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草地（四首）

龍安

也許我們應該來聽一聽

前幾天下起的大雨，讓附近的幾條小溪

暴漲，它的洶涌

潑進低洼處的塑料大棚，出嫁到

金雞亭的大姐種植一畝多的西紅柿

遭到病菌的感染，眼看就要上市的豐盈

變成絕收的枯萎。我知道，

悲痛在地球上每天都在發生，只是

程度大小而已。一個人根本

沒有足夠的精力來應對層出不窮的災難

表達哀悼，唯有遺忘，唯有盲目地

抓住眼前的東西，讓它們在瞬間擁有的永恒

來安慰處于動蕩不寧的身體。

可我還是感受到了一種揪心的疼，因為

這一畝多地的西紅柿是大姐家

上半年的唯一經濟收入。生活總是喜歡

用教訓來提醒你去關注它的殘酷，

也許是我們喜歡用沉默來取代對苦難的追問，

才活得像荒草中的巖石。

也許我應該來聽一聽，聽一只鳥，

一只鳥站在高高的銀杏樹上，獨自面對

一個到來的早晨，滿懷深情地背誦昨晚

就打好底稿要向神靈傾訴的禱詞。

技 藝

我想要我的詩歌做到一種有力、簡潔

又自然的表達風格。

我一直這么想的，也是朝著這個

方向努力的。

怎樣使表達擁有一種有力、簡潔

又自然的風格？

我陷入沉思。根據多年的寫作經驗，

我給出自己兩點提示：

一是對生活的經歷中有著自我的認識，

只有在認識中個人與世界才會以

某種關聯產生需要解決的問題。

二是語言作為一種回答，它要求

記憶以回溯的方式把過去納入

現在的凝視中。

對詩人來說，他沒有未來。未來只存活

在他創造的語言中，也就是說

詩人永遠活在他的體驗與揭示中，

揭示是為了描述出世界，體驗是

給描述中的世界賦予某種結構。

這是我的技藝，我試圖不斷完善它。

夏日的草地

多么美好！在翠綠中擁有

一片遼闊的寂寞，它是多么的感性，

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急于

在陽光的照耀下奉獻出

它的柔軟與濕潤;配得上這種

高尚的情感，只有牛羊從嘴里

伸出的舌頭，它的黏液中

藏有感恩的刀刃。

菜園的樂趣

雨停了，帶著一個小竹籃和剪刀，

去屋后的菜園里摘豇豆，淡綠的莢果

從攀援到竹竿頂部的藤蔓中垂掛下來，

它的圓筒形有著條理分明的簡潔線條。

辣椒的發育盡管看上去有些低矮，

但它結出的果實，讓我想起

書房里倒掛在筆架上的毛筆的筆尖。

唯一在修行中趨于活躍的當然是西紅柿，

扁圓球形的她們在枝繁葉茂中

喜歡擠在一起開小組會議，商討

在競爭的機制中如何奪得色彩大賽的頭獎。

不動聲色的是甜瓜，這種葫蘆科

黃瓜屬一年生蔓性草本植物剛進入

分枝期，腎形的葉子有著紙質般的厚實，

從疣狀突起的莖上長出纖細的卷須，

像一個質詢，把我帶入回憶，帶入

學生時代在課堂上意外被老師挑中，

并要求站起來回答問題的那個

恍惚的少年，沒有什么比莧菜

更謙虛的了，它們緊貼地面，把身體

藏在圓形撐開的葉子下，在自身的陰影

中祈禱。雨又下了，在菜園的深處，

六月閃現它的直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