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冤家不聚頭

劉海云

一

得知陶朱朱要搬進我的臥室，我心里對她的反感開始劇增。

我的臥室本來就不大，床還像集體宿舍一樣，是架在書桌上面的。看著爸爸在我的床對面又架起同樣的一張床，我悲哀地意識到，陶朱朱的正式入住已經成為無法改變的事實了。

我不喜歡陶朱朱，可是我必須接受她。像每個遭遇離異父母再婚的孩子一樣，我從心底排斥陶朱朱和她媽媽的到來，但我無法阻擋爸爸追求他自己的幸福。

果然不出我所料，陶朱朱一來到我家，就一點兒也不客氣。我所有東西的主權變得非常模糊：我書架上的課外書不時地被她拿去借給同學，我的玩具、文具經常在她手里打轉兒，我的圍巾、裙子、絲巾更是不定期地在她身上飛揚……似乎我的就是她的，而她的還是她的。實際上我只比她大半歲，卻在爸爸的叮囑下要事事讓著她。

最討厭的是吃飯的時候。我愛吃的，她也愛吃；我不愛吃的，她也不愛吃。她什么都要跟我搶，我就不相信我倆的口味如此相像。就連她媽媽都覺得不好意思了，拉下臉來責怪道：“朱朱，規矩點兒！”但是我爸爸毫不在乎，還說：“丁丁，你是姐姐，讓著點兒妹妹嘛！”

陶朱朱因此更加得意了，幾乎每天都要和我作對幾次。我憋了一肚子火，積累到一定程度，我終于爆發了。

那是一個星期六，我去同學家玩，回來看到陶朱朱正拿著我擺在書架上的帆船在玩。那個帆船是去年元旦我最好的朋友送給我的新年禮物，是用彩色的麥秸編成的，非常精美，而她居然把那個帆船拆開了，正在歪著腦袋研究編制方法。

我氣不打一處來，沖過去一把將已經被拆得面目全非的帆船奪了過來，用力地從書架前推開她，沖她吼道：“誰讓你動這個的？我的東西你不糟蹋完不甘心，是吧？”

她沒有防備，踉蹌著后退了幾步，差點兒摔倒。在后退的過程中，她的胳膊肘將放在桌角的一個陶瓷筆筒撞倒了，“砰”的一聲，筆筒碎成了一堆瓷片。

這意外的事故把我們嚇了一跳。我蒙了，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想快點兒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于是撇下她轉身就走。

陶朱朱卻突然拽住了我的胳膊，并且開始號啕大哭，還不停地叫嚷著：“你賠我的筆筒……”

我被她的哭聲攪得心煩意亂，剛剛產生的一點兒愧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是你自己把它碰倒的，不要誣賴別人！”但她依舊拽著我的袖子不依不饒。我不勝其煩地說：“不就是一個筆筒嗎？大不了我賠你一個！”然后，我使勁甩開她的手，沖出門去。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嗚咽聲斷斷續續地傳來：“你賠我的……筆筒……嗚……是我爸爸……送給我的……”

二

我在街上徘徊了半天，想等天黑了再回去，卻忽然想到，要是陶朱朱在我回去之前先向爸爸告我的黑狀，說筆筒是我摔壞的可怎么辦。不行，我要回去向爸爸說明事情的原委，免得她冤枉我。

可我還是晚了一步，我進家門的時候，晚飯已經端上桌了。

飯桌上的氣氛和平日不太一樣。陶朱朱比往常沉默，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機械地往嘴里扒拉飯。爸爸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陶朱朱，又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好吧，我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接下來一定是劈頭蓋臉的批評。我鄙視地瞪了陶朱朱一眼，哼！背后告黑狀的小人！

但是他們一直都沒提筆筒的事兒。終于，一頓飯在無比別扭的氣氛中吃完了。陶朱朱噘著嘴巴回了臥室，她媽媽去廚房洗碗，客廳里只剩下我和爸爸兩個人。

我沒有走，我知道質問即將開始。果然，爸爸發話了：“丁丁，你和朱朱是怎么回事？”

我的擔心應驗了，陶朱朱果然惡人先告狀。我委屈地辯白：“那個筆筒……不是我，是她自己摔碎的。”

“什么筆筒？”爸爸竟是一臉疑惑的表情。

我很詫異：“就是她書桌上那個綠色的筆筒啊！是她自己碰下去摔碎的，不是我！我雖然推了她一下，可那也是因為她先弄壞了我的帆船……”我把下午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向爸爸說了一遍。

“哦，原來是這樣！”爸爸點了點頭。

看來爸爸相信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放下心來，正準備離開，爸爸忽然叫住了我，責備道：“丁丁，你年齡大一點兒，凡事要讓著朱朱。帆船拆了可以重新編，可是那個筆筒對朱朱來說，確實非常重要！”

“她弄壞我的帆船就不重要？爸爸你偏心！”我難過地想哭，我才是爸爸的親生女兒，他卻向著陶朱朱！

爸爸看著我漲紅的臉，語氣和緩下來：“丁丁，你知道那個筆筒是誰送給朱朱的嗎？那個筆筒是朱朱的爸爸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她爸爸正是為了去給朱朱買生日禮物，回來的時候出了車禍。被車撞倒的那一刻，朱朱的爸爸還緊緊地把筆筒抱在懷里，生怕摔碎……”

“啊？”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原來，那個筆筒對朱朱來說有非同尋常的意義，怪不得她哭得那么傷心。我胸中的怒氣漸漸變成了自責，我終于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么嚴重的錯誤。

三

第二天，我去了文化用品商店，想買一個一模一樣的筆筒送給陶朱朱。可是我仔細找下來，居然找不到相似的筆筒。

回家后，我發現原本對我死纏爛打的陶朱朱居然一句話都不和我說，還總是躲著我。唉！沒想到她這么記仇。

一個星期過去了，朱朱還是這樣。看到原本嘻嘻哈哈的陶朱朱變得如此沉默寡言，我心里越來越內疚。

我想彌補，可筆筒又買不到。正好陶朱朱的生日快到了，我想，送一份生日禮物，應該比一句“對不起”更有誠意。

可是我不知道陶朱朱喜歡什么。對了！她媽媽一定知道。于是，我趁阿姨一個人在廚房里洗碗的時候去問她。

阿姨回頭認真地看了我一眼，微笑著說：“丁丁，你有這份心，朱朱一定會很開心！”阿姨一邊洗碗，一邊說：“她總是跟我說，她就是覺得和你親，才什么事兒都想和你一塊兒干。那丫頭，我記得她以前不愛吃魚頭，可她現在偏偏愛吃，還說什么丁丁姐愛吃的她也要愛吃，說那樣才像親姐妹……”

阿姨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我心里卻越來越不是滋味。原來，朱朱一直在努力地適應我，想親近我，我卻總是用敵對的心理排斥她……

我回到臥室，推開門的一剎那，看到朱朱正匆忙把什么東西放進一個精致的盒子里，然后塞到了抽屜里。我眼尖，看到她塞進盒子里的正是那個筆筒的殘骸[hái]。

我暗下決心，一定要找到那款一模一樣的筆筒！

四

接下來的幾天，我悄悄將一塊筆筒殘片揣進兜里，對比著找遍了街上的小店。終于，我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商店里發現了那款綠色的筆筒。我欣喜萬分，用積攢的壓歲錢買了一個，小心翼翼地把它裝進書包拿回了家。

陶朱朱不在臥室。我正在考慮應該怎么把筆筒給她，卻驀然發現我的書桌上擺著一只帆船，正是上次被陶朱朱拆掉的那個，但現在已經重新編好了。

帆船下面有張紙條，我抽出來，看到上面寫著一行小字：

丁丁姐，對不起！上次是我不好，我不該弄壞你的帆船。現在我重新編好了，你看，是不是和原來一模一樣？

我看著復原如初的帆船，眼睛忽然濕潤了。我一直拖延著、猶豫著，沒有跟朱朱道歉，沒想到這聲“對不起”居然是她先說的。

不知什么時候，朱朱已經進來了，在我身后輕輕叫了聲“丁丁姐”。

我轉身一下子抱住她，說道：“朱朱，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

“不，丁丁姐。”朱朱搖了搖頭，打斷了我的話，“上次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你！”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有晶瑩的淚光在閃動。“哦，對了！”我趕緊將肩上的書包放下來，塞進朱朱懷里，“喏，給你的！”

朱朱打開書包，看到“復原”了的筆筒，不由得驚喜地大叫：“哇！筆筒！是筆筒！”她開心極了，開朗的笑聲重新在房間里蕩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