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身影

沈秀娟

父親的身影

沈秀娟

父親真的老了。

真正發現父親老了是從發現父親的身影變老開始的。我一直是個粗線條的人，每次回娘家都是匆匆忙忙，為了生存，每天忙忙碌碌。但是再忙我也會利用周六或者周日回家看望父母。可是因為匆忙，有時候吃完飯就又急急忙忙往回趕，所以從來沒有認真去端詳父親漸漸老去的面容。直到某一次回家。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父親每次聽說我們要回家的消息就在屋里坐不住了，只要當時沒下雨下雪，都會搬了板凳坐在家門口眼巴巴地等我們回來。我家在村東頭，而我們回家每次都是從村西頭下道，當剛剛拐到我家居住的街道，父親的身影就已經映入我的眼簾了。有時候是坐著的，有時候是站在門口的街道上，向我們回家的方向張望的身影從來沒有缺席過。

那次回家是在一個寒冷的冬日，西北風呼嘯，天也陰沉沉的。我電話里告訴母親別讓父親在門口迎我們，讓父親在暖和的屋里好好呆著。可是當我們拐過街道，還是看到了父親在寒風中矗立的身影，堅定執著的像一幅雕像。這時，粗心的我才發現，父親的腰已經很彎很彎了，彎成了一張再也拉不直的弓。父親的身影遠遠望去就像一張單薄的剪影，感覺整個人是那么輕，站在那里的身影凸顯出遲暮老人的滄桑與孤獨，讓人心疼。

騎車到家門口，下了車子站在父親身邊，我才第一次那樣細細打量老人：年老的父親已經比年輕時矮了很多，曾經矯健靈活的身體也已是步履艱難了，滿臉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皺紋，牙齒也已經沒剩下幾顆了，滿頭的白發在寒風里飄。

不知道父親這樣在寒冷中等了我們多長時間，雖然穿著厚厚的棉衣，可是迎風而立的父親給我的感覺是弱不禁風的，凍得通紅的鼻子下掛著兩行清涕。

好長時間過去了，我卻怎么也不能忘記父親在寒風中等我回家時矗立在街頭的身影，就像一把刀，深深刻在我的腦海里。

還記得我小時候，聰明能干的父親已經成立了自己的建筑隊，到外面去承包工程了。所以童年我家的經濟條件很好，只要不去外地，便每天傍晚趕回家。從我記事的時候起，等父親回家是我一天中最高興的時刻了。天剛擦黑，小小的我就守在家門口等了。當父親的身影出現在街頭，因為知道我會在門口等，所以父親會搖響鈴鐺，大老遠就笑著大聲喊我的名字：丫頭，看爸給你買啥好東西了。然后我會飛快地向他奔去。那時候的父親才40幾歲，很年輕，黑黑的皮膚，挺直的腰桿，爽朗的笑容，雖然父親個子不高，可是在我眼里，父親的形象卻是非常高大的。

當父親在夕陽中騎車的身影一點點向我靠近，我的心便幸福的開出花來。當父親來到我身邊，便一下子把我抱上自行車后坐，駝著我回家。一路上，爺倆的歡聲笑語把即將到來的夜色都攪熱了。

然后我慢慢長大了，一直到上學了，才不再堅持在家門口等父親的身影出現在村頭。

上小學后，每逢下雨或者下雪天，都是我最不喜歡的天氣。那時候村里還沒有水泥板路，雨雪過后的道路泥濘難走，每當這個時候，父親都會接送我上下學。早晨，父親幫我背著小書包，我們爺倆都穿著很沉的塑料雨靴，我在前面走，父親推著28大自行車在后面跟著，因為路上都是泥，父親從家里拿著一根手指粗的木棍，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在自行車的前后輪子里把塞滿的爛泥刮出來，然后接著往前走。等走出了村子，其余的就是鋪滿細石子的小路了，我就可以自己騎著車子去上學了。這時候，每次父親都會偷偷地塞給我一些零錢，讓我買點好吃的。然后會反反復復叮囑我路上要小心，放學了要早點回家。直到我騎出了老遠，聽不到父親的殷殷叮囑了，當我回過頭時，父親的身影還那樣筆直地站在原地，目送我一點點走遠。到了晚上，父親因為要接我回家，所以總是比天好的時候回家早，算好我的放學時間，早早在村頭等我了。大老遠，就看見父親等我的身影，我會加快騎車的速度，邊喊老爸邊停在父親身邊，把車子和沉沉的書包交給他，然后爺倆一起邊走邊聊，一會兒就回到家吃上母親做的香噴噴的飯菜了。

幸福的時光就這樣水一般流走了。

再一次注意到父親的身影是在我結婚的時候。婚后第一次回家哥哥提起了父母對我的千般不舍。自己疼愛的小女兒從此就走出家門要像個大人般獨自挑家過日子了，從小嬌生慣養的我怎能讓父母不牽掛和心疼。哥哥說我結婚那天，雖然表面上父親沒表現出太舍不得，可是當我坐上了婚車并且早已經不見了影子，父親還呆呆站在門口舍不得離開，一直向我遠去的方向張望。哥哥說你看看你們的結婚錄像，站在門口的那個小黑影就是爸。當我在錄像里看到父親呆呆站在門口的身影，我的眼淚像決堤的河水泛濫成災。我沒有告訴哥哥，父親看著我遠去的時候偷偷抹淚的樣子。

每當我在生活中遇到困難或者挫折而灰心絕望的時候，我立刻想到的就是回家。當我在電話里聽到父母疼愛的話語，當我回家時看到父親在家門口張望的身影時我會忘了所有的不如意，體會著有父母惦記疼愛的幸福。而父親等我回家的身影是我生命中永遠不變的溫暖和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