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資企業的英倫商機

王齊龍+劉禹彤

因2009年9月美國政府對中國產輪胎征收反傾銷稅，加之2011年天然橡膠價格呈陰跌走勢，中國輪胎產能過剩危機襲來，以輪胎生產做為主營業務的山東永泰集團壓力倍增。

2012年1月，等不及過完春節假期，山東永泰集團管理層在年終總結會議上就宣布，企業要“走出去”。

“我們做輪胎是給汽車做鞋，將來可以給汽車做腳，做衣服。”山東永泰集團副總裁隋國慶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集團董事會當時希望繼續圍繞汽車行業，在海外市場尋覓到新的發展機遇，以擺脫當時業務單一發展的困境。

山東永泰集團最初設定的投資目的地集中在歐洲和美國兩個方向。但經過一番比照，他們首先將美國給排除了。

“美國的技術可以，但是美國的管理、美國社會對華人的看法與歐洲不一樣。”隋國慶說，山東永泰集團的輪胎80%銷往海外，因而在海外有眾多經銷商客戶，其中不乏華人商人。

“我們借助他們的反饋來看各地的人文文化，了解華人被當地社會接受的情況，中國人在當地汽車行業中能參與到多少，是否會接受中國人當老板。”隋國慶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德國和意大利等歐洲國家也被排除在首選投資目的地外，隋國慶說，這是因為除了與英國在技術和管理水平上普遍的差距，歸根到底還是存在對能否真正接受華人感到擔憂。

“譬如像在中國生產的中德合資企業華晨寶馬，有的車間不允許華人進去，對核心技術的保密程度要比英國嚴格很多。同時，像銀行等某些行業對華人存在限制。”隋國慶說。

在隋國慶看來，英國是老牌的資本主義國家，其優勢在于技術、管理和人文。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后，英國對外來投資的需求激增，對外資進入幾乎是“零門檻”，中資企業在英國投資呈現出“井噴”狀態，至今已有超過500家中資企業以不同的投資方式“登陸”英國。

鋪墊期

作為通信領域國有控股企業的代表，中興通訊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興”）早在1995年就嘗試“走出去”，并于2001年在英國注冊了子公司。

但在高度發達、自由開放的英國電信市場，以系統設備起家的中興“闖入”后，卻面臨著跨越英國運營商高技術門檻的難題，隨后經歷長達5年之久的“蟄伏期”，期間子公司僅有兩三名員工常駐。

“在發達國家，作為后來者，前期都要有一個鋪墊期，畢竟發達國家有相應法律法規、技術方面的認證，這是一個非常花時間的過程。”中興英國子公司總經理曹輝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在英國爭取電信行業的合同，供應商需要進入運營商的“短名單”，即需要通過運營商的技術認證，證明自身技術能達到要求，才能參與到運營商的網絡競標當中。

“短名單是一個門檻，是必須跨進去的。如果跨不進去，就沒有參與到運營商的網絡競標機會。”曹輝說，要想在電信領域贏得一個合同，供應商就需要具備幾大能力，尤其在發達國家，必須非常清楚客戶想要什么，即是網絡品質、運營成本等客戶需求的問題。

在中興進入英國市場的初期，手機無線技術、2G和3G業務在英國市場的滲透率并不高，手機終端市場仍有較大空間。

同時，在摩托羅拉、諾基亞等大牌手機供應商爭奪的高端市場的背景下，中興將業務拓展重點對準中低端的手機終端業務，同時也著眼于未來，對前沿通訊技術進行持續研發。

2005年中興3G手機通過相應的技術測試后，獲得了為李嘉誠家族的和記黃埔提供30萬部3G定制手機的訂單，通過與運營商合作的方式，打入英國終端店面市場，終端業務大幅提振。2010年中興終端產品銷量170萬臺，其中數據卡市場份額超過了50%，手機市場份額為8%。

作為進入英國市場的“新軍”，山東永泰集團也走的是“先有市場，后有工廠”的路子。其2013年對英國考普萊國際控股有限公司的收購，為企業引進了高端市場網絡和先進的精密金屬沖壓技術，繼而讓企業一躍成為捷豹路虎、勞斯萊斯、賓利、雷諾、豐田、通用等知名汽車企業的一級供應商。

“當時買考普萊，正是看重它擁有的市場網絡和資質，能帶我們一步跨過這個門檻。”隋國慶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目前歐美知名品牌汽車廠商對中國產品仍采取排斥或輕視的態度，認為中國的產品是以質量差、價格低等特點來沖擊市場。

對于后來集團將部分訂單從英國轉至中國生產，捷豹路虎、法國雷諾等企業起初并不認可，擔心從中國采購原材料將影響品質。

不過，隋國慶表示，經過溝通后，路虎終于接受寶鋼和武鋼等中國鋼材的質量，同意部分部件采用中國的鋼材。

而令路虎等汽車廠商真正化解疑慮的，是山東永泰集團將考普萊沖壓工廠的人員配置標準、生產流程等一并“復制”到山東考普萊中。

“山東考普萊工廠的二級部門、科室的負責人都是英國人。”隋國慶說。

同時，山東永泰集團將考普萊沖壓的135名工程技術人員完整保留在英國工廠，中國工廠僅負責接到訂單后的生產業務。

10月21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倫敦參觀華為英國公司。圖/新華

隋國慶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如此規劃，一方面是保留英國工廠的“窗口”作用，繼續吸引和開拓新業務;另一方面能發揮中國人力成本上的優勢，擴大生產規模。

“單就人員工資一塊，英國人員工資在整個產品成本里要占20%以上，而在中國不會超過5%。”他說。

后危機時代的商機

2008年爆發的國際金融危機重創英國經濟，也逐漸波及到英國通信市場。2010年英國各大運營商為了節省開支，紛紛減少或停止了在訂購手機終端產品上補貼。

原本采取與運營商合作模式（ODM）開發手機市場的中興，被迫繼續與運營商合作的同時，采用自主品牌模式（OEM），在手機等終端產品上打出“ZTE”的標識。同時，中興也逐步減少在中低端產品，增加向中高端手機市場供應性價比高的產品。

“從傳統ODM廠商，轉為OEM銷售模式，付出了比較大的代價。”中興英國子公司重點客戶經理俞磊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中興在英國推動自主品牌產品曾經歷較為艱辛的探索過程。

不過，隨著英國電信市場走進4G時代，中興終端業務再次迎來快速發展期。

這有賴于中興每年將銷售收入中的10%用于通訊技術的研發上，對4G技術的研發也與世界同步，積極參與該項技術標準的制定。

在新興技術產品領域的不斷投入，也讓中興在英國終端市場獲得“后發優勢”。中興通訊向《中國新聞周刊》提供的數據顯示，該公司在英國市場已連續兩年保持超過50%以上的經營增長率。

另一方面，金融危機也急劇刺激了英國對外資需求的增長。2012年10月，山東永泰集團管理層與時任考文垂市長提姆·索登會面時，英國地方政府表達了吸引中國資本進入的期待。

“當時英國經濟正處于低迷時期，政府方面歡迎所有投資，沒有任何門檻。”隋國慶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們也了解考普萊工廠需要有人來接手的情況，否則企業人員會面臨下崗的境地。”

提姆·索登還舉了2008年印度塔塔汽車公司收購捷豹路虎的例子。“印度人在世界上的信譽還比不上中國人，但是我們接受了印度人，讓他們把捷豹路虎買了，并且他們經營得很好。我們這里能夠容納所有人的。”

為了扶持遭重創的英國汽車制造業及供應鏈生產商，2009年英國政府斥資4億英鎊，推出“汽車報廢計劃”，鼓勵民眾更換新車。

基于對市場前景的樂觀判斷，山東永泰集團管理層在與考文垂工會和工廠工會組織的面對面談判中主動承諾，“員工福利待遇不變，不裁員，繼續注入資金。”

而由于考文垂經濟狀況和就業情況都不好，以及工廠要易主的必然性，當地的工會的態度積極，在談判中沒有阻礙。

經過一年多的考察和談判，2013年7月，山東永泰集團斥資3000萬英鎊與英國TIA公司共同收購了英國考普萊國際控股有限公司，分別持股70%和30%。

英國投資貿易總署今年3月公布的數據顯示，在過去的5年間，中國在英國的投資每年平均增長85%，僅去年，中國投資者在英國的投資金額就高達51億美元，約占中國在整個歐洲投資的1/3。

其中，最重要的拐點發生在2012年。當年中國企業在英完成投資并購（含參股）項目10起，總金額逾80億美元，超過自2009年至2011年中國在英投資并購金額總和。

2012年也被時任中國駐英國大使館經商處公使銜參贊周小明視為“中國對英投資年”。他認為，中國企業看重英國金融中心、信息中心和技術來源地的作用，對英投資步伐明顯加快，中國對英投資并購呈現“井噴式”增長。

并購“捷徑”

在習近平訪英期間，中英雙方簽署的總額約400億英鎊的多項協議，其中捷豹路虎決定在中國投資建立一個鋁合金車身工廠的一項協議備受外界關注。

曾就英國汽車供應鏈發展現狀撰寫相關報告的作者、畢馬威合伙人約翰·李奇在接受《經濟學人》采訪時曾表示，像捷豹路虎這樣的企業正面臨著尋找一家中國本土供應商，或者說服他們的英國供應商跟隨他們進軍中國的抉擇。

10月22日，中國女鞋制造商千百度宣布計劃全資收購Ludendo集團英國公司Ludendo UK。后者持有全球知名高端玩具品牌、有255年歷史的哈姆雷斯（Hamleys）。

中國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世界發展研究所副所長丁一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金融危機爆發后，歐洲經濟處于低迷，資產縮水，擁有雄厚實力和充足資本的中國企業逐步在歐洲投資，兼并中小企業。

丁一凡認為，對于并購投資，雙方都有需求，英國方面有資金鏈的需求，中國則有技術和品牌的需求。他預計，中國企業對英國技術和品牌的收購未來還將持續。

“這是一個捷徑。”丁一凡說，“因為通過兼并來擴大市場份額，擴大企業知名度，是企業最容易進入高端市場的手段，單靠自身的努力做出西方國家普遍認可的品牌并不容易。”

2012年，華為總裁任正非在與英國首相卡梅倫會面時宣布，未來5年將在英國投入13億英鎊（折合人民幣126.7億元），進行采購和項目投資等。

丁一凡認為，類似華為等中資企業在英國的科研投入是為了全球市場，“利用每個國家和人才的比較優勢。創新產品研發成功后，將會在全球范圍內銷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