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相信這面鏡子（組詩）

■胡平

不要相信這面鏡子（組詩）

■胡平

原因

我此時拿起筆是因為我此時

閑著而空氣在我的周圍

無聲流淌我深深吸進一口

于是我有精神所以我拿起筆

一把氣定神閑的椅子將我

靜靜托起于是我坐著

我像一根木樁似地坐著而

門邊真的放著一根樅樹

制作的木樁我經常拿著它

在半夜溜出家門來到湖邊

在湖水里我看見月亮和星星

赤裸著潔白的身體洗澡于是我臉紅

而現在我閑著我坐著我拿起筆

與那根真正的木樁對峙

它的性格比我妻子還要執拗我

拗不過它我認輸于是我打開

一本偉大的詩集

在詩集里我找到艾略特和

龐德還有泰戈爾和狄金森

我的思維在新月下奔跑

在地鐵車站奔跑最后我跑進

荒原在那里我遇見帖瑞西士于是

我原路返回

我繼續閑著繼續呆著繼續想著

而空氣繼續流淌著

一個下午就這樣被白白流失

鑰匙

這是一件令人煩惱的事情

譬如現在，我站在黃昏的門邊

不知所措。我的四周沒有聲音

我忘了帶鑰匙。我站在門邊

想我的鑰匙，想它一定在某個地方

呆著。它是無辜的

然而那把白色的鑰匙

像一片輕靈的羽毛

憑空消失于我的記憶

我在門邊站了足足五分鐘

（當然這并非什么確切的時間）

其中三分鐘用于尋思鑰匙的去向

兩分鐘用于發呆

并沉浸在發呆所創造的純凈里

我默默地站著

之后我忘了自己為什么這樣站著

我突然發現鑰匙就在我手中

如此嚴重

沒有什么比這樣的時刻

更加嚴重，我是說，將來

當你老了，坐在窗前

一只鳥尖叫著，飛進黃昏

將人的悲哀，拖進逐漸加重

的陰影里，黑暗在剎那間

籠罩下來，駐足在你的

每個思想之上，而你對此

毫無察覺，沒有什么

比這樣的時刻，更加嚴重

黑暗中，那些望著你的人

他們睜大眼睛，死不瞑目

活著

有些人，他們昨天還活著

有些風，淡淡地吹過

但它們昨天，肯定不在

這個地方

我們能回到風中，但我們

不能強行，回到過去

過去已像光一樣，結束

從一場睡眠中驚醒，確認

自己的存在，而那些人

他們無緣無故地，憑空消失

疼痛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正如活著——本身

蘇醒

醒來之后我發現時間開始流動，

醒來之后我發現我占據的空間

因為我的思考而具有意義。

我想起這是一個春天的早晨，

我的思考在天空下奔跑，在

綠茵茵的大地上奔跑。天空和

大地因為我的奔跑而意義非凡。

此刻，鳥兒們正在歌唱，它們

的歌聲因為我的蘇醒而被聽到；

它們的歌聲因為越來越多的人

蘇醒，因為越來越多的人傾聽

而具有意義。多么奇妙的存在！

樹林里，樹木們因為風而搖動；

風，因為樹木的阻擋停下自己。

它們彼此對抗，相互占有。它們

的存在因為我的思考而具有意義。

不要相信這面鏡子

不要相信這面鏡子

它是幻覺的制造者

在它身體里面

一些虛假的事物正等待消化

而在它不能反射的背面

真實的人們經過偽裝后

正體面地從大街上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