1.
最初相識的那年,是2005年。
2005年,土耳其發行新貨幣;歐洲議會通過歐盟憲法條約;以色利總統埃澤爾.魏茨曼去世;當然,這些都與我們沒有關系。
有關系的是,在2005年的某年某月的某個時辰里,午后的教室暖香悠長,你穿過人群與目光,凜凜然地坐到我身旁,成為左手邊最近的人。
而我們從漠不關心,到秘而不宣,直至長情陪伴,一晃就是整整十年。
2005年,我們還是初中生。那時的校園毗鄰江河,河北面是青山,南面是修建一半停工的公園。公園雖然是半成型,但是附近的居民有意或無意培植了一些樹木花草倒也是郁郁蔥蔥。
校園后門,緊挨著那片公園。春夏秋冬,醉人的花香,是沾著詩意的蝶,飛過高高圍墻,穿過蒼翠樹枝,抵達青春昂揚的操場。校園的前門,是一條窄窄的古老街道,陳舊而斑駁。每到早市夜市和飯點,街道的沿路兩旁擺滿小吃,夾裹紫色茄肉的松餅,新鮮的青菜在麻辣湯鍋里游蕩,花花綠綠的蔬菜絲躺在碗里,面皮里。
于是,空氣中總是充溢著食物混合花香的氣味。
賣春卷的老婆婆吆喝:“好吃不貴,一塊錢三個。”旁邊的油炸土豆片的阿姨也喊:“薄薄的土豆片裹上淀粉糊,放在油鍋里炸得金黃酥脆,蘸上辣椒面,一角錢一大塊。”遠處其他的叫賣聲也此起彼伏,小鎮上的人與物漸漸籠罩在黃昏的油炸聲中,道路狹小,臟,卻透著濕潤飽滿的煙火氣息,無比動聽,而且真實。
寒風蝕骨的深冬,濃霧像深幽的巫氣。因為家離學校較遠,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在街道,總是覺得冷清而森然。直到遇見你扎著標志性馬尾,圍著白色毛線圍巾的身影——我中學的新同桌。你從霧靄沉沉中跳脫出來,站在我眼前,讓我感受到深冬里的生氣勃勃和溫暖。
來自不同道路的我們,在路口相逢,牽著手走接下來的路。久而久之,每天在晨曦的微光里與你相遇成了我最深的期待。
我們像久別重逢的兩尾金魚;又像素淡淡的舊衣裳,遇見不久前才遺失的一枚紐扣;相遇的兩個人相視一笑,撒歡地分開采購,通常都是每個人一口氣買上十塊錢的各色小吃,互相分享著,邊走邊吃,不亦樂乎。
那時候,我們是新鮮的同桌,彼此陪伴,走過晨光和黑夜。
2.
2007年,初升高。我如愿考進中意的學校,但是因為我們被分在不同的學校考試,彼時對于年幼的我們,聯絡方式幾乎沒有,所以我并不知道你考得如何。于是,整個夏季我都在難過與惆悵里度過,擔心你會不會和我報同樣的學校,更怕這段友誼會因距離緣盡于此。
九月里,開學如期而至,我抱著復雜的心情走進教室,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陌生的面孔,就在我要失望的時候,你卻從后門走進來,亭亭玉立,扎著熟悉的馬尾,帶著一如既往的微笑。我驚喜至極,像是偶遇桃花林里的一汪蓮池,妖艷灼灼里,驀地清清濯濯。
那段新學期的時光,我的驚喜還沒消耗殆盡,卻不得不面對我們的友誼里面加入了很多新鮮元素。也許是人本就是來往于人群,也疏離于人群。新的班級,有了更多志同道合的人出現的時候,我與你的出行,再也不是兩兩,也許是三個,或者四個、五個……這一切看起來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三五成群的陪伴并不是什么壞事,實質上對于念舊的人來說,這是一件多么令人難過的事。我的世界只有你,而你擁有許多人。
我開始悄悄地疏遠你,試著與許多人產生交集。可是,卻再也找不到心意如此相同,又相像的一個人,于是新的交集所產生的一系列妥協,遷就更使我痛苦。有一次,我終于忍不住在深夜的被窩里流下眼淚,卻被你發現。在你的驚詫中,我的孤獨情緒像盛開的夜,終于傾瀉而出,語無倫次地訴說著悲傷的緣由,在我綿長而細碎的聲音中,我們擁抱痛哭。
此后,我們身邊仍舊存在許多元素,我們卻變回了曾經的那個我們。好像一切都沒有變,又好像一切都變了。雖然你還是你,我還是我,雖然有些東西回不去了,卻更加珍惜彼此。
后來,我在書本間讀到一些文字:濃度和強度都降了下來,回憶成為一個人的事情,那些潔光片羽閃著光澤,注定只能凝固在回憶里,因為再回來,亦不是原來的樣子,然后,我開始釋懷。
那時候,我們是知心的同桌,彼此懂得,不需要時時相伴,卻更加珍重。
3.
2010年,我去遠方求學,你留在本地。
我們從同桌變成同學,最后變成遠方的朋友;從最初的“三八線”到隔著人群,再到我的大學離你的大學有364.87公里,不堵車的情況下,6.5個小時的路程。終于,這段相互陪伴的友誼變成遠方的牽掛和問候。
沒有你的那幾年,我做過院報編輯,系刊干事,參加一輪輪征文比賽,獲得一疊疊榮譽證書。卻在很多時候總是莫名的想起年少時,和你一起看青春小說,寫稚嫩文字,一起投稿,一起被退稿,一同期待,一同失落。
大學實習,我們像一撥撥剛長成的麥茬,在社會各處疲于奔命,期待著被收割。我如愿進入一家傳媒單位,從一繁瑣的工作交接到熟稔上手后,漸漸開始體會一個上班族的生活。孤獨疲憊,忙碌疏離。薄情的世界里,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隔著千山萬水,隔著明媚與幽暗,只剩稀稀落落的勇氣相依相偎,那是時間沉淀的友情和永生不滅的愛情,而我什么也沒有。
每到暮色四合的時候,下了班一個人往租住的公寓走,我總是萬分懷念同桌的你,和那些互相陪伴的時光。
也許是心有靈犀,又或者是我們的同桌情誼未盡,正是濕雨紛飛的季節,你打來電話,說要過來找工作,借住幾天。我歡喜雀躍地答應,從柜子里拿出洗干凈的碎花床單和被套,整整齊齊鋪好后,再換上清香的枕套,突然覺得房間里也充溢著床單被罩上陽光的味道,溫暖而妥帖。
半個月后,你如約來了,我去接你。小區大門口,我看著你略微長高的身形,紫色寬松T恤,搭配深色牛仔短褲,身后是個超大橘色行李箱,低著頭背對著門口,頭發高高束起,一如當年。我喊了一聲“同桌”。你歡快地轉過身,滿臉笑容,我們相視一笑,千萬種語言,都在這炎熱的夏季被汗水蒸發。
重逢的喜悅,是舊茶泡在新水里,一樣的人與滋味,不一樣的風景。
十年前,我們的課桌挨在一起。十年后,我們的身心住在一起。
4.
學生時代是梔子一樣清新靜美的年紀,那時我們還穿藍白相間的純棉布裙,馬尾高高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素色寡淡的容貌,眉是自然的彎彎,指甲亦是清水的白。但是心中總是充滿花花綠綠的幻想,想要一條露肩的碎花長裙,一管口紅,一盒胭脂,一個能夠留存時光深處的人。
而我恰好遇到這樣一個人——同桌的你。我們是彼此的一面鏡子,你的青春里有我的影子,而我一看到你,就能想起從前的自己。
縱使歲月流轉,我們相聚又離散,或是長成兩株自持又清美的植物,各自有一方天地容身。然而女子與女子間的憐惜,淺淺的喜歡,恰恰是好。
彼此遠觀,彼此欣賞,半遮半掩,欲說還休。內斂而莊重的相處,恰是白茫茫的雪地里,還有一枝紅梅,互相映襯,和諧靜美,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