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憑與路障

朱仲南

有一位名畫家，他談到文憑的時候，認為文憑是平庸的保障，很有哲理的味道。如有一個人本來是十分平庸的，但他說自己是名校本科畢業生，是保送研究生。那么，別人就認定他不是一個平庸的人。即便他喜歡哼流行曲，喜歡跳“小蘋果”，經常說什么“顏值”、“屌絲”一類話，別人都覺得充滿了詩意，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相反，你若沒有文憑，哎呦喂，那麻煩了，你會一生被人指指點點，被體制內與體制外猜疑、議論、排擠。

許久了，文憑已變成一種路障了。真令人想不明白，為什么沒有科舉制，一樣有萬里長城，至今還屹立不倒？為什么沒有教授、博導職稱職務，一樣有弟子三千，賢人七十二？為什么沒有高校、研究院所，一樣有李時珍、鑄造術、木刻術，誰敢有疑問？不敢的。

到底是什么原因令文憑變成路障的？我們苦苦思索。為什么清代有了嚴密的科舉制，反會使人“辮子長，見識短”？為什么有了各類學館、私塾、考試，反而會繁文縟節、深受束縛、落后挨打、毫無建樹？為什么百姓那么反感古文裝腔作勢、真假難辨，胡適等先輩推廣“白話文”，一呼百應、勢如破竹？實際上，人們這是拆路障啊。

文憑，可以有。應該給予人一種如何做人、做事的教育，給人一種如何看世界、看社會、看別人、看自己的教育。這是本質的東西。而文憑，本身僅僅是一張紙，一種學習履歷，反映了你的足跡而已。怎么到了現今，變成了文憑的爭奪戰，既變成一些人平庸的保障，又是另一些人前進的路障呢。萬里長城上仿佛站滿了能工巧匠，在那里抗議沒有文憑的痛苦，三皇五帝在那里“哇哇”大叫，高呼：朕無文憑，力反歧視！這有何用，大勢浩蕩，如今股級以上干部都必須大學、大專以上，公務員考試你叫老子、孔子、孟子、荀子、韓非子，不管什么子，一律不能參考，只把你當作“孫子”。

不讀書肯定是不行的，這個道理許多人都明白。讀書在明德，在啟智，在悟道，在理解，在認識事物，在更好合作，在創新發展。這些，連農村的老農都明白。但拿文憑為了什么，讀書為誰而讀，“學與用”是一個什么關系？很多教人者本身都搞不清，很少有學生去考慮這個問題。于是，文憑拿到了，真知離我們遠去。

我們人生莫名其妙分了一些等級，社會也形成了所謂“成功”的標志。于是從幼兒園、小學、初高中一直到大本，都在那里灌輸那一套價值觀。必須是名小學、名中學、名大學，必須留學，必須會幾句英文，你說了別人聽不懂也要說。就像普通話：“小鳥在藍天里飛呀飛?！庇行└＝ㄈ擞瞄}南語普通話說成：“小腦在朗天里揮呀揮?！备愕媚闳炭〔唤?。

有了文憑的追求，人便開始分類，這些是素質低的，那些是素質高的;哪些人充滿了前途，哪些人將是瓶子里的蒼蠅，沒有價值了。分類越來越嚴重，引起了人們心理不平衡，引起了人與人之間的矛盾，誘發了社會的不安與動蕩。有些動蕩的原因并不復雜，就是“歧視”和“隔閡”引起的。文憑成為路障之后，成了人的心理障礙，它影響人的社交、就業、參政、婚戀、發展，你知道它的危害性有多大嗎？醒醒吧。

路障設了之后，缺乏補救的措施，缺乏問題意識。有的政務人員說：不怕，不怕，這很正常。其實一點都不正常，你培養了一批有文憑的人，但卻是平庸的人，不會干活的人;另一批是缺乏文憑的人，沒有高學歷，受了歧視不愿為你干活的人，這不兩邊都不討好，兩邊都沒有了積極性，那你這個教育成功嗎？你這個引導成功嗎？顯然不成功。

每一次走過中山大學，走過高第街，走過白云路，都想起了魯迅。但至今都不知道，魯迅有沒有一張高貴的文憑？隨即又想起了“閏土”，真擔心我們那些沒有高貴文憑的人，沒有高學歷的人，遇到這個卡，那道坎，這一關，那一個路障，挫去了勇氣，挫去了純真，慢慢地，變成了跟后來的“閏土”一模一樣的人，那是人們最不愿意看到的。

（選自《南風窗》2015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