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養成

仁川亞運會花樣游泳比賽開始前，中國花樣游泳隊的隊長陳曉君和往常一樣，脫掉裝著自拍神器的外套，和隊友們一起，昂首入場。其實在仁川，她的角色扮演發生了變化。之前所有的比賽中，隊友是姐姐，而這次，22歲的她成為年紀最大的隊長。

集體項目第一個比賽，中國隊以電影《圣杯神器之骸骨迷城》的主題曲為配樂的集體技術自選賽上，延續了電影中黑暗天使這個國際化的主旨。不同于其他隊伍，中國隊一下水并沒有托舉，憑借五組連續腿部動作和節目中后段驚人高度的托舉，震撼全場。不論是技術還是表演，都較之其他隊有階段性的領先，以總分91.3888暫列首位。

之后的集體自由自選，決定了這枚亞運金牌的歸屬。“其實大家沒有很緊張，因為現在在亞洲，我們就是最強的。”在看過賽前適應訓練后，新西蘭解說席的主持人，就給予了中國隊這套動作極大的認可。

整齊的步伐、揮動的手臂、騰空躍起8位藍衣士兵在水中翻騰，中國隊的伴奏音樂是《士兵》，成套動作表現了戰士們令人欽佩的信仰。姑娘們以全場最難的也是唯一的兩周翻騰高難度托舉動作完美開演，所有腿部動作都做到了一拍一動。因為該曲的作曲家李恒是軍旅出身，伴隨著軍號聲進入慢板動作，雖然是慢板，但中國隊的節奏柔和卻不軟弱，以此體現了士兵們的硬漢柔情。隊形變換快速整齊，全套動作有四個大托舉和四個小托舉，六大串附加難度腿，涵蓋了花樣游泳中難度腿的所有體現方式，包括隊形的變化，雙腿在上、移動中的完成，盲點的配合等，總分94.3333完勝日本，總成績185.7221分捧得冠軍。

二十歲出頭的姑娘們，在比賽地每一處她們覺得有意思的地方或時刻，都會拿出隨身攜帶的自拍神器，記錄下仁川之行的點點滴滴。這些照片通過網絡傳回國內，讓陳曉君意外地在比賽前先紅了，甚至被稱為“女神”。“其實都是很正常的一些自拍，我的微博上一直都有，可能是那段時間公眾比較注重顏值，再加上我們的成績還不錯，就炒了起來。”突然受到的過多關注，讓她受寵若驚，“剛開始很不習慣，但是我發現，這對花樣游泳也是一個推廣希望我可以成為一個正能量的宣傳人。”

自從在多哈亞運會奪得冠軍后，中國花樣游泳隊便一直穩定保持著亞洲第一的地位，姑娘們對于仁川亞運會三連冠衛冕，都有極大的獲勝把握，但年輕的她們第一次站在如此大的賽場上，緊張還是不可避免，尤其是首次帶隊的陳曉君。“其實我是在休整了大半年后，再次恢復訓練的。”倫敦奧運會后，中國花樣游泳隊不可避免地進入了更新換代階段，看著姐姐們一個個離開，陳曉君也考慮過是否繼續。“我的年紀雖然不大，但身體是自己的，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到達了極限，所以就休息進行調整。”

2014年5月，為了更好地完成花游隊的新老交換，陳曉君義無返顧地回歸。“其實我一直都沒有離開，呆在隊里進行新老交接，傳授一些經驗。”剛剛適應了陸上生活的她，又回到了水里。“那是我第一次嘗試休息大半年后，再恢復訓練。那段時間很辛苦。又開始控制體重，國家隊的訓練要求遠高于省隊，能力上的訓練也必須跟上，當時的恢復對我來說是最大的障礙。”

剛回歸沒多久，亞運會人員選拔開始。剛歸隊沒多久的她能力水平還沒有完全恢復，對于新聘的日籍西班牙教練來說，每個運動員都是新人，判定的標準就是實力。“我回來之前，小隊員已經把那套動作排好了，所以剛開始我只是替補。那時自己心里明白能力還在，慢慢恢復會上來的。”

既然答應回來了，就會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成為主力也只是時間問題。“有很多配合方面和技術上的訓練方法需要老運動員去帶領。西班牙教練對于激情也就是訓練的狀態要求非常高，對隊長的要求更高。我就像是助教，每天訓練結束后，我們的嗓子都啞了。”

付出終究會有回報。亞運會之后回國休整了僅三天，姑娘們再次遠征加拿大，參加2014年的加拿大花樣游泳世界杯。憑借同樣的兩套動作，陳曉君領銜的中國隊以高于仁川亞運會三分之多的188.0322的高分奪冠，首次奪得集體項目世界冠軍。“那是我人生中拿下的第一個世界冠軍，也是中國花樣游泳歷史性的突破。”

世界杯之后，陳曉君回到省隊，正式過上了另一種生活。“我做了想做的事，還去考了裁判的級別。”為了可以在國際上有更好的發展，現今中國花樣游泳主要努力方向，是讓花樣游泳的裁判席，坐上中國人，陳曉君就是重點培養之一。

陳曉君此次北京之行的主要目的，是參加北京體育大學研究生冠軍班的復試。“我一直都希望可以重返校園，彌補自己因為訓練而缺失的知識。”

在北六環的一個攝影棚外，一身休閑裝，反戴鴨舌帽的“水中女神”，在陸上也同樣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我一直也想用水下拍攝這種特殊的方式，紀錄自己的水中生涯。”跟一邊緊張的攝影師不同，換上白色長裙的陳曉君，淡定地坐在一邊：“放心吧，你堅持不住的時候我會救你上來。下水后，她的工作漸漸變多：最專業的模特，調整幕布的攝助，以及攝影師的專屬救生員。五個小時的拍攝，旁邊的工作人員都精疲力竭，但陳曉君依舊微笑著：“我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有十年都是在水中度過。”正是這十多年的訓練，才造就了她每次的動作變幻，都美到讓人不禁驚呼。

外人看來，在運動巔峰時期截然而止，難以理解。“身體是自己的，當時的傷病很嚴重。”這些無能為力_源自于她最驕傲輝煌的比賽前，那段“黑暗到看不到一絲光明”的奧運備戰。

2012年8月10日晚，在倫敦奧運會花樣游泳集體項目決賽中，最后出場的中國隊以孔雀開屏的陸上造型出場，成套動作的表現主題是蝴蝶，音樂的選擇激昂與柔美相結合，動作也隨之急促或舒緩，充分展現了花樣游泳的動靜之美。最終這套動作得到了97.01分，以194.01分的成績獲得了銀牌，相比于北京奧運會的銅牌成績，她們更進一步，創造了歷史。

“其實在備戰的時候，并不是很順利。”在站上倫敦奧運會賽場之前，一場“內戰”不可避免。選拔賽上，隊友其實也是競爭對手，她們都很了解彼此的競技水平。陳曉君面臨的困難更多一些。“在北京訓練的時候，我沒有自己的教練，而且當時，我要成為尖子。”

花樣游泳的“尖子”，就是表演時被托出水面的運動員。一個隊伍中的“尖子”，不僅要在團隊里成為核心，還要求擁有更加全面的技巧能力。“相對于隊里很多優秀的姐姐都經過了各類大賽的洗禮，我不論是技術水平還是經驗方面，都比較薄弱。”剛開始她想要變強的目的很簡單：“因為我們是團隊項目，我不想因為自己的不足，影響到大家的發揮。”

從2007年1月開始，井村雅代執掌中國花游隊，在她的帶領下，中國隊在北京奧運會花樣游泳項目上取得獎牌零的突破，歷史性地獲得一枚銅牌。2010年4月底，為了能讓中國隊在倫敦奧運會掛上不同顏色的獎牌，“花樣教母”井村雅代與中國隊再次續約。身為著名的“魔鬼教練”，井村在訓練時要求非常嚴格，對隊員的面部表情、肢體力度等細節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對于想要重點培養的“尖子”陳曉君，更是嚴厲。

最難忘的，是體重的控制。不像一般減重僅僅要求體重數字的下降，井村教練要求陳曉君在減重的同時，提高肌肉的比例。“因為花樣游泳的場地很大，運動員不能單純瘦小，這樣會顯得沒有存在感。”井村教練的要求是肌肉有線條，體型優美。

減重的過程當然是非常痛苦的。“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七點穿七套衣服上跑步機，跑一個小時。八點鐘姐姐們都來了，就接著跟她們一起訓練。正常一堂訓練課是到一點到一點十五，之后去吃午飯，休息一會，下午兩點多開始訓練，到晚上七點半結束。之后繼續穿著早上的七套衣服再上跑步機，八九點下來，一邊治療一邊吃一點青菜，然后看訓練錄像，回到宿舍要11點，才可以睡覺。”體重控到后半期，不是在控制脂肪，而是在控水分，喝水也會長體重，“那時候連水也不敢喝，血糖嚴重不足。”

在艱難的時期，讓人堅持下來最好的武器，是信念。“在我剛開始練習花樣游泳時，就有一個奧運夢，在人生中與這個夢無限接近的時候，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不拼這一把，以后一定會后悔。”硬件條件并不優秀，從小不被看好的陳曉君，也想爭一口氣。“在團隊里，我是最矮的。隊友的平均身高要175cm，快高出我10cm，每次站在她們身邊，會顯得很小。在水里做動作的時候，也要付出200%的力量去完成，才可能跟她們達到一樣的水平。”沒有當時的狠心，也就不會有現在的一切。

這樣日復一日的黑暗中，在終于進入主力隊員名單的那一刻，預想的光明并沒有到來。“很開心，但又不能太過松懈，因為參加奧運會是不能有任何閃失的，再加上當時控體重的原因，訓練量非常大，我每天處于低血糖狀態，這時候，只能靠意志品質去支撐。”經過這一場與自己的戰斗，她發現，人的內心潛質，是無窮的。

站上奧運賽場那短短幾分鐘的光明，明媚的讓她至今難以忘懷。“上場的時候非常緊張，我站在第一排并沒有笑，一直在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腦袋里想的最多的，是讓自己去享受比賽。因為沒人知道以后會怎么樣，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奧運會，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年僅20歲的小姑娘，經歷過磨難，最終成熟綻放。“我們的目標是保三爭二，算是圓滿完成了目標。”強手如林的比賽中，中國隊的姑娘們甚至觸動到了俄羅斯的霸主地位。“可以取得第二名的原因，一是我們的基本功技術是最強的，還超過了俄羅斯：再一個就是我們在編排上做了很大的突破。”為了這枚銀牌，年僅20歲的陳曉君，付出的是無法恢復的手腕傷。“奧運會對我是人生的歷練，是很難忘的人生階段，正是經歷了這個階段，才有亞運會或世界杯的成果。”

奪得花樣游泳世界冠軍后的半年時間里，“花游女神”消失了。“我很喜歡跳舞和表演，這半年去進修了現代舞和編舞。”花樣游泳隊的每名隊員都有舞蹈基礎，陳曉君也不例外，從4歲開始學習舞蹈基本功。“小時候屬于柔韌性很不好的小朋友。”兒時的性格，可能會影響人的一生。“教練會放兩張餐桌椅，讓我們把腿前后架在上面。她會坐在我們的跨上，一直到我們坐在地上為止。如果有點歪或者是擰巴，就要重新再來，有時候甚至會壓一天的腿。”有時候被壓到昏過去，她也沒有哭過一次。“從小，我的意志品質都是最堅強的。”

“一直以來我的性格都是比較開朗的，但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害怕舞臺，所以放棄了跳舞。”很難想象，舞臺恐懼癥會發生在以表演力聞名的陳曉君身上。為了躲避六一兒童節的表演，她央求媽媽去學游泳，從此便沒有離開泳池。

“練習花樣游泳后，我才開始敢于表現自己，經歷了幾場全國比賽的磨練后，在青少年的賽場上，我得到了許多裁判的認可。”不同于一般中國運動員含蓄的表現方式，熱情有張弛的表演，讓業界感覺到一顆新星的誕生。“幸運的是，第一次參加國際比賽，我的表演就受到了裁判們的認可。”

第一次國際大賽是2006年，中俄花游友好交流賽。花樣游泳起源于歐洲，俄羅斯是當今藝術界的強國，在花樣游泳界的霸主地位不可撼動。14歲的陳曉君，憑借《蝴蝶夫人》曲目為配樂的個人表演動作，將一個悲慘的愛情故事演繹的淋漓盡致。“外國人覺得一個這么年輕的運動員，可以把這樣一套成年的有故事情節的愛情故事演繹得這樣好，對于俄羅斯來說，我將會是一名有攻擊性的選手。”

后來的故事說明了一切：這個曾經恐懼舞臺的小女孩，站上了全世界最大的水上舞臺，與隊友一起，一次次譜寫了中國花樣游泳的新歷史。“戰勝恐懼的力量，可能就是我對花樣游泳的熱愛吧。”

她還記得在剛剛進入廣東省花樣游泳隊的最初幾天，因為身體條件不好，教練總想將她轉去其他項目。“那時候我堅定地告訴教練，我喜歡花樣游泳，想練花樣游泳。這條路很難，要經歷不同的磨難和艱辛，但這樣在收獲的時候，才會更有成就感。”雖然很困難，但她一點也不后悔當時的選擇，因為這是初心的延續。

Q+A

Q：這次來北京是因為什么？

A：參加北體研究生的復試，現在還沒有發通知書，但應該沒有問題了。我報的是冠軍班的運動訓練系。這個系學習的課程比較全面的，管理系也要學。畢業之后的工作方向很多，可以去當教練，或者進入管理層。

Q：冠軍班對成績有硬性要求嗎？

A：冠軍班對花樣游泳學生的要求是，必須獲得三個冠軍（世界冠軍，奧運冠軍或世錦賽冠軍）中的任一個才可以報名，我是2014年花樣游泳世界杯集體項目的冠軍。

Q：“花樣女神”要徹底遠離泳池了嗎？

A：因為備戰2012年奧運會，我的身體仍舊比較疲憊，也有一些傷，所以還在調整和恢復。現在也沒有完全不訓練，一星期會有兩三節課，我要代表省里去參加九月的全國賽，所以不能完全放棄訓練，還是要保持一定的運動機能。如果我的身體和條件允許的話，還是會參加里約奧運會。因為我真的很喜歡花樣游泳這個項目。

Q：休息之后去干什么了？

A：去彌補了之前所缺失的知識，還去做了想做的事，比如學跳舞。這段時間我有了半年的舞蹈進修，現代舞和編舞。還去考了裁判的級別，現在中國花樣游泳在努力地培養裁判員，希望以后的賽場上會有中國面孔的裁判。

Q：亞運會變“女神”，很意外嗎？

A：我沒想到會因為照片變火，其實那都是很正常的一些自拍，之前我的微博上一直都會有，可能是那段時間公眾比較注重顏值，再加上我們的成績還不錯，就炒了起來。大家開始更加關注我的動態，想要了解我其他方面。我認為，這對花樣游泳來說也是一個正面的推廣吧。

Q：你在微博上經常會宣傳花樣游泳。

A：我希望讓更多的人了解花樣游泳，我的很多姐妹也在努力做這件事情。我們希望借助自己的力量或是平臺，去推廣熱愛的運動，讓大家更加了解這門藝術。

Q：你認為花樣游泳是藝術？

A：它是結合了體育和藝術的項目，需要有很好的體能，很好的競爭能力，同時又是一個表現性的項目，我認為它是最完美的體育項目。

Q：花樣游泳對你來說是什么？

A：可能是我一輩子中最重要的事情，它在我的生活中占了70%，以后肯定也是，我這一輩子應該不會離開水。我非常喜歡和熱愛這個項目，我覺得花樣游泳，就是在水里跳舞不是所有人部可以做到的，需要有很好的水性、技巧、表現能力和扎實的基本功，才能在水里完美地演繹一套動作，不是隨隨便便下水就能做到的。我認為花樣游泳是一個非常神秘、有魅力又很美的項目。這一點很吸引我，在訓練的時候也會塑造我的三觀，艱苦的訓練對意志品質方面也是很好的塑造。

Q：有沒有想過沒有花樣游泳會過什么生活？

A：沒有，我選擇這條路沒有后悔過，其實小時候剛練花樣游泳時，我的啟蒙教練很不喜歡我，她覺得我的硬性條件不是很優秀。她總是會送我去跳水隊或者是技巧隊，后來有一次她問我想不想去練跳水，我說不想，她就問我喜歡花樣游泳嗎？我說喜歡。想練花樣游泳嗎？我說想練。這些年我從來沒有后悔過，遵循了本心。雖然這條路很難，你要經歷不同的磨難和艱辛，但這樣才可以成長起來。

Q：奧運會、世界杯和亞運會，哪場比賽的勝利對你最重要？

A：每場比賽對我來說都有非常不同的意義。奧運會對我是人生的歷練，對我來說是很難忘的人生階段，正是經歷了這個階段，才有亞運會或世界杯的成果。世界杯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比賽和回憶。因為它是中國花樣游泳界的一個歷史突破，能在世界上升起中國的國旗是非常值得驕傲的事。亞運會，讓更多的人認識了我，關注花樣游泳的人也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