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鳳/著
在“十七年”時期這一特定的歷史語境中,中國的文學創作普遍被納入宣傳政治理念、成為政治傳聲筒的工具范式,作家們大都被政治所“規范”,秉持“政治標準第一, 文學標準第二”的創作理念,因而,“政治化”成為這一時期小說的共性。土改小說便是這種寫作范式的典型代表之一。土改是新中國成立進程中至關重要的歷史事件和政治運動,顛覆了傳統的農村權力結構和既有的鄉土中國政治秩序,具有鮮明的意識形態性和政治性,因此一般而言,土改小說都歸屬于“政治式的寫作模式”,“在小說敘事上表現出來的最大特點是敘述者自己的對故事解釋的視角幾乎完全隱去,像一個毫無自由意志的傳聲筒,傳達意識形態的說教”,從而“常常表現出其‘冷’的一面,即缺乏人性、人情和人道光輝”。這是土改小說的普遍共性,土改小說大都成為土改政策的政治詮釋和規約化演示。
壯族作家陸地的長篇小說《美麗的南方》在小說題材范疇上也被貼上“土改小說”的標簽,現有的研究與評論普遍都認為它是“反映壯鄉人民進行波瀾壯闊的土地改革運動的輝煌篇章”。但事實上,《美麗的南方》并不完全是土改政策的詮釋,它在作者自己獨特的切入角度和闡釋視角下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敘事策略,通過暴力敘事的淡化、愛情敘事的豐富、知識分子情結的隱現、民間審美形態的呈現等展露了土改運動中復雜的人性、生存狀態、命運以及壯族的風土人情,構筑了一個富有詩意和理想化色彩的“美麗南方”形象,一定程度上突破了政治意識形態話語的詮釋者角色,呈現出“去政治化”傾向,形成了《美麗的南方》區別于其他土改小說的獨到之處。
土改是地主階級與農民之間的一場決戰,農民要推倒地主階級翻身當家做主人,必然要經過艱難甚至血腥的斗爭,因而充滿了暴力,楊奎松將之稱為“暴力土改”。而土改小說為了展示敵我斗爭的激烈,一般都充滿了暴力敘事,如趙樹理《李莊的變遷》中的李如珍活活被肢解,周立波《暴風驟雨》中的韓老六經歷了三次你死我活的批斗直至槍斃,丁玲《太陽照在桑干河上》敘述了批斗錢文貴的決戰場景,這些斗爭都是“往死里斗”,場面如暴風驟雨般,甚至充滿血腥。但《美麗的南方》中卻沒有對這樣的斗爭場面進行直接描寫,對覃俊三的斗爭只是喊了幾句“打倒違法地主覃俊三!”“打倒地主惡霸!”之類的口號,貼了幾張大字報,教學生唱了幾句批判的山歌和兒歌,然后以“猛然,全場浮動起來,口號聲震動了天空”“隨即,幾個扛槍的農民,押送著覃俊三和他的小老婆以及趙佩珍進到會場里來”“會場中掀起一陣暴風雨般的怒吼”“長嶺鄉經過斗爭覃俊三以后”等語句一筆帶過,真正對斗爭覃俊三的場景沒有直接聚焦。第二十八章中陸地寫大家對何其多、梁正的批斗同樣如此,沒有任何暴力場景和動作。對于何其多,小說中不過安排他被幾個解放軍同志押送上批斗會場,說了幾句為自己辯護的話,便被“帶下去,讓他站在右邊的角落里”;對于梁正,小說中只有“打他!”“打!該死的!”這么兩句,并沒具體說群眾如何打,打得如何。正因如此,這篇小說招來不少質疑,認為小說“省略了高潮的充分描寫,帶來了嚴重的缺陷”“把一場錯綜復雜、你死我活的階級決戰簡單化、表面化了”,甚至認為“作者明顯缺乏駕馭大場面描寫的能力”。
確實,《美麗的南方》沒有《暴風驟雨》和《太陽照在桑干河上》那樣暴風驟雨般的大場面、驚心動魄的大場景,但這正是作者有別于一般土改小說的獨到之處,因為陸地所要塑造的是“美麗的南方”,而不是“暴力的南方”,因而避免了粗暴、簡單、武力的場面,呈現了作者對于土改的理想和對暴力土改的反思。據陸地的兒子陳南南說,陸地一直對土改的暴力、血腥持懷疑和反思的態度。因此,陸地在小說中的處理是讓土改不依靠暴力而依靠工作隊做思想工作溫和漸進地解決,注重通過“三同”讓農民倒苦水,通過工作隊的各種感化、做思想工作讓地主、罪人“坦白交代”,如花心大蘿卜、趙佩珍都是在工作隊的思想工作下“坦白”了,梁正比他們強硬,但也在審判時的各種壓力下交代了。杜為人說:“我們是樂觀主義者,相信人總是能改造好的。”這句話幾乎成為整個土改運動貫穿始終的一個宗旨和基調,地主、土匪及其幫兇都是通過“改造”、坦白、感化而非暴力征服。如對待趙光甫的問題上,以馮辛伯為救其兒子而犧牲感化了他和他老婆,因而他老婆等他回家過節時商量是否下山,廷忠建議找民兵逮捕趙光甫,但杜為人卻認為“他既然還敢回家來,說明他舍不得老婆孩子,那,終歸是要出來的。等他信得過我們,愿回來了,他什么都肯講了。如果硬要抓他來,什么話也不肯吐露,反而不妙”,可見,杜為人的革命理想主義,希望通過感化、信得過達到土地改革,而非暴力,其實這是陸地革命理想主義的體現,也正是“美麗的南方”的“美”之所在。廣西地處偏遠,這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人與人、家與家之間互相關聯,“地緣和血緣把一鄉之人都織成了一個大網。幾百年甚至千年聚居在一村的人群,如果不是同族,也都是親戚,這種關系超越了所謂階級的意識。”鄉里鄉親,且思想覺悟低,斗爭意識淡薄,但從另一方面,更顯示出這里的人安天樂命、隨遇而安,呈現了《邊城》中的那種突破階級斗爭、敵我矛盾的人情美、人性美。暴力敘事的淡化與暴力情節的隱匿,淡化了敵我之間的仇恨情緒,突出的是南方的“美麗”。
“十七年”時期的文學作品由于被要求反映國家意識形態的宏大主題,因而愛情與其他日常生活都失去了敘事的合法性,愛情屬于“資產階級的東西”,屬于敘事禁區,在文學作品中受到極大壓制,即使有,也只能成為政治話語的附屬品,為塑造英雄人物形象和政治話語服務,作家們總將愛情敘事與政治敘事進行縫合,愛情生產的空間總是被裹挾于政治組織空間、革命話語的縫隙之中。土改小說同樣如此。由于政治話語對土改小說的滲透和控制,土改小說中的愛情敘事都被規訓。但《美麗的南方》不是這樣,其愛情敘事的展開是在自然狀態下進行,這片美麗的南方土地上的愛情也是“美麗的”、自然的。最典型的是韋廷忠和玉英,從小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但造化弄人,年輕時未能終成眷屬,反而各自有了家庭。當玉英成為烈屬而守寡后,廷忠內心又燃起愛情之火,但馬上又因地主覃俊三強行將亞桂許配給他而阻斷。亞桂被覃俊三害死后,廷忠與玉英的愛情才又重新燃起烈火。如此曲折的愛情故事穿插于土改過程中,為土改增加了一層溫情色彩,但并非土改運動的附屬品,并非“愛情+政治”的敘事模式的產物,而是遵循自然的愛情發展邏輯。他們重燃愛情之火是通過山歌傳達的:
燒火不給火花飛,戀情不讓旁人知;行路相逢不相問,兩家低頭兩家知。
花未曾開蜜蜂就來了;嘗不到那口蜜露,死不了那個癡心!
多少年過去,玉英和廷忠都依然記得年輕時二人對唱表達愛慕的山歌。廣西是山歌之鄉,有著“歌海”之稱,而山歌是男女之間傳情達意的媒介,年逾中年的廷忠和玉英依然通過山歌傳達情感,突破了紅色經典中情愛敘事的隱晦、壓抑,不僅彼此能聽到,旁人亦能聽到,因而是大膽、熱烈、坦誠的。這是《美麗的南方》中獨特的情愛敘事策略,是獨屬于廣西這片土地的情愛表達方式。土改的公審會一結束,他們倆便同居了。對此,有學者認為“這樣處理是有損人物形象的”。但筆者認為,這其實是“美麗的南方”獨特的愛情方式,符合廣西人的多情、直率,是對紅色經典中愛情敘事模式的突破,突出了人性,顯然與政治話語、主流意識形態有所偏離。馬仔和銀英之間也通過山歌傳達情感,也是對政治話語、革命話語的解構與偏離,是廣西壯鄉最純樸、自然、健康、純真的兩性情感。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知識分子的愛情,總處于欲言又止、含蓄朦朧的狀態,如杜為人與全昭、金秀與馮辛伯、銀英與蘇新,陸地通過他們的眼神、表情、行為處處或隱或顯地呈現他們之間的情感,但是卻始終都未捅破那層窗戶紙。如傅全昭和杜為人,他們因革命工作而認識,相互欣賞、相互愛慕,但卻并未沿著其他紅色經典小說中的“革命+愛情”模式走下去,總是處于“延宕”之中,每一次表白都被不經意的闖入者打斷,每一次即將掀起愛情的旋風時戛然而止。這是陸地故意的“中斷”,是他從知識分子視角對人性合理欲望被壓抑的現實的反思,個人話語被政治話語切割的現實的呈現。尤其是杜為人送給全昭兩顆紅豆,并說:“將來你一旦決定了終身選擇的時候,你就給他一顆吧。”而全昭鼓起勇氣主動地問他如果將紅豆作為禮物回送給他是否會拒絕。這一情感波瀾由于被打斷而沒有結果,杜為人回去后也“不覺浮躁起來”,但他馬上克制了自己的感情,并進行了自我批評:“覺得自己小資產階級的病根還是沒有除凈,遇到相當的氣候又要發作了。” 而后,當全昭又送給他一張照片,上面寫著:“你把她留在美麗的南方吧!”但杜為人卻認為:“小資產階級感情的惡魔正纏在它身上呢! 但愿它在今后的實際斗爭中擺脫它。”杜為人是政治領袖,是革命的化身,已經成為政治斗爭的工具,完全壓抑了個人情感。他與全昭無果而終的朦朧愛情所呈現的是愛情在革命、政治話語面前的無力,是知識分子將自己的情感服膺于政治話語的表現,是政治話語對愛情敘事的壟斷,與廣西本土壯鄉人的愛情形成鮮明對比,更突出了美麗的南方土地上美麗的愛情。馮辛伯與金秀之間的愛情遭遇也是充滿隱晦曲折、矛盾掙扎。金秀作為壯族本土姑娘,在遭遇自己的愛情對象是一個外來的知識分子時,大膽而熱烈的她變成了纏綿、不確定,因此她給馮辛伯的信是試探性的;而受過北大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馮辛伯在面對這份單純而真摯的愛情時,不是大膽接受,而是思前想后,處于矛盾之中,因此他在日記中所體現的回應則是矛盾、糾結。這便是知識分子在那特殊的年代以政治話語壓抑個人話語和個人感情的心路歷程。
陸地通過兩種不同的愛情表達方式,呈現了土改那個特殊年代里愛情話語的遭遇。正是這種獨特的愛情敘事策略,使《美麗的南方》不同于其他土改小說與紅色經典對于愛情的模式化處理。
《美麗的南方》中的敘事其實有兩條線,一條是農民的成長,主要是韋廷忠、則豐、蘇嫂等的成長,這已為評論界、研究界所公認,此不贅述;小說中的另一條線是杜為人、全昭、張文、楊眉、錢江冷等知識分子在土改過程中的成長,正如陸地在“后記”中指出的:“通過這段故事,也想讓讀者看 ,在這新舊交替的時代,一部分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怎樣通過與工農群眾的同甘共苦,通過斗爭和勞動的實踐而得到了真理的啟示,終于修正了原來的階級偏見,精神上獲得了新生。”陸地筆下的這群知識分子帶著各自的個性、偏見和趣味來到長嶺鄉,他們不是領袖,而是與這里的農民一起經歷土改的洗禮,一起成長,他們總是在政治話語與個人話語之間掙扎、糾纏,呈現了土改的豐富性、復雜性。
1951年1月,毛澤東曾在第二次全國統戰工作會議上強調“狀元三年一考,土改千載難逢”,鼓勵號召知識分子積極參加土改。在此號召下,許多知識分子都反思自己,紛紛投身土改,成為土改過程中工作隊的重要力量。但由于知識分子大都受過高等教育或現代文明的洗禮,與工農群眾的生活習慣、志趣、思想等各方面都具有云泥之別,因而,知識分子參加土改的過程其實是思想改造、自我改造的過程。在《暴風驟雨》《太陽照在桑干河上》等土改小說中,知識分子大都經過土改的洗禮后成長為革命英雄、典范,徹底改變了原來的思想弱點,但《美麗的南方》中卻對知識分子相當包容、寬容、溫和。
陸地所塑造的工作隊伍中有詩人、畫家、醫生、學者、教授,但除了杜為人、全昭被革命化比較嚴重,成為革命的“化身”外,其他人都沒有被完全“革命化” ,繼續保留了知識分子的許多個性,呈現出多元化特征。丁牧是一位詩人,在土改過程中始終未改詩人的本性。他的語言都是詩意十足,尤其是“我們失去了一個冬天”成為流傳在長嶺鄉的“名句”,顯然與冰冷的政治話語格格不入。而錢江冷是一個畫家,她也始終未脫畫家對于世界的敏感和詩意,時時都在以畫家的眼睛看這個鄉村,看土改過程中的人、事、物,平時有她獨特的趣味和消遣的辦法,即常帶著彩色粉筆、講義夾子和一只帆布的折凳,一個人到河邊的磨房或村頭的榕樹下去畫畫。對于這種做法,如果用政治意識形態分析,必定屬于小資情調,是要遭到嚴厲批判的,但在“美麗的南方”,卻別有一番韻味,連省委的賀書記都贊賞而非批評教育:“你這位畫家,這一回該把這個美麗的風光畫他幾幅好畫了!”這種情形顯然與土改運動形成了疏離,沖淡了政治氛圍。他們始終沒有被土改的政治意識形態吞沒詩意,如錢江冷講羅曼史,丁牧聽到山歌中有“石板破魚難下刀”便立即拿本子記下,錢江冷聽到山歌也是贊賞不絕,錢江冷畫畫,都顯示出與正在進行著的土改運動不一樣的氛圍。
對于知識分子的成長,陸地表現出了巨大的包容與寬容。楊眉一到長嶺鄉便借口聽不懂話而天天在糖果店消磨時間,逃避做農民的思想工作,但經過整風運動后卻進步很大,陸地并沒有將她塑造成林道靜那樣經過革命洗禮而大變的女英雄,而是小修正,讓她繼續保持了她自己的個性。丁牧剛開始一聽說要同吃同住同勞動,抱怨說“這一下子非要脫一層皮不可了”,經過整風后積極投身“三同”的工作中,但也沒有消磨掉詩意情懷,成為政治機器,而是依然讓他做他的詩人,讓他時不時地詩興勃發。在《美麗的南方》中,小資情調其實無處不在,如錢江冷一天不看書就不行,陸地讓她保留了看書的習慣;錢江冷、楊眉燉排骨蘿卜湯,等等。
陸地筆下如此刻畫知識分子群像,其實是呈現了特殊歷史年代里一代知識分子面對主流話語時內心的糾結掙扎與痛苦抉擇,他們在體制的束縛、主流意識形態的壓制所形成的狹小逼仄夾縫中尋求安身立命的有限空間。但陸地讓他們保留自己的獨立人格、豐富個性和自由思想,是他自己知識分子情結的隱現。
《美麗的南方》淡化政治色彩的另一敘事策略是在小說中大量還原民間場景,將其所體驗的民間文化和民間生活趣味如自然風光、飲食、服飾、婚喪喜慶、居住、交際、節日、種植、飼養等各種習俗原汁原味地呈現于小說中,使土改這樣重大的政治運動在主流意識形態話語和民間話語的雙重視閾中展開,以濃厚的地域特色和民間氣息沖淡了土改中濃郁的政治色彩。
首先,小說中不僅通過描寫壯鄉自然風光呈現南方山鄉的美麗,從外在的自然景觀上呈現“美麗的南方”,還通過對廣西本土生活習俗場景與風土人情的呈現沖淡政治話語氛圍。《美麗的南方》一開篇便呈現了天氣、看“牛輪”、敲梆子送牛上山、撿牛糞時插標、烤火取暖等日常生活場景,直觀生動地再現了壯族山鄉民間原生態的生活情形,透露出濃厚的生活氣息與鄉土韻味。小說中還對點玉米、播谷種、送糞、起塘泥、“不落夫家”、“三月三”掃墓、山歌對唱、田間休憩等日常生活場景和習俗進行了呈現。唱山歌是廣西壯鄉風俗中最顯著的特點,壯鄉素有“歌海”盛譽,壯族素以“善歌”著稱,壯民善以山歌表現生活,抒發自己的感情、思想,這些山歌純樸、真實、自然,富有濃厚的鄉土氣息,同時語言樸實,結構短小,朗朗上口,容易記憶和唱誦,因此日常生活和談戀愛都通過山歌表達,壯鄉人通過唱山歌談戀愛已在前文有所分析,小說對日常生活中的山歌亦有所呈現,如慶祝大會上趙老頭以唱山歌來表達土地革命對于鄉村生活帶來的影響等。《美麗的南方》中對廣西的日常吃穿也進行了呈現,如趙銀英的穿著:“她穿一身新衣裳,上下身都是一色青色布料直貢呢,上衣裁得又窄又短”“衣領像千層糕似的,里邊露出粉紅、淺藍、月白等三四件色布的領子”“頭上包著一條織有壯錦花樣的頭巾”,而北京來的姑娘們穿的是:“穿那么窄的褲子,跟竹筒似的,上身穿件紅毛衣,脖子上纏著花格的圍巾”“白底碎花的旗袍”,兩相比較,壯族服飾特色便鮮明地凸顯出來,呈現了原生態的美。小說中還對地方風俗進行了描寫,如第十六章中對春節前后各種習俗的呈現,臘月二十三要送灶王爺上天、大掃除、迎接新灶君和新財神,除夕前要掘觀音土修補火灶、包粽子、做米花糖、磨綠豆粉、蒸年糕、穿新衣、貼小紅紙,年初一要放“禮炮”、到神樹或寺廟拜年,大年初二回娘家走親戚,已嫁未孕的姑娘不落夫家等春節風俗。
此外,陸地還在小說中呈現了壯鄉人的民間迷信場景,是對民間文化原生態之美的顯現。福生生病,韋大娘首先想到的是讓廷忠去榕樹下燒香拜一拜許個愿,祈求神明保佑,全昭帶福生去治好了病,卻被認為是榕樹顯靈保佑福生,因而將名字改為“亞榕”。韋大娘被害肚子疼的時候,廷忠第一反應就是去榕樹下許愿。這不是廷忠一個人的行為,而是村莊里大多數人的共同行為,所以村頭的大榕樹的樹根上掛著大大小小的紅布條、紅紙頭,插滿香梗。馮辛伯犧牲后,廷忠第一反應又是請道公給他超度。壯族民風尚鬼信神,迷信“風水、算命”,迷信“死生有命,富貴在天”,相信萬物有靈,山有山精,水有水怪,民間迷信文化因子無形地消解了主流意識形態因子,開拓出了一個淡化了政治色彩的藝術審美空間。
雖然是土改小說,雖然以廣西壯鄉的土地改革運動為表現對象,但《美麗的南方》中陸地所塑造的是“美麗的南方”,是疏離了政治話語立場而偏安一隅的一個自足世界,在當下新的歷史語境下更具有新的意義與價值,值得被重新闡釋與挖掘。
注釋:
①劉再復、林崗:《中國現代小說的政治式寫作——從〈春蠶〉到〈太陽照在桑干河上〉》,唐小兵編:《再解讀:大眾文藝與意識形態》,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46 頁。
②⑥楊榮:《意義與限度——重評論〈美麗的南方〉》,《民族文學研究》2007年第4期。
③楊奎松:《1946-1948年中共中央土改政策變動的歷史考察——有關中共土改史的一個爭論問題》,《開卷有疑》,江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90頁。
④本文所引《美麗的南方》中的語句均出自陸地:《美麗的南方》,廣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
⑤⑧《討論〈美麗的南方〉來稿綜述》,《廣西文藝》1962年4月號。
⑦余英時:《我走過的路》,陳致:《余英時訪談錄》,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3頁。
⑨陸地:《美麗的南方·后記》,廣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85頁。
⑩中央統戰部研究室編:《第二次全國統戰工作會議概況》,見《歷次全國統戰工作會議概況和文獻》,檔案出版社1988年版,第4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