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智慧、隨和、風趣。他的腦子是個資料庫,每個文件夾里的細胞都是活的,隨便問他一個問題,他那些文件夾里的相關信息立馬重新組合排列,生成一個全方位的新解釋。如果你和他說中國古代有一個什么傳說,他一定會告訴你在希臘神話或是在中東什么寓言里有類似的東西,然后如數家珍,一一道來,他就有這個本事。每次和他聊天,我就變成了文言,而且,心服口服。
采訪時間 2015年6月9日
采訪地點 中央美院藝訊網辦公室
采訪人 章燕紫
編輯 余婭
章燕紫(以下簡稱“章”):詩人好!說說畢業季吧!
西川(以下簡稱“西”):詩人永不畢業。
章:特別好,這一句!到底是詩人!古代人啊,往往在送別的時候,都會寫詩,“桃花潭水”,“不及汪倫送我情”這類的。
西:你想讓我把這詩背出來嗎?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章:其實今天我想跟你談的是,畢業時候的這種離別的情緒。西:現代人跟古代人不一樣,古代人離別了就真見不著了,又沒火車,又沒飛機,也打不了電話。
所以對古人來講,離別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事兒,但是現代人不一樣,今天說再見了,明天又碰上了,然后后天還通電話。我也不用微信,你們還用微信,天天就這么“勾著”。
所以現代人已經沒有離別感了,你即使離開了學校,隨時想回來你就能回來。所以我覺得畢業對于一個學生來講,只表示一個階段的結束。
章:你認為現在學生畢業的時候,有沒有一絲惆悵?
西:有,有的原因是他的生活就要起變化了。他跟某些人說再見的意思,就是他從此要開始走向社會了。以前是集體生活,現在要變成不是集體生活了,變成一個真正的個人生活,這個是很不一樣的,但并不意味著他要去哪兒。有些學生畢業了,我知道他們可能就住在望京,他們在這兒租個房子,甚至就在學校附近都有可能。
章:你畢業的時候有沒有傷感?
西:有啊,不光是從大學里走出來,從中學畢業也是如此。我其實記得最清楚的是我中學畢業的情景:我高中畢業的時候有點傷感,老傷感了!年輕人都免不了要傷感,然后我記得我最后騎著自行車在我們學校里兜了一圈,內心里無限傷感。
章:那現在的學生呢?和你們那個年代有什么不一樣?
西:現在的學生跟我們那時候可能有一點不一樣,就是他畢業馬上面臨各種社會壓力,當時沒有,當時就是覺得要換一環境了。現在的學生也面臨換一個環境,但是我們學生的工作和前途都是未知數,所以他在這種落寞當中、依依不舍當中,其實還有一種社會性的壓力在里邊,這個跟以前的情況不太一樣。以前的情況,像我們那時候上大學的時候,畢了業以后,幾個國家級的單位等著你來挑,你愿意去哪兒都行。現在挑工作的這種情況已經再也不會有了,都是你自己把簡歷撒出去,然后看哪兒能碰上,哪兒的人能看上你。
章:那北大的學生和美院的學生在氣質上有什么不同嗎?
西:北大的學生也不能一概而論,就是北大也有各個學科,學生有學理科的、學文科的,也不一樣。反正我們在學校的時候就是讀書,而且當時正處在80年代,中國社會剛剛開放不久,大家對于國家、對于政治問題、思想問題、文化問題都特別的關心。現在呢,大概從90年代后半期,中國就開始進入到一個消費時代了,那么進入消費時代就意味著一個人更多關心的問題里包括了經濟問題、娛樂,包括怎么在這個社會打拼啊什么的,大家面臨的問題就不太一樣了。
章:你覺得在平時和美院學生的接觸過程中給了他們一些什么樣的影響?
西:我不能說給所有的學生都能帶來影響,最好不說給別人帶來什么影響,但是我認識幾個學生,特別好的學生。有一次下了課,碰到我一個學生,在校園外頭,在小白樓那塊,我說你干嘛去?他說我去清華聽課去。我說咱們剛下課,你還沒吃飯,他說我路上買兩個包子就行了。咱們美院有這樣的學生,滿北京的好大學、好教授的課他們都去蹭聽,這讓我當時特別感動,我覺得這樣的學生真不錯。他們去清華大學聽課,去人大聽課,去北大聽課,也就是在中央美院學習的這幾年,他們其實同時把北京其他高校的一些重要老師的課也都聽了,特別好。咱們學校有這樣的學生,當然也有混日子的學生,哪兒都會有這種不同的情況。
章:對,很多美院的學生除了專業課的學習之外,會去聽各種講座,不一定是關于自己專業的。
西:對,美院里的講座就不少了。我也組織過幾個比較重要的講座。
章:上次我們就聽過一個什么美國詩人的。
西:他不是個詩人。是個禪修者。對,那個人很奇怪,Bill Porter,他是個赫赫有名、很有趣的人物,傳奇性的人物,但是他在美國更多是作為一個翻譯家被大家所知道的。作翻譯的時候,他的筆名叫Red Pine,紅色的松樹,可以翻譯成“赤松”,這是他在美國的名字。在中國,更多的人知道他是因為他寫了《禪的行囊》、《空谷幽蘭》這幾本書。
章:你們做的這些和繪畫或者藝術不是有直接關系的講座,在美院也受關注。
西:我倒覺得,就是像所有的詩人都知道“功夫在詩外”的說法,怎么畫畫的就不能理解“功夫在畫外”呢?我覺得其實功夫當然在畫內,但是同時也在畫外嘛。如果美院有好的講座,不一定非得是美術類的講座,就是內容更廣泛一些的這種講座的話,其實對美院也很重要,對美院的學生來講也很重要。
一個人做藝術,不僅僅是手上的這點活,還包括你的視野和思考問題的方法。
另外還包括一點,不應該這么強調,可能稍微有點做作吧,但是這個事是存在的,就是你的情懷。那么這種東西其實反倒是有一些非美術類的講座,我覺得可能對大家會有更多的啟發吧。
章:知識面和視野的開闊對一個藝術家的創作會有很大的影響。你看了畢業季的作品了嗎?
西:看了一眼,沒全看,我看的是城市設計學院。我當時剛從挪威回來,迷迷糊糊剛好走到那兒,我就進去看了一下。我覺得非常好,因為我只是看到了設計這一塊,別的就沒法說了。我不知道做設計的同學或者老師是不是知道19世紀晚期英國有一個人物,這個人叫William Morison,是個詩人,也是社會主義者,他同時也做家具,做各種工藝品,就是工藝美術。他認為通過家具設計師可以改變英國人的生活品味,所以設計在今天當然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我看到咱們學校學生做的設計,或者老師帶著學生做的設計,我覺得非常的好。而且我相信大家所做的這個工作,早晚有一天會對我們的社會生活產生作用。別的系的同學的作品我還沒來得及看,我會去看的。
章:畢業季啟動儀式你來了嗎?
西:來了。
章:覺得怎樣?
西:這次畢業季做得很好,而且當天晚上我也看了咱們的那個節目。我當時心想真好美院應該是一個有活力的地方,應該是有創造性思想的地方。那天晚上我感覺到了這種活力,感覺到了這種創造性的思想。當然從長遠看,美院還應該是一個充滿了能量的地方。要推動學校的創造力,釋放的一定是能量。美院在他最好的狀態下,應該是能夠釋放這樣一種文化創造、藝術創造的地方。那天晚上,咱們畢業季的啟動儀式,我覺得已經很不錯。
章:感受到了能量。
西:反正是這些年來第一次覺得美院有這樣一面,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