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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證

2015-11-22 04:09:53廖天錫
文藝論壇 2015年15期

○ 廖天錫

何大昌正在與內退的鎮武裝部長老曾下象棋,有人押來一個“強奸犯”。

“強奸犯” 叫肖樂水,是肖家村的會計,他上身赤裸,下面只穿一條松緊帶短褲;雙手被反剪捆在背上;棕繩勒進肌肉,勒出一道一道血印;頭上、臉上、身上被打得瘀血青腫,模樣十分可憐。

肖樂水常來鎮里開會辦事,何大昌和老曾都認識他。如果不用棕索捆人或下手不這么狠,何大昌是不打算管的。因為被貶,情緒消沉,沒十分火急的事,他懶得下鄉,獨自窩在辦公室上網看笑話看小品;偶爾也與內退的鎮武裝部長老曾下下象棋,反正不求上進了。再說,如今的農村,男人大都出外打工掙錢,村里男女比例嚴重失調。呆在家里那幾個男人,都是村上或組里帶點職務的。女多男少,炮彈顯得特別珍貴。女的一主動,有限的炮彈稍不留神“嘭”地一聲就放了。何大昌實在不想管這些糗事,可現在有人把“強奸犯”捆送到自己眼皮底下;況且“強奸犯”是自己手下的干部,就不能不過問了。

被“強奸”的女人叫羅艷,雖衣衫不整,倒也有幾分姿色。捉奸捆人的是羅艷的丈夫肖樂山三兄弟,他們農忙回家侍弄責任田,農閑都在縣城踩三輪車,都有一肚子蠻力。

老何邊給肖樂水解開棕繩邊問肖樂山是怎么回事。

肖樂山陳述發現奸情和捉奸的過程聽起來十分好笑。

肖樂山進城踩三輪車前,要媽搬到羅艷隔壁的房間里住,說羅艷膽??;還要媽睡警醒點,有什么情況好互相關照,實際上是對羅艷不放心。樂山媽60歲了,睡眠質量原本不太好,自從兒子有了囑托,感到自己責任重大。老人家經常像耗子樣通宵不眠;耳朵卻靈敏得有如抓耗子的貓。怪了!兒子不在家,媳婦床上怎么會在深夜里響起那種有節奏的聲音?婆婆年輕時興許也風騷過,聽出那種節奏聲是媳婦在和野男人唱那種忘乎所以的縱樂歌,與自己的男人辦事哪能這么瘋狂!

前天,樂山回家給水稻打農藥,娘半掩半開把聽到的歌告訴了兒子。

樂山除了有一肚子蠻力還有些心計,他沒等媽把話說透就叫媽別亂想,說羅艷人是有點尖不尖蠢不蠢(湘南方言:不大聰明) 但不是這種人。到了晚上,樂山自然要與羅艷唱歌;一支歌唱罷,發現老婆有了新的曲調,于是證實了媽的情報準確;于是動了捉奸的念頭。不過樂山沒露聲色,照吃照喝照樣高高興興交待羅艷帶好孩子,讓他在外放心掙錢,然后收拾行李回縣城去踩三輪。

樂山貓在鎮上沒走,還打電話把兩個兄弟召回來。晚飯后,三兄弟在夜幕的掩蓋下潛回村里踩點布哨。凌晨兩點,肖樂水借守夜水為由從家里出來溜進樂山家。羅艷正扯起肖會計那只不識時務的話筒準備唱歌,被三兄弟抓了個現行。他們先是將赤條條的會計拖下床按倒在地劈頭蓋腦不分青紅皂白死打了一頓,然后用棕繩捆起來。肖樂水一者越軌辦事,心虛膽怵;二者一絲不掛,全身稀軟;更怕的是三兄弟一氣之下廢了自己。鄉蠻不像法律那樣講理,對懲治通奸男女,肖家有過沉潭、毀容的歷史記載。因此,打也好捆也罷,肖會計一概裝孫子。

樂山三兄弟做的雖是粗活,但對這件丑事的處理想得很細,既要懲治會計還要保住羅艷的名聲。他們對樂水是又打又嚇;對羅艷是又哄又勸。樂水裝死,純粹不做聲;羅艷經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想起樂水說過,只要給了他,他就給她家重新批塊建房的地;可已經給他那么多次數了,他卻不提地的事。羅艷覺得受了騙,于是說是強奸。為此,三兄弟將肖樂水送到老何這里,要求政府判他幾年。

誰料一到政府,樂水就不怕了,因為政府是講理的地方。他一口咬定是合奸,還指責羅艷立場不堅定,當叛徒,好像他們干的是一項正義的事業。羅艷和樂山兄弟團結一致奮起反撲。雙方“合奸”“強奸”地爭執起來。何大昌和老曾覺得好玩,沒心思下棋了,一人手上拿著一枚棋子聽他們爭論。肖樂水畢竟當著干部,會講個一二三的道理,擺出諸如時間地點起因過程方面的細節,著重闡明是羅艷主動的。羅艷主動的原因是去年村里批了塊地給樂山家建房被澤亮家阻住沒建成;羅艷要他幫忙重新批塊地。他答應了。羅艷就用這感謝。樂山兄弟反問說感謝還會撕破衣服嗎?樂水說羅艷的衣服是你們故意撕破的。三兄弟惱羞成怒撲上去把樂水放倒在地又打。何大昌舉著手中的“炮”往棋盤上重重一拍,喝道:“在政府機關動手打人,沒得王法了。”樂山兄弟卻不管王法不王法,繼續打。

何大昌火了,過來用兩只手往肖樂山和另一個兄弟背上一拍,兩人同時痛得五官變形,大喊大叫。他們沒想到老何表面是副軟弱可欺的忠厚相,一出手功夫不淺。手掌拍在背上,爪子卻直往肉里摳。另一個兄弟怕抓逃出門外,驚恐地看著何大昌。何大昌覺得自己身為國家干部實在不應該出手傷人。他松開手,重又回到棋盤上,舉起手中的“炮”,開玩笑似地問肖樂水和羅艷:“你們放過幾炮?”

不知從何時起,金塘鎮的人把麻將術語用到男女偷情上。男偷情叫放炮,女偷情叫撿炮,一件歪事卻賦予詩意。肖樂水以行家的語氣回說:“才上手,只三回。”

羅艷卻睜大眼睛反駁:“不老實,六次了?!?/p>

何大昌臉一沉,兩眼盯著羅艷,依往日的性子他要狠狠羞辱她幾句,但想起自己因性子太直吃過虧,吞把口水忍住了。他把肖樂山拉到一邊,細聲細氣卻是綿里藏針地勸道:“俗話說,仰起的屄仆起的柴,狗婆不騷狗牯不上腰,強奸哪能強六次?趕快帶媳婦回去好好教育教育,別在這丟人現眼?!?/p>

羅艷不打自招。樂山自討沒趣,心想,媽的,建房的地沒批成倒把我的自留地侵占了。他打了羅艷一耳刮子,罵她真是尖不尖蠢不蠢;羅艷捧著被打疼的臉爭辯:“次數越多罪惡越大,我怎么說錯了?”

老何和老曾忍不住笑起來。兩個兄弟罵罵咧咧先走了。

斷罷“強奸案”,何大昌叫老曾重新擺棋。這時,老何的手機響了。肖家村村長說肖家灣有兩家打架,怕是會出人命。

何大昌雖說消沉,遇有斗毆情況也不能怠慢。農民的農業稅免除后,基層干部身上最重的擔子卸下了,但還得配合政府上傳下達,處理許多雞零狗碎的事。話說回來,農村里,如果沒有這鄉、村兩級品外官理事,也會亂成一團麻。因此,何大昌立即開著吉普車往肖家灣趕。

肖家灣是肖家村的一個村民小組,離鎮政府才六里路的樣子,只一腳油的工夫就到了。其時,肖澤亮和肖澤平兩家的戰事正值高潮。

兩家打架是為爭兩家中間那塊空地上那兩棵碗口大的苦楝樹。

身胚高大的澤亮帶著文光、文宗、文耀和文祖四個崽提刀扛斧要砍;瘦猴似的澤平兩口子一人抱一棵樹寧死不放。力量懸殊顯而易見,全村人正為澤平兩口子捏一把汗。不料澤平的獨生子文彪將一管烏亮的鐵銃從后樓窗口伸出,喊道:“爸,媽,你們走開!我看哪個敢砍!”意思是誰砍他就開銃。

這個壯實的后生慣常上東嶺打山雞野兔、打麂牯,還打過兇狠的野豬,幾乎是百發百中。

澤亮父子望著鐵銃愣怔了一會;老三文耀從家里提來一桶汽油,揚言要放火燒屋。戰事升級,全村人如同受驚群鴨,往來奔忙又勸又扯;可越勸扯,澤亮父子鬧得越兇,大有引火開銃之勢。只有孝松聾子歪著腦殼罵罵咧咧,他罵澤亮澤平兩家貪得無厭,也罵那些勸架扯架的人多管閑事。

鄉鄰打架,何大昌見過不少,但這種場合是頭一次領教。

肖家灣位處金陵、資陽兩縣交界之地,可能是爭水爭山爭地之類的啰嗦事多,造就了這里的民風剽悍。一九七五年秋末摘茶籽時,肖家灣與鄰縣的楊家灣爭茶山界線,肖家灣的人像日本鬼子樣把楊家灣潑上煤油點了。從此,縣界周邊各村遇事都讓著肖家灣。老何先還半信半疑,現親眼所見,才知這里的人果然蠻橫,鄰居打架還提刀架銃。

何大昌見那么多人都扯不開,自己肯定也扯不開;與其扯不開不如不扯;不但自己不扯,還叫大家別扯別勸,讓他們放火開銃,等出了人命,政府來抓人,我看哪個的腦殼硬得過政府。

老何喊別扯別勸,村長肖澤信自然也喊別扯別勸。這一來,大伙真的不勸不扯了。不勸不扯,雙方倒沒了興頭,文耀提走了柴油,文彪也抽回了鐵銃。

這時,捉奸的樂山三兄弟和被捉的樂水、羅艷前后腳坐方便車回來了。他們都沒心情也不好意思湊這個熱鬧,抿聲抿氣溜進各自屋里。

土坪里,澤亮澤平兩家都圍著何大昌喊主任,要求處理。何大昌端起架子沉著臉罵:“別叫主任!處什么理!誰還喊打先處理誰。”

兩家都表態不打了,愿聽主任處理。

村民們沒想到何大昌制止斗毆還有這么一手。 孝松聾子向何大昌豎起拇指直晃。

何大昌原是縣法制辦主任,握有實權的正科一把手。關于他被免職降為一般干部調到金塘鎮的傳言有多種版本。比較靠譜的說法是去年秋,縣里由法制辦、國土局、公安局、法院組織聯合執法大隊清查縣內占用稻田建房的情況。何大昌和國土局局長同為聯合執法大隊的副隊長。隊長是縣長掛名,不隨行。

這次執法行動讓何大昌極為感慨,全縣二十一個鄉鎮,都有不同程度的占用水田建房現象。所幸的是執法非常順利,違法戶聽了政策宣傳無不表示配合,未動土的保證不再動土,已動工的保證恢復耕種。

老何倒霉倒在最后一個執法對象上。

最后一個執法對象是深洞鄉深洞村新灣組的李步青。出發前,縣國土局局長偷偷告訴何大昌,李步青是縣里某某領導的內弟,暗示他執法時把握分寸,適可而止。何大昌自然領悟,反正是最后一起了,深洞又是山區,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

一進入深洞鄉,車子拐著之字灣緩緩爬行,何大昌看到沿路連片荒蕪的農田。往日里,雖然見到過荒蕪現象,但沒這么嚴重。到了深洞村新灣組,村前的幾丘田里竟也長滿了齊及腰胯的蒿草和杯口粗大的小樹。李步青就是在村前一丘長滿蒿草的農田里下基腳。工地上老人居多,連步青在內只有三個壯年人。執法大隊的人一到,老人們把執法大隊的圍在中間,他們憤憤地訴說,責任田剛到戶那陣,為刨田坎都要罵架打架,幾厘田都爭得面紅面白,現在荒那么多田國家怎么就不心痛不管。與其這樣,田里建房你們也別管。

于是,李步青以此為由根本沒理睬執法大隊,當著老何他們的面下基腳。何大昌是農民出身,對荒蕪現象有切膚之痛,但覺得這也不是在稻田里建房的理由。雖然領導打了招呼,樣子總也得做做吧!過場總得走走吧!何大昌要求李步青停工,坐下來商量;李步青竟斥問老何,你付不付工資?開始,老何還把這當玩笑理解,給李步青遞了一支煙;不料李步青不是開玩笑,沒接老何的煙,還要老何帶執法大隊趕快走,我沒得把握不會興這個場,已經興了場你們也阻不了,只差沒把身后的靠山抬出來了。這讓何大昌與國土局局長非常尷尬,進退兩難??蓤谭ù箨牭膬蓚€青年人耐不住了,與李步青對起來。言來語去,李步青操起一把鏈刮威脅其中一個青年:“老子刨死你娘的。”那樣子很兇。何大昌想,真刨下來那就糟了,青年遭殃;李步青坐牢;自己和國土局長都要受處分。于是,他一動步上去把李步青的鏈刮擼了,順勢把李步青右手的肩關節也卸下了。

這次執法的結果:李步青住院;責令恢復被占的水田;何大昌因執法犯法被免去一切職務降為一般干部調金塘鎮。幸而老何處世樂觀,也沒太當回事,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吧。

金塘鎮黨委劉書記有點為何大昌抱不平,安排他當綜治辦主任。大小是個官,總比一杯白開水強。但老何聽起來別扭,從頭擼到了腳還什么卵雞巴主任!不就是管些打架斗毆抓賭抓嫖剃癩子腦殼的事,別人喊主任,他覺得是譏諷,不讓喊。因是鳳凰變成落毛雞,開始,很多人都看不起他。半年過去,見他處理問題常出怪招,還會講笑話,知名度和威信才漸漸高起來。下面凡遇上啰嗦事就打電話找他。

老何見澤亮澤平兩家都要求處理,走過來拍著樹干批評:“你們兩家屋前屋后住著,開門天天見,為一棵屁錢不值的樹,搞得這么兇?肖村長都調解不了,背刀架銃,還要放火!”

村長澤信是大塊頭,卻自我解嘲說他的腦殼太小,沒能力。要他們向何主任反映。

兩家把老何圍在中間。雙方對坪地指指劃劃嘰哩呱啦又爭吵起來。

澤亮說:“去年,樂山要在我房子前面建房,我家撕破臉皮阻住了,為這塊地,我家還賠償了醫藥費。你有什么資格在上面栽樹!”

澤平說:“坪是公家的,村里批給樂山建房,你吵場伙,樂山不建了,這坪還是公家的。公家的地你能栽樹我為什么不能栽樹??磕隳沁呂蹇檬悄阍缘?,靠我這邊兩棵是我栽的。”

澤亮說:“當初我要你也出面阻工,你不肯;我爭下的地怎么會允許你栽樹呢?”

澤平說:“你栽樹是想霸占這塊地,我栽樹是怕你往我這邊占。我這兩棵樹是界線。不準砍。”老何終于聽明白了。

澤平的房子在土坪的南邊,澤亮家的房子在土坪的北面,澤平房后澤亮房前之間有塊還沒挖成基腳的四垛三間的屋基地;靠澤亮那邊三分之二的屋基地上有五棵苦楝樹。靠澤平這邊三分之一的地基上也有兩棵苦楝樹?,F在澤亮要砍澤平家的這兩棵樹。

何大昌說:“你們栽樹是假,目的是占地。如果這兩棵樹是澤平栽的,那么這塊地澤平有份;這兩棵樹不是澤平栽的,這塊地就是澤亮一家的了?!?/p>

雙方都沒做聲,但點了點頭。

老何又說:“土地是大事,兩家之間、兩村之間打架,兩國之間打仗,大多是為了爭奪地盤。你們兩家為爭地打架是正常的。”

雙方又點了點頭。

周圍的人交頭接耳,有夸獎老何有水平的,也有笑老何這是和稀泥。

老何沒管別人怎么議論,又說:“既然是大事,我老何不敢不重視。這兩棵樹到底是誰的,你們爭不清,我會調查取證。雙方也可以找人作證?!?/p>

一提調查取證,澤平挺了挺腰桿,連說那就好那就好,村里人都可作證。

澤亮則不以為然朝澤平冷笑道:“你別說都,只要有一個人站出來當面作證,我輸了;沒人當面作證,你輸。有膽量,擊個掌?!?/p>

擊掌是鄉下打賭的最高形式,擊了掌,火坑要跳屎也得吃。澤平看著澤亮伸在那里的大巴掌,沒敢擊。

澤亮比澤平高出一個頭;大呢,可以這么說,剝下澤亮的皮完全可以把澤平連衣服裹起來。如果要用什么去比喻,那就把澤亮比作強勁的老鷹,把澤平比作弱小的雛雞吧!老何從澤亮的話里聽出威脅的力量,也明白這是個難剃的癩子腦殼。

老何呆了好一陣才叫他們兩家去找證人,他要和村長轉轉。

澤亮澤平都清楚,“轉”就是調查取證。澤平想,只要調查就好辦,他二話不說放心地走了;澤亮卻譏誚老何說,轉吧,轉兩轉、轉三轉由你,最后得當面對證。

文耀則扯起喉嚨大聲叫嚷,看哪個狗X的敢亂講!

偏偏這時,樂山過來有點不好意思地看了老何一陣,指著土坪告訴老何說,這塊地村里批給了他,村里人都知道,他們兩家都沒資格爭。

老何裝著不認識樂山,只說自己會調查清楚。

村長澤信沒帶老何取證。取什么證喲!他說村里的人誰都清楚,這地批給了樂山建房,這兩棵樹是澤平栽的,可你要他們找人作證,不是高招。這么說吧,澤亮找人作證,沒哪個敢不答應;澤平找人作證,也不會拒絕;到了三眼對六面,沒哪個敢說樹是澤平的。再說,就是有敢這么作證的,你也處理不下!老何心里好笑:“媽的,剛打發誣詐他人強奸的三兄弟,又碰上逞強霸道的五父子,肖家灣怎那么多惡人?!?/p>

這話老何沒說出來,只說澤平澤亮聽上去好像是兄弟。村長回說是叔伯兄弟,他們的父親是親兄弟。老何說這么親的叔伯兄弟哪這么忤逆!簡直成了敵人,太不像話。村長說肖家灣兩百來口人的開祖公公是四兄弟;按脈系分長房、二房、三房和滿房。澤亮和澤平屬滿房脈系。說起來也怪,其他三房的兄弟叔侄都很和睦,唯獨滿房的人一個個像吃了火藥,勾心斗角互不相讓。澤亮和澤平兩家算是典型,特別是澤亮太貪婪太霸道。原先占屋,現在占地。

村長告訴老何,澤平澤亮兩家原來住在老屋場里共一個廳屋。廳屋本是一家一半,澤亮逞強,樓上全占了,樓下四角占了三角。澤平忍氣吞聲脫離老屋場把新屋建在村后嶺上,屋后用土墻圍了個菜園。第二年,澤亮也在村后嶺上建了棟屋,進伙不到一月,死了頭豬,怪澤平的菜園擋了他家的脈氣,父子五人把澤平家的菜園毀了。澤平勢單力薄,要求村里處理。村里明白澤亮毀澤平的菜園,目的是爭地,但對澤平也有看法,他在屋后圍個那么大的菜園也是圈地。于是村里沒出面處理,但心里還是同情澤平,叫他沿墻基栽一排苦楝樹。樹就是界線。

菜園一毀,兩棟房之間顯得異常開闊。澤亮不但不準澤平栽樹,栽樹也會擋他家的脈氣,還把澤平菜園的墻基刨平,界線沒有了。沒有界線,澤亮爭起來就更方便了。反正過不了幾天,兩家就為坪地的界線吵架。每吵一次,澤亮家就向澤平那邊推進一點。這樣一來,村里人更加同情澤平了。

老何聽罷火氣直噴,罵澤亮家簡直是伙地霸,要我是文彪,真會放他媽的一銃才解恨;繼而批評肖家村的干部群眾都沒正義感!同情,同情有什么用!村長只好實話相告,村里人同情澤平但不敢得罪澤亮;背后說澤亮逞強,真的上場對面,沒一個敢講真話。老何犟起來,表示今天非要扳直這支牛角。

村長搖了搖頭:“我再說件事你也得投降?!?/p>

去年春,村里有好幾家要求村里批準他們在責任田里建房。村里沒批。上面一再強調不允許占用耕地建房,不敢批。但村民生活水平提高了要求建房是正當的,村里有責任想辦法解決。村支兩委研究,村后嶺上有地,被先建房的幾家圈占了,這個問題應該引起重視,設法解決。怎樣解決呢?澤亮和澤平兩家房子中間一塊那么大的坪,兩家天天爭界線,搞得全村不安寧。先把它收歸村集體所有,批給需要建房的村民。然后陸續將其他村民圈占的地收過來,由村里統一安排。會后,村會計肖樂水把村里的決定透露給了樂山的老婆羅艷。羅艷催樂山搶先向村里交了申請,這塊地就批給了樂山。

挖基腳那天,澤亮出面阻工。澤亮先還說得好,在他房子前面建房不合適,陽光呀風水呀一套又一套,要求村里另批一塊地給樂山。說著說著唱起了高腔,說嶺上那么寬到處有地,為什么非得批這塊地!樂山三兄弟態度非常強硬,指揮大磚工頭打樁劃線,挖基腳。過了會兒,文耀背著電瓶電魚回來,他二話不說把放好的屋腳線扯斷,把掛屋腳線的木樁扯丟。建房打彩頭是最忌諱的事,樂山三兄弟叫喊著要抓文耀,文耀用電魚的“鐵絲”在肖樂山胸脯上“滋——”地一聲把他電倒在地,差點出了人命。

村長說著說著憤慨起來:“為這事,村支兩委開了個聯席會議,一致認為澤亮一家太霸道,尤其是文耀,簡直是無法無天;再不給他家點顏色看看,村支兩委等于虛設,村干部白當了。于是,作出三點決議。1、報派出所抓人。2、支持樂山把房建上去。3、賠償醫藥費、誤工費。參會的人都簽了名按了手模,表示都不當縮頭烏龜。派出所倒是帶走了文耀,可當天就放了;至于醫藥費和誤工費,澤亮答應傷好后憑發票付款;拖了段時間,樂山的傷好了。鎮長過來重新處理:醫藥費各撿一半,誤工費沒有。理由是肖樂山兄弟先動手,文耀是自衛。村支兩委的干部都不同意,鎮長把大家一個一個拉到一邊悄悄做工作,說文耀的親舅舅鄔什么是縣里的什么什么官。我們知道澤亮的妻弟在縣里當官,但沒想到這么不公道。支持樂山建房自然成了一句空話。

沒等村長說完,老何驚訝地“啊——”了一聲。那一聲“啊——”似乎是從夢中醒來后的某種擔憂,也像是對愚昧的自己一種醍醐灌頂的開悟。他想起和自己下象棋的老曾說過,下鄉處理糾紛先要探聽當事人的背景,你稍不注意就踩了地雷。

村長惟恐老何沒領會他的意思,又舉了個例子:

金塘茅坪村有個計劃生育釘子戶,生了四個女兒老婆又巴了肚;如果再生下來,鎮黨委書記和鎮長都要一票否決。書記和鎮長急了,非得抓住那婆娘割一刀解恨。可帶人趕到那里,兩口子已不知去向。書記和鎮長氣不過,砸壞一條門,扳倒一個碗櫥,筷子碗碟撒了一地。緊接著,記者來了拍照,這事很快見報,把事件性質上升到破壞黨群關系等多種高度。結果書記和鎮長都撤了。后來才聽說,這里剛剛砸完門,那婆娘的電話就到了北京的姨媽那里,姨媽直接打電話給省紀委要求嚴查。

看來,村長也深諳此道,借講故事提醒自己別再踩地雷。何大昌扭頭看看澤亮,倒抽了一口冷氣,說:“原來他是霸這個威!不管老鄔是不是插手了處理肖樂山那件事,從內心講,今天硬要處理澤亮,我會再次得罪老鄔;如果看老鄔的臉色去壓澤平,那我在金塘人眼中就是一條狗。這讓我做人做狗進退兩難了?!?/p>

話講到這個份上,村長有點不好意思。開玩笑說你最好使個高招讓澤亮自個認輸而且沒法反悔。因為他家本來逞強,有人撐腰就越加霸道,村里很惱火但奈不何!

老何苦笑道:“我哪有什么高招喲?那是別人抬舉我?!?/p>

老何暗暗埋怨自己倒霉,媽的,這種惹雞虱沿腦殼的事怎么老纏著我;還是找個借口開溜躲遠點好。但轉念一想,這怎么好呢?開溜就是向澤亮投降,就是巴結討好老鄔,自己就是一條狗。巴結權貴昧良心辦事是要被世人戳脊梁骨的。老子不愿當狗,可是要做人難。不過,做人再難總比當狗好。媽的,反正這樣了,總不敢開除我,更不敢槍斃我!想到這里,老何竟陡地有了種神圣感和無所畏懼的態度。有了這種感覺和態度墊底,老何的膽子陡地大了:我何大昌今生今世不求上進了,還能把我怎樣!老子今天非得想個招治你一下。

話是這么說,可治人的招卻不是那么容易想得出的。他回顧自己以往用過的招數都不適合,而且覺得招數或說辦法不是想出來的,而是突然跳出來的。這有點像婦人家生孩子,懷胎足月,成熟了,毛毛自己就會出來。今天處理那宗“強奸”“合奸”案也是如此,自己手上不捏著那枚“炮”,怎會想起問“你們放過幾炮?”

既然這樣,老何就不硬想了,等待治澤亮的那個辦法像婦人家懷胎,孩子足月了自己拱出來。

老何跟著村長在肖家灣無所事事地轉了一圈。

肖家灣分老屋場和新灣場。

老屋場座北朝南,在小山南面的山沿下成一字擺開,前后兩棟,兩頭兩橫棟,共七進廳屋。各廳屋之間均有巷道相連,村里人串門晴不曬頭雨不濕腳;每進廳屋都分上廳屋下廳屋,擺上百桌酒席足不出戶;上廳屋和下廳屋之間有一天井,用于采光、通風和儲水;天井里的水經暗函流至戶外。

整棟房子四圍全是青磚——東西到頂,南北封檐,南面是八個高高聳立的馬頭墻屋垛,甚為壯觀,顯示肖氏先祖曾經的輝煌與氣派。

村長告訴老何,老屋場始建于清代,起先只有中間三個廳屋,是肖氏先祖在外經商成功后回家為四個將成年的兒子而建,至今已有一百余年。后來,因人口逐漸增多,分兩次搭垛又建了四個廳屋。住過四十多戶人家的老屋場只占小山腳下的半條邊緣。由此可見老輩人建房十分珍惜土地。

建在小山上的新灣場就不一樣了,你看看,東一棟西一棟,朝東朝南朝東南隨心所欲。

鄉下人建房取朝向講風水,老何是知道的;房前圈一大片,房后也圈一大片,幾戶人家就把偌大一座小山切割瓜分得七零八碎。這,老何也是理解的,逞強的澤亮如此,受欺的澤平亦是這樣;非但肖家灣如此,自己老家何樹灣的也不例外;可能李家灣、鄧家灣、羅家灣……還是這個樣子,誰說農民眼光短淺,他們的眼光遠得很呢!把子孫建房的地都列入了計劃。

老何很是心痛,有些頹喪也有些惱火,但更多的是無奈。時已近午,日頭火辣辣地懸在萬里無云的天空,老何搖頭對村長說:“娘的,真沒辦法奈何澤亮?!?/p>

村長理解地苦笑笑,說實在沒辦法吃完午飯回去。他在小賣部拿了兩瓶娃哈哈礦泉水,同時招呼小賣部的老板娘準備四菜一湯,何主任在這里吃中飯。然后把老何帶到肖家灣老屋場西端古樟下泉水塘邊乘涼。

古樟和泉水塘是肖家灣的兩大風景,在全金塘鎮也絕無僅有。古樟的樹干要四個大人手拉手才能合抱;樹冠像一把撐開的傘,把土坪罩出一片陰涼;古樟的樹根露在地面,交錯地盤在土坪里,大的比提桶還粗,小的也有手臂般大。人們坐在古樟的樹根上,有的是聊天乘涼,有的在打撲克,還有一副象棋攤,大大小小的根都被人們的屁股磨得油光發亮。他們見了老何都站起打招呼,要老何講笑話。老何說今天心情不好,懶得講。大家也不勉強,重新坐下各玩各的。

土坪下那個足有兩畝水面的泉塘里有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泉眼;一股又一股水從大小不一的泉眼里噴涌而出;泉眼邊的黃沙經泉水周而復始地淘洗,顯得異常潔凈,潔凈得晶瑩黃亮無污無瑕;泉水塘里的水溜清碧藍,大概有一米多深;水中游魚的鱗片、水草的脈紋都看得清清楚楚。老何往塘邊一站,身上和心里都掠過一片幽涼,剛才的心痛、頹喪、惱火和早先的寵辱忘得干干凈凈。

泉水塘四周的塘堤是用塊石壘疊而成,再用水泥依石縫勾勒出很好看的圖案;泉水塘的出水口在西面,有一股水桶大的水瀉入泉水塘邊的小河,但泉水塘里的水總是齊及堤面??客疗哼@方的塘堤比其他三方略高些,堤面也用水泥抹平了;古樟樹冠籠罩的這段砌了兩級水泥臺階;接近水面的地方砌了一個長約六米寬約兩米的水泥平臺;水泥平臺上還砌了洗衣臺。十幾個婦女在那里涮洗和漂洗衣服;一群半大男孩赤身裸體輪番從水泥平臺上一次次翻入水中,激起一朵又一朵珠玉般的水花。

老何很久沒見過這樣熱鬧祥和、如此生動活潑的村莊了;他常見的是佝僂著身子的老人牽著幼小的孩子在寂寞的村落中蹣跚而行。與此同時,老何突然發現肖家灣南面那個數百畝良田的大田垌,竟看不到一丘荒蕪的稻田。眼下正是水稻孕穗時節,渺渺茫茫的田野里,綠油油的禾苗被暖風吹拂得一律向西北方微微起伏波動。明凈碧藍天空中的太陽放射出火辣辣的光芒,把微微起伏波動的綠野照耀得暑氣升騰,燥熱難當。這正是水稻孕穗拔節所需要的溫度與熱量,因此同時也把田野照耀得生機蓬勃——農人們頭戴草帽在田野里噴灑農藥、除稗除草;有一伙光著背脊的男孩子在鬧江(湘南方言:把茶枯水灑進江里藥魚),時不時大喊大叫撈著了大魚。

老何又高興起來,肖家灣的男人不像其他地方的男人那樣大量外出打工,可能大都在村里。肖家灣新灣場的房子全是鋼混結構,有兩棟的外墻還鑲了瓷片。這說明肖家灣農民收入不低,居住條件在向城里人靠攏。肖家灣的景色是這般美好;最難得的是人氣旺盛,玩水的、鬧魚的孩子們都這么快活;打撲克下象棋、聊天打講其樂融融。這么美好的景色里,如果大家心平氣和,喝茶抽煙,說點笑話,那幾多好。澤亮澤平兩家偏偏要點火燒屋,架銃打人,還沒法處理。

這時有幾個婦女手捏紙香從古樟下走過去,她們在古樟西面的土地廟前神情嚴肅地焚香點紙,口中念念有詞。忙過后,幾個婦女神情舒展地過來向村長打招呼,要村長帶何主任去家里喝茶吃中飯,口氣極是親切和真誠。村長說村里準備了,下次來了再說。老何覺得奇怪,他問村長,不年不節的,敬哪門子神?村長說,肖家灣的男人很少去遠地方打工,除樂山兄弟在縣城踩三輪車,其余有的在村里的機磚廠上班,還有的在鄰縣的那些小煤窯下井挖煤。小煤窯出過兩回事了。每次出事前,古樟上的貓頭鷹就叫。這兩天,貓頭鷹叫得大家心慌,婦女們燒香燒紙是祈求平安。老何立即悟出,難怪肖家灣不像其他村冷落蕭條,他不由笑了笑。村長以為老何是笑婦女敬神,叫老何別見怪,迷信這東西在中國傳了幾千年,看不見摸不著,根深蒂固,挺鎮人的。

這時,澤亮帶著孝松聾子過來笑微微地對老何說:“你不是要我找證人嗎?他可以給我作證?!崩虾纬蛄藖砣艘谎?,瘦骨伶仃,臉上苦骨凸起,眼瞼深陷,是個苦命相。

老何問:“老人家,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歪起腦殼看著老何。

澤亮告訴老何,來人叫孝松,耳朵有點聾。

村長又補充說,孝松聾子是老單身,命雖有點苦,為人卻很正直,是村里的老積極分子,家里的墻上貼滿了獎狀。

孝松聾子歪起腦殼看著澤亮笑了笑,對老何說:“他要我來作證,說那兩棵樹是他栽的?!?/p>

澤亮說:“孝松叔,你就對何主任說一句。”

老何擔心孝松說這兩棵樹是澤亮栽的,他看了看苦命相的孝松,想起村里人燒紙燒香信迷信,靈機一動,眼前一亮,招數像懷胎足月的毛毛,要出來了。

老何先是表揚澤亮積極配合處理,很好!但也告訴澤亮從法律上講,聾子不能作證;聾子不怕銃瞎子不怕刀,你叫一個聾子作證,說不定給你作反證。他要村長找六個人到村委會辦公室當面取證。證人的條件是五十歲左右,身體健康有子女,命好的。

古樟下的人聽了,一個個嘻開口朝老何發笑,有人還說:“作證又不是接親,還要找命好的?!?/p>

孝松瞪了老何一眼,歪著腦殼氣沖沖走了。村長對老何說,孝松聾子是順風耳,講好的不一定聽見;你不要他作證,還說要找命好的作證,發氣走了。老何說讓他走,澤亮帶他來作證未必是好證??纱彘L說,孝松除了耳朵有點聾,比哪個都精明,而且沒有褒獎奉承,他不一定給澤亮作證。老何說只要是澤亮找來的就不能作證。

六個證人很快到了村委會辦公室。村長證實都是命好的人。但果如村長所說,證人們都笑嘻嘻地勸澤平讓一步,一棵卵大的樹又不值幾個錢。聽口氣都是礙于情面和因為自己命好才過來,都是喝兩杯茶的,不愿得罪哪一方,而且說樹就是說樹,不涉及到地。

正談著,澤亮過來叫證人們陪何主任去他家吃餐便飯。他說剛給兒子舅打了電話,兒子舅說他與何主任是兄弟,罵我別豬樣的東西不懂人情。村長說何主任的中餐已經安排了。證人們也叫澤亮別費神,一泡尿的功夫,說完就走,再說,處理兩家的事怎好吃一家的東西!老何也推辭了一番,但澤亮執意要拖老何去。老何只好眨巴眨巴小眼勸大家去,吃歸吃理歸理!邊吃邊扯(湘南方言:扯就是談的意思)。

澤平臉色發青,神情麻木,站在那里有如一根木樁。他沒想到老何會答應去澤亮家吃飯,這個時候去他家吃飯算怎么回事?澤亮得意地瞟澤平一眼,先走了。老何過去在澤平肩胛處捏了一下,咕噥了一句什么話,澤平才誠惶誠恐跟著老何走。

他們一到,澤亮就往廳屋里的大方桌上擺菜。老何看出澤亮早就準備請自己吃飯。他說剛給兒子舅打了電話是有意把老鄔抬出來。

說是廳屋,倒不如說是鄉下習武人的練功房:梁上吊有沙包;屋角埋根木樁;神臺下擺副石擂;還有兩根短棍。老何恭維道:“澤亮老大不錯,還開了間武館!”

澤亮回說四兄弟都喜歡弄,這世道會兩下也好。接著把四個兒子一一介紹給老何。老何明知他是顯擺,卻不點破,還恭維澤亮福氣好,四個孩子名字也起得好——光宗耀祖,將來前途無量。澤亮來了精神,說他舅要我把老三送到少林寺去。文耀顯能,將石擂抓到胸前往上推了幾推,大家都贊他好力氣。文耀放下石擂,拍著胸脯說:“何主任,金塘之內,誰敢動你,說一聲,包在兄弟我身上?!币慌珊诘馈皫椭鳌钡目跉?。

老何笑起來:“怎么?我叫你爸老大,你又和我稱兄道弟,你這個蠢子崽。我不怕哪個,有黨紀國法撐腰,出了事,政府幫我撿骨頭;倒是你們這些后生家,學武先得學忍氣。你們兄弟名字取得好,‘光宗耀祖’,想光宗耀祖早就該攢勁讀書,發狠做事,成家立業。澤亮老大,你四個崽有三個沒結婚,不好,要討老婆把他們管起來,不然,會惹事生非,剛才那樣子,差點犯了法。犯了法,輕則坐牢,重則殺頭,還怎么光宗耀祖?還會影響他們當官的舅舅?!痹趫龅娜硕悸牫隼虾斡悬c與澤亮套近乎的意思。

老何說著,用左腳尖把石擂勾起,懸著,問,有百把斤吧?澤亮回說一百二。眾人更是驚訝。老何放下石擂。文耀照著去試,要用腳腕才勾得動但懸不起。澤亮要文耀兄弟拜老何為師多學幾手。老何接過話頭吹起了牛皮:“我祖上三代賣打,走遍兩湖兩廣什么惡人沒碰過,但從不和左鄰右舍拌嘴打架。我爺爺說,習武人先學修養,你們動不動就動刀燒房,我不敢教?!?/p>

老何的話綿里藏針,似開玩笑,又不是開玩笑,澤亮尷尬地笑著催大家坐席。

菜很豐富,除火焙魚、火焙肉、鮮魚、鮮肉外,還殺了一只鵝。澤亮指著鵝肉拌米粉、鵝雜炒干豆角、鵝翅鵝腿鵝掌炒酸辣椒和一碗鵝血湯說:“這叫一鵝四吃。上次去縣里,孩子舅帶他姐在度假村吃過兩次,老婆學著做的,大家嘗嘗,味道怎樣?”說著拉老何和村長坐了上席,六個證人圍下另三方,自己掛角。他還假惺惺地招呼門外的澤平過來。澤平沒答理。四兄弟過來輪番遞煙卻不遞給澤平。他們逞強霸道像老子,卻沒學到老子的虛偽。村長和六個證人講客氣,都說有了有了!老何則來者不拒,嘴里咬一支,手上鉗一支,兩耳根還各夾一支。文耀撳亮打火機,老何也笑瞇瞇地用手搭著。

點燃后,老何要文耀四個回避,他們好談事。然后大家喝酒吃菜,說說笑笑,相互打趣。澤平見這個陣勢,全身發軟,兩腿發顫,像把掃帚樣倚靠在門框上。

老何見他如此凄惶,起身遞過一條凳子叫他坐下。同時要大家邊吃邊扯,又問澤亮和澤平誰先說。說著掏出筆記本擰開筆帽準備作記錄。

這時,聾子孝松來了。一個殘疾人,來便來了,誰也沒給他打招呼。聾子便與澤平坐在一條凳子上,自己卷了支喇叭筒抽。

“我懶和這不要臉的東西講?!睗闪琳J為自己已經占了上風,瞟澤平一眼說,“給你講明的,打架,沒你的風;打官司,你靠邊稍息。澤信,你向何主任匯報一下?!币慌删痈吲R下的口氣。說著,手抓鵝頭塞進嘴里咬得涎水直掉,一副毫無教養的樣子。

澤亮從來不叫村長,甚至還對別人說,澤信這村長我要他當就當,喊他下便下。這話像一根魚刺扎在澤信喉嚨上,他心里恨澤亮,但表面上還得合著澤亮。他笑著恭維澤亮:“老大,今天一不講打架,二不講打官司。講打架,澤平肯定不是你家的對手,他瘦猴一只,崽只一個,你四個崽都練過武,莫說他家,就是全村也沒哪家敢和你家斗;打官司更不消說,你們家有個當官的舅,政策法律哪樣不懂?公、檢、法哪條路不通!他澤平,門都找不到。”接著勸澤平千萬別打架,更不要打官司。有什么話給何主任講!

澤平受到鼓勵,弓著腰有些可憐地說:“我是弱門弱戶,大家都是養崽養女的心腸,求你們講句公道話?!?/p>

澤亮冷笑兩聲,指著六個證人問:“他要你們講公道話,講吧!這兩棵樹是不是他的?”口氣明顯帶威脅。

六個證人面面相覷,都不說話。

“澤平,你看到了也聽到了,證人都是村長找的,沒誰給你作證,樹就不是你的。”澤亮下結論。

也沒人反對澤亮的結論。

澤平逐個逐個看了看六個證人,希望他們說實話。平日,你們親口答應給我作證的,可六個證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都低頭抽煙;澤平又看了看村長,村長的頭分明地搖了搖,示意澤平求老何把關;老何呢,是你叫我過來的,還叫我別怕,可現在卻正和澤亮開“扒了幾次灰”的玩笑。

澤平非常失望,覺得孤立無援。自己已被逼到絕處,既然到了絕處,就什么都不管了。他的嘴歪了幾歪,對何大昌說:“老何,我前面沒有扶手棍,后面沒有靠背山,世上的人都是扶強不扶弱;平日都答應給我作證,酒杯一端頭就昏了;你老何也是官官相護……”說著,雙膝跪地:“澤亮,我倆當天賭個咒——誰無事生非想占這棵樹,誰家天誅地滅!”

“我是講事實,不信迷信。誰和你賭咒!”澤亮不賭咒。

“不敢賭咒,就是膽虛?!睗善竭€是跪著。

老何扯起澤平,要他和澤亮先出去,說你倆在場,他們不好作證。

澤平知道這是支走澤亮,因此,他拔腿就走。澤亮也看出老何是有意支走自己,心里還罵老何邊喝酒邊紅臉,沒得人情味。兇巴巴地說:“我不走,有話必須當面講?!?/p>

澤平見澤亮不走,返身回來指責澤亮:“咒不敢賭,走又不肯走,就是膽虛。”

澤平和澤亮又吵了起來。

“我不走,有話當面講?!?/p>

“不走,就是膽虛。”

兩人顛來倒去就這兩句話。大家插不上嘴,走又不好意思走,證更作不了。

老何說看見你倆爭不清,我想起一個笑話。

于是,大家都聽老何講笑話。

老何講的是肖樂山和羅艷那強奸合奸的笑話。但是他沒點名,而是說某地某地有一對男女偷情,他們放炮時,被女方老公帶人當場捆住,送到派出所。那個女的和老公告那男的“強奸”;而男的說是“合奸”。雙方都不擺證據,只是“強奸”“合奸”地爭,也像你倆一樣。等他們不爭了,派出所所長才笑著問他們一共放過幾炮?男的說才上手,只三回。女的睜大眼睛說男的講假話,有六次了。派出所所長馬上斷為“合奸”。

老何講笑話,實際上是演單口相聲。他的模仿能力極強,指責強奸時不但是女人的聲音,而且做出羞羞答答的表情;男人說“才上手,只三次”是低著頭,那口氣有點不好意思還帶點沒滿足的情緒;派出所所長斷案時,一巴掌拍在桌上,吼道:“肯定是合奸!強奸哪能強六次。你這個蠢寶,以為這也和搶劫一樣!次數越多,罪惡越大。”

老何惟妙惟肖的表演令眾人笑得前仰后合,連澤平和孝松聾子也笑出了眼淚。

趁大伙笑作一團時,老何在村長腿上偷偷擰了一把,然后起身說去搞個小動作。

所謂搞小動作就是解小便。村長知道,老何借口小便是叫自己去外面打商量。于是,他也起身去搞小動作。

澤亮問那幾個證人:“你們說,老何剛才講的那笑話是什么用意?”

幾個證人都笑著搖頭。

澤亮說:“有理沒理全憑當官的一句話?!?/p>

幾個證人互相看了看,還是笑。

澤平說:“不是,因為我愿回避,你不肯,是笑你和那女人一樣不打自招。”

兩人接上了火,又爭。

老何和村長搞完小動作先后回來了,澤亮和澤平還在爭。

老何說:“你倆別爭了,酒也喝了飯也吃了,這兩棵樹是誰的該想個辦法統一意見?!贝彘L主張投票,打鉤打叉。其中有兩個證人也附和說要得,樹是哪個的就在哪個名字上打鉤,不是就打叉。老何臉一沉不同意,說現在有些單位評優選舉搞投票,打鉤打叉,結果人情票、關系票、賄賂票搞得一塌糊涂。村長說,單位是單位,我們是農民。評優選舉可以開玩笑,作證開不得玩笑,得點香燒紙,告過天地,跪拜祖宗,許下愿心。誰昧著良心打鉤打叉,誰天誅地滅!鄉下人信這個。老何批評村長身為共產黨員還搞迷信。證人們卻說這件事用科學解決不了,用迷信可能好解決。

澤平舉雙手叫好。澤亮想反對卻自覺勢孤力單說不出理由。

老何顯得無奈的樣子說:“既然大家都說好,也許是個好辦法,那就土洋結合吧!按鄉下的話說是要憑良心,誰講冤枉話誰遭報應;按法律條文講是不能作偽證,作偽證要追究法律責任。有些人怪,不怕處罰怕報應,因為處罰只是退財,報應說不定是要命?!?/p>

老何邊說邊從巴掌大的筆記本上撕下六張紙,每張紙上都寫好肖澤亮、肖澤平兩人的名字,正要分發給六個證人。不料聾子孝松站起對老何說:“這兩棵樹不是澤平的也不是澤亮的。”

老何有些意外,問孝松聾子,這樹是誰的。孝松聾子毫不遲疑回答說:“是公家的?!?/p>

老何、村長、澤平、澤亮和六個證人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瞪著聾子孝松。

孝松說:“地批給了樂山,樹長在樂山地上,這樹本來是樂山的。樂山不要這地了,地依然是公家的,樹就是公家的。你們都怕得罪人,我不怕;你們不講真話我講真話?!?/p>

孝松又說:“我是聾子不怕銃,瞎子不怕刀。澤亮、澤平你倆嫌也好惱也好,別怪我講得直。肖家灣能建房的只這么一個后山,沒見過你們兩家這么建房的;房子前面打一塊大曬場說得過去;兩家都在房子東面圍一個那么大的菜園,村里人有意見;現在兩家爭地就是爭地,別拐彎抹角說是爭樹。村長你說,他們這樣搞,你有沒有意見?你們六個證人說,有沒有意見?你們有話不敢說我來說,我反正光桿一根。”

一番話,說得澤亮澤平面紅耳赤,村長和六個證人也面紅耳赤。

老何有些歉疚地說:“肖師傅說得有道理,我老何看輕了肖師傅?!?/p>

孝松聾子接著說他也贊成投票打鉤打叉,但要加上“公家”這個名字。

六個證人都說孝松叔講得好,要老何加上‘公家’這個名字。

老何在六張紙上立即加上“公家”兩字,然后分發給六個證人。想了想,索性又撕下兩張也寫好名字遞給澤亮澤平說也看看你倆的良心。我看香就莫點,紙也莫燒了,大家都是命好的人,各人摸著良心就是了,說不定真有報應,免得后悔。

大家沒筆,都用老何的筆輪流打鉤打叉。等齊了,才將揉做一團的紙丟在桌上。

結果出人意料——“公家”得鉤八個,澤平澤亮都背叉八把。

沒等宣布投票結果,澤亮獨自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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