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唱給海豚樹

疾走考拉

今天是學校歌詠比賽彩排的日子，正式的比賽將在三天后舉行。

站在學校禮堂的舞臺上，七七的心跳得像在敲小鼓。他可是領唱啊！沒想到站在舞臺上會這么緊張。秋秋唱完了，把麥克風遞給七七。可是在心里預演了幾十遍的旋律不在當初的位置，遞到手里的話筒就像可怕的怪物，它一定是把七七的聲音吞掉了，吐出另一種聲音，歪歪扭扭、奇形怪狀地竄到空氣里，竄到每個同學的耳朵里，然后大家就開始笑，就連作為指揮的千笑老師，嘴角都忍不住在顫抖。

七七忘記自己是怎么唱完那兩句歌詞的，他跟著大家唱完整首歌，呆呆地走下臺。當他終于哭出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跑出了學校的大門。

七七跑得飛快，可是那些笑聲還夾在風里攆[niǎn]過來。七七捂住耳朵，可是細碎的笑聲怎么甩也甩不掉，反而越來越多，越來越響。

“七七跑調了！”

“跑調了，七七！”

七七不想回家，十字路口正是紅燈，七七索性扭頭向鎮上的圖書館跑去。今天簡直是七七的世界末日！

有很多很多書的地方一定是安寧靜謐[mì]的。記得很小的時候跟著媽媽去圖書館，七七首先看到一個大大的“靜”字。

“媽媽，這是什么意思啊？”七七大聲問。

“噓——”媽媽沖七七比畫著，“小聲點兒。”

“為什么？有人在這里睡覺嗎？”七七問。

媽媽笑了：“是的。你看那些書，每本書里都有一個故事在睡覺，你輕輕地把它打開，它就會把自己做過的最美的夢講給你聽。”

七七撞到了什么東西，險些絆了一跤——原來是一棵樹。

已經過了開館的時間，圖書館的院子里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七七索性坐在地上，靠著樹干，現在他終于可以大聲地哭了。

樹冠發出了“沙沙”的聲音，七七仿佛聽到誰在說：“對不起！對不起！”他站起來四處張望。

“是我呀！”眼前的樹輕輕搖晃著枝丫，這會兒可沒有風。

“是你嗎？”七七摸著樹干問。

“是我。剛才真對不起，撞到你了。撞疼了吧？”

“沒事，是我自己撞到你身上去的，不要緊。”

“一定很疼吧？所以你才哭得這么傷心。”

“不……不是因為這個。”七七用別人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

七七背好書包準備走了。

“別……先別走。”樹的聲音很輕、很細，“能幫我一個忙嗎？”

七七停下腳步看著樹，他猜不到一棵樹需要別人幫什么忙。

“秋天到了，我快要結果了。我不是一般的樹，我的果子也不是一般的果子，它們是非常奇妙、非常特別的海豚果，一旦它們成熟，就會變成海豚從樹枝上飛到天空中，一直飛到遠方的大海里去。”

七七睜大了眼睛，看著樹。

“你覺得有點兒可笑，對嗎？”七七搖了搖頭。

“這么說，你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我還見過旮旯[gā lá]兒里的小女巫，見過愛跳探戈的狼，還有和你一樣會說話的櫻花樹……”

樹使勁點頭：“如果是這樣，你就可以幫我了！”

“我可以幫你做什么？”

“請你為我唱三天的歌吧！果子要成熟，還少這最后一樣重要的東西，就是真心相信它存在的人類的歌聲。”

“啊？”一聽到唱歌，七七條件反射地厭惡起來，“可是我……”他后退了幾步，剛剛有些淡忘的不愉快的回憶，一股腦兒全都回來了。

“是真的！每次有人坐在我的樹冠下，我都會對他說：‘你好，能為我唱首歌嗎？聽到歌聲，我的果子就可以成熟了。可是沒有人聽到我的聲音，即使聽到了，他們也以為是樹葉‘沙沙作響。今天，我好像真的等到了。”樹興奮地搖晃著樹枝，抖落的葉片落在七七的面前。

“我很想幫你，可是我……我不會唱歌。”七七低下了頭。

“哈哈，別不好意思，這里沒有別人，你隨便唱什么都可以。”

“不不不，你別說了，我真的不會唱歌，我……我討厭唱歌。”

說完，七七“嗚嗚”地哭起來：“今天我們排練來著，下周學校要舉行歌詠比賽，我第一次在臺上唱歌，結果緊張地跑調了，所有的人都嘲笑我……”

樹的枝丫垂下來，包圍著七七，就像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明白。你唱給我聽吧，如果沒有舞臺，沒有麥克風和觀眾，你就不會緊張，不緊張就不會跑調了。只唱一小段，小聲哼哼也行。”樹說得那么溫柔。“那我可以閉著眼睛唱嗎？”七七問。“當然可以。”樹說。

七七把眼淚擦干，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樹林里響起了一個小男孩的歌聲。七七小心地尋找著旋律，每一次呼吸都聚精會神，是羞澀、忐忑、遲疑卻又清澈、美好的歌聲。

“如果全世界的女孩子都拉起手，跳一個回旋舞……”

七七的眼前出現了一團炫目的光，隨著七七的歌聲輕輕搖曳的光。

第二天，圖書館的管理員驚奇地發現，有一個小男孩在閉館之后，一個人在后院對著一棵樹唱歌。后來他明白了，鎮上的小學要舉行歌詠比賽，這個小男孩一定是來練習的。

今天，七七唱到一半的時候有人經過，是一對年輕的情侶，他們手拉著手，有說有笑。七七立馬緊張起來。他聽到了笑聲，雖然也許是善意的，可他的臉還是紅了，聲音越來越小……

七七偷偷看了一眼樹，忽然發現樹正看著他，那些上揚的樹梢就像一個個咧開嘴的笑容，樹上的果子已經比他們初次相遇的時候大了好幾圈，它們在風中輕輕地搖擺，好像飽含著快樂的期待。七七想象著果子成熟后變成海豚飛上天空的情景，聲音又變得自然、圓潤了。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可以睜著眼睛唱歌了，而且一點兒也沒有跑調。七七高興極了，仿佛他的心一下子通過了一條幽暗的隧道，來到一個光明的地方。在他動人的歌聲中，圓圓的果子已經有了些許海豚的形狀，泛出淡粉色的光。

第三天終于到了，這是最后一天，也是最關鍵的一天。

放學后，七七一路小跑，趕到圖書館。

七七數著樹上的果子，一共有十九枚！這么說，一會兒就會有十九只海豚飛上天空。

七七唱起了歌，他全身心地沉浸在自己越來越自信的歌聲里，忽然，粉紅色的果子慢慢變成了藍色，藍得透明，海豚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透明的膜像肥皂泡一樣“啪”的一聲炸開，海豚們的尾巴尖兒和樹杈緊緊地連在一起，它們的小身體繃得直直的，額頭像月亮一樣圓潤光潔。當七七的歌聲結束的時候，它們睜開眼睛，緩緩地向夜空中飛去。

樹被一團燦爛的藍光包圍，有幾分鐘，或許只有幾秒鐘，非常短，短到整個世界除了七七，沒有第二個人見到這神奇的景象。此時，一對情侶正在低語，管理員老爺爺正在鎖門，他們不知道自己頭上的天空瞬間籠罩在藍色的光芒里，一群美麗的海豚正從樹梢向著夜空飛去……

幾分鐘，也許是幾秒鐘后，海豚消失在茫茫的夜空里。整個圖書館重新陷入沉靜，只有遠處的路燈發出微弱的亮光。

七七仍舊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遠處有人喊他的名字——是媽媽的聲音，還有千笑老師的聲音。

第二天，七七他們班取得了歌詠比賽的第一名。

七七想把好消息第一個告訴海豚樹。可是他怎么也沒想到，樹不見了！七七在圖書館的后院來來回回跑了好幾圈，可是樹真的不見了。樹哪里去了呢？七七無法說服自己相信這只是一個夢。

海豚樹消失后不久的一天，七七在圖書館的童書閱覽室里發現了一本書，書名叫《海豚樹》。他驚喜地打開書，里面講了一棵樹不顧別人的嘲笑，一心相信自己可以結出會飛的海豚果，后來，這棵樹在一個小男孩的歌聲里證明了自己，也完成了心愿。

七七想起了媽媽的話：“每本書都在圖書館里安靜地睡著，做著甜美的夢，一個夢就是一個動人的故事，等著講給喚醒它的人聽。”

看到結尾，樹上的海豚飛向夜空，七七微笑著合上了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