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搬家工

□ 龐 礡

悲傷搬家工

□ 龐 礡

博嗣增田帶著一群工人打開房門的時候，經(jīng)過的鄰居搭話：“您是來搬家的么?”增田回答“是”，慶幸來人沒有追問，這家主人要搬去哪里。

每當別人問起職業(yè)，增田都回答“搬家工人”，他說的沒錯，只是他服務的對象，都是已經(jīng)辭世的獨身老人。

今天這家曾經(jīng)的主人是一位65歲的男性，在3月去世，尸體一個多月后被發(fā)現(xiàn)。警察帶走了尸體，剩下的清理工作則由增田和他的同事們完成。

增田要將房主生前的痕跡清理一空，這份工作常讓他感到壓抑，但是報酬實在不菲，而且從三四年前的不被理解，到最近一兩年薪水上漲、媒體關注，增田感受到了變化。“不是社會開放了，而是現(xiàn)實逐漸被人接受了。”

近年，日本老齡化日漸嚴重，在11.27億總人口中，65歲以上老人超過22.6%；隨著家庭關系的逐步淡化，單身老人也逐漸增多。“這樣的案例已經(jīng)發(fā)生了四萬多起，而未來10年起碼會增加至10萬起。”一位NGO工作人員說。

增田和同事們穿上防護服，戴上面罩和手套，推開門。人的氣息早就退去，其他生物接管了這里。腐壞尸體和發(fā)霉飯菜的味道充滿了小小的公寓間，狹窄的廚房里有半鍋米飯，蒼蠅和其它蟲子在這里爬行縈繞，搬家工人的腳步驚起一片嗡嗡聲。

“他的家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xiàn)過，因為他有幾個月沒支付欠款了，銀行的人敲了幾次門都沒人應，就報了警。”盡管不了解老人的身份，但是從事這個職業(yè)3年的東京搬家工人已經(jīng)習慣通過遺物推測主人生前的故事。

墻上掛著白色襯衫和齊整的西裝，抽屜內(nèi)放著筆跡清晰的工作記事本，上面插一支鋼筆，能看出老人生前的職業(yè)。“也許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是他確實有過體面的生活。”增田一邊說一邊將本子收進垃圾袋。

畢竟這房間屬于一位孤獨的老人，而這位老人在辭世前也許很久不能自理。墻上的女優(yōu)海報已經(jīng)泛黃，掛歷的日期停留在6年前，桌上滿是餿了的外賣盒。增田拉開窗簾、打開窗戶，灰塵四處飄散。一只手表還在走，下面襯著一封寫了一半的信。

增田的工作是將垃圾清理干凈，將尚可變賣的東西留給房東，之后能拿到8至34萬日元(折合人民幣4100到18000元)不等的報酬。“可是什么是垃圾，什么又是有價值的東西?”增田從抽屜中找到幾張照片，但辨認不出哪個是離世的老人。沒有影集——即使有，等一下這些賣不掉的東西也會被送進垃圾站。

房間里可賣的不多，增田的主要工作就是把這間味道復雜的屋子清理干凈。舊衣物和骯臟的被褥被嚴實地打好包，枕頭套中掉出一條廉價的女士項鏈。

6小時后，東西清理一空，只剩下泛黃的四壁。他們把老人的照片放在他逝世前頭顱所在的位置，點上一支蠟燭，放下一束鮮花，敲響了銅磐。“之后再過一些日子，這間屋子就會再次被租出去，”增田說。

他手持佛珠，單膝跪地，低聲叨念。這位家庭完整的中年男子不用擔心自己孤獨離世，但是這樣的境遇還是讓他心生惻隱。

“我清理過的房間男性居多，往往都是這樣，”增田沒有說“這樣”究竟是怎樣，但他確實為這些老人感到遺憾，“誰會預料到自己孤獨終老，還是在這樣一間狹小的公寓里?希望最后的祭奠能讓他安息。”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15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