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企業家向狼學什么

朱為眾

不管是在中國還是美國的商業社會，狼性領導力備受推崇。但事實上，頭狼并非如人們想象的那樣咄咄逼人、以強凌弱。兩個規模一致的狼群，更容易生存與繁衍的，一定是那個更講究合作，更愿意分享，更少內訌和窩里斗的。對外驍勇強悍，對內溫和平等，這才是真正的優秀領導力特質。

十年前，小說《狼圖騰》風靡全國；十年后，同名電影不遑多讓，推波助瀾，關于狼性領導力的理念在中國大地廣為傳播：心狠手辣，為達目的六親不認，毫不手軟；強悍堅韌，鐵腕血腥，不達目的死不罷休。這種狼性領導力甚至被尊崇為中華民族崛起所需要的血性和基因。

其實如果細細品味原著，這未必是作者本意。然而，文學作品的解釋權卻似乎永遠在讀者和社會手中。就像魯迅說《紅樓夢》那樣：“誰是作者和讀者姑且勿論，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色情，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西方也有類似的說法：“一百個讀者眼中就有一百個哈姆雷特。”

倒也不能怪讀者，看看《狼圖騰》原著對狼性的描寫，諸如“‘中國病’的病根就是‘羊病’，屬于‘家畜病’”、“西方走的是一條‘文明狼’的道路，而華夏走的是一條‘文明羊’的道路”……似乎也不難理解，為什么關于狼性領導力的錯誤理念在中國社會尤其是商界廣為流傳。各種對狼性領導力的詮釋紛紛出籠，很多是牽強附會，更多則是人云亦云。

被誤解了的狼性領導力

其實，在動物界，很多雄性的首領享受著對食物和交配的優先權，它們之所以看上去能為所欲為，不僅因為它們是群落中最為健壯的，同時也是最具權威和最有地位的。反映到現代人類社會，是身為高薪職業經理人或是大公司老板的不少男性，住豪宅、開好車，當然身邊還有美女如云，在高檔會所和名流聚會上侃侃而談，凝聚著所有人的注意力。必須承認，我們人類的某些男性靠的是膽量、魄力和無情取得了成功，他們再用成功賦予他們的力量變得更加大膽，更有魄力，更加無情。他們絕不容許別人不尊重自己，否則必摧之而后快。久而久之，我們誤以為這是領導力的一部分，我們振振有詞地用弱肉強食和叢林法則來解釋它。

在筆者看來，中國的商業領袖最不缺的就是被誤解了的狼性。這些人既是破壞舊秩序的挑戰者，也是嘗試新事物的勇者，在他們身上不難找到所謂的狼性痕跡。對狼性領導力的誤解和廣為流傳，與其說是中華民族對狼性的饑渴和盼望，倒不如說是我們的商業領袖用來解釋和標榜自己的成功，因為他們恰恰是中華民族“羊性格”的另類，是叛逆者，更是勇者。被稱為狼，他們感到爽；被冠以狼性，他們感到驕傲。于是狼性領導力大行其道，這其實有相當的誤導性，甚至是非常危險的傾向。

無獨有偶，美國商業和社會文化里也有著對狼性領導力的崇拜，尤其是對阿爾法男（alpha male type）領導力的崇拜（無論領導者本身的性別）。世界500強的女性CEO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不喜歡討論男女性別之差，這其實就是崇尚阿爾法男的一種反映。奧運賽場還分男女組，但女性CEO想要在商場上成功，就得像雄性頭狼一樣去拼搏。在英語里，“wolf up”的意思就是敦促對方拿出“狼性”，或是“狠起來”、“兇起來”，總之是和“羊”或“娘”之類的詞相反。中國的女性企業家幾乎也都無一例外地被冠以“女強人”的稱號，不強不“狼”如何在男人堆里滾打成功，爭得一席領導地位？

頭狼領導力的奧秘

在小說《狼圖騰》中，頭狼被描述為“心狠手辣，為達目的六親不認，毫不手軟；強悍堅韌，鐵腕血腥，不達目的死不罷休”，但它們真實的形象究竟是怎樣的呢？美國科研人員對生活在黃石公園的狼群進行了長時間的跟蹤觀察和研究，他們發現了一些不為人知，或者說是被人們忽視了的、真正的、最高層次的狼性領導力特征。

“頭狼的一個特別顯著的領導力特征，就是顯示在深沉和寧靜中的那種深邃的自信和把握。”資深研究人員瑞克·麥克英提瑞（Rick McIntyre）說，“它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深諳以身作則的道理；清楚狼群集體的最高利益，而不僅僅是自己的私利；而且它這樣做的時候顯得非常自然和不做作；它不但鎮定自若，而且對其領導的狼群有著那種臨危不懼的鎮定效應。”

也就是說，頭狼并不是以威武懾人，也并不是以強勢服人，它們并非如人們想象的那樣咄咄逼人和盛氣凌人。回頭看看周邊的那些世界級的商業和政治領袖，凡是真正成熟、優秀和情商高的領袖，這些企業家的靈魂都具有這種成熟、冷靜、深沉和榮辱不驚的品質。“該要證明的早就已經被證明，”瑞克這樣評價頭狼。這有點類似中國的那句老話：“一桶水不滿，半桶水晃蕩”，頭狼其實就像那四平八穩的裝滿了水的桶，穩著呢。

科學家們也從遺傳學的角度為頭狼的優秀領導力找到了答案：兩個規模一致的狼群，更容易生存下來并繁衍與發展的，一定是那個更講究合作，更愿意分享，更少內訌和窩里斗的。毋庸置疑，雄壯的雄性頭狼在狩獵時充當著主力隊員，但當獵物到手后，公頭狼常常是悄悄走開，或是小歇一會，或是擔任警戒任務，一直到它的伙伴們飽飽地美餐以后，它才會去在留下的殘骨剩肉里尋得自己的食物。那些充滿了內部爭斗、你輸我贏或者贏者通吃的狼群總是更快地消亡。

瑞克在黃石公園里研究狼群已經有20年之久，出乎他意料的是，幾乎從未看到過頭狼以強凌弱的場景，頭狼總是把自己狼群中的每一個成員看作家庭成員，不管是血濃于水的兄弟姐妹，繁衍下一代的配偶，自己的子孫還是領養的孩子們，它都一視同仁地公平對待和保護，不分親疏。

頭狼不是不兇狠，但那是在御敵的時候，它身先士卒，奮不顧身，為保護自己的族群流血奮戰，死而后已。可是在戰斗之外，這些最勇敢的斗士恰恰卻是最有人情味的。有一頭綽號為“21號”的頭狼，兇悍無比，在與對方廝殺時從來沒有打過敗仗。可是“21號”在平時最喜歡玩的游戲就是和小狼們辦家家，而且它在辦家家過程中最為享受的就是佯裝輸掉游戲—不但教會下一代捕獵的本領，而且寓教于樂，樂此不彼。有一年，有一條小狼生病了，其他的小狼都離它遠遠的，只有 “21號”愛憐地走過去陪它玩耍。它不光是在陪伴孤獨的小病號，更是在以身作則地傳教友愛和互助。

當被問及他最敬佩和他覺得最值得人類學習的狼性領導力特征是什么時，瑞克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力量讓我們為之震撼，而善良卻讓我們永生難忘。” 善良？！難道我們不是在談狼性？這太震撼了，但又是如此的真實。回到人類社會，那些真正的領袖人物同樣都具有過人的善良和慈悲之心。

還有一個特別值得我們人類學習的狼性領導力，就是對異性的尊重，不是規章制度和法律要求的尊重，而是發自內心的、求雙贏的尊重。研究者們發現，一反頭狼在狼群中擁有無與倫比的絕對權威的普遍認知，其實在狼群中存在著非常和諧的公頭狼和母頭狼一個主外、一個主內的完美分工。而且，母頭狼和它的女性伙伴們似乎才是這個團隊真正的主宰者：它們決定到哪里去狩獵，在哪里休息，遷居到哪里。換句話說，女主人和女家長的地位在狼群中是顯而易見和不容動搖的。母頭狼似乎是“首席執行官”，而擔任“董事長”的公頭狼似乎很樂意這樣的分工。估計在狼的世界里也有“每個成功的男人身后都有一個偉大的女性”這樣的格言。

向狼學什么？

大量的科研顯示，狼群是和人群最接近的動物群體。觀察狼群的社會結構和行為準則，會發現它們與人類社會有驚人的相似之處。比如，很多雄性的動物都會在交配后不負責任地自顧自離去，而公頭狼和它的雄性伙伴們卻會為整個狼群終年的口糧而操勞不停，是人類“民以食為天”男耕女織的翻版；它們更是在小狼們出生后擔當起撫養它們成人并保護它們免受天敵侵害的重責。在這一點上，公狼們似乎要比男人們做得更盡職盡責。難怪美國的土著印第安人把狼看作是精神上的兄弟姐妹，這和蒙古草原人的狼圖騰似乎是殊途同歸之理。

科研結果為“狼性領導力”平了反，而以研究企業和領導力聞名的作者柯林斯在《從優秀到卓越》一書中也得出了類似的結論。柯林斯和他的團隊歷時5年時間，挑選出28家公司，對它們過往50年的資料進行比較和篩選，企圖從中尋找從優秀到卓越的真締。結論出乎意料的簡單：無一例外的，最后被確定為“從優秀到卓越”的這些企業都有著共同的領導力特征，而這些特征和科研所發現的狼性領導力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更加類似的地方是，“從優秀到卓越”的領導力也像狼性領導力一樣在相當長的時間里被人們誤解為強悍、獨斷、大膽、明星似的CEO以及剛愎自用等形象。

柯林斯把這種具有“從優秀到卓越”的領導力稱為“第五級領導力（Level 5 Leadership）”：“我們很驚訝地發現，準確地說是受到震撼，怎樣的領導者才能帶領企業從優秀走向卓越。相對那些名氣很大，個性很強勢彰顯，總是被媒體不斷報道的明星商業領袖，第五級領導者似乎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火星人。他們很謙卑、很安靜、很內斂。他們的身上似乎很矛盾地卻又完美地糅合著個人的謙和和對事業百折不撓的堅韌意志，他們更像林肯和蘇格拉底而不是巴頓將軍和凱撒大帝。”

最后，讓我們來歸納一下人類真正該向狼學習的優秀領導力特征，做到了這點，自然也就會“wolf up”。而你帶領的企業也就一定會從優秀走向卓越，永葆基業常青。一是少一點齜牙咧嘴和咆哮如雷的氣勢洶洶；二是多一點安靜的信心和鎮定自若；三是以身作則，身先士卒；四是責無旁貸，忠貞不渝地照顧和保護自己的家庭（包括團隊）；五是尊重女性，分擔和分享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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