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 捷
(河南大學 外語教學部,河南 開封 475004)
大音希聲邁克爾?K
——循環性在邁克爾?K身上的體現
曲 捷
(河南大學 外語教學部,河南 開封 475004)
本文通過詳盡地文本分析,從沉默與聲音、強與弱、忘我和游于天地之間三個層面說明循環性思想在《邁克爾·K的生活和時代》中的主人公邁克爾·K這一人物身上得到的充分體現,旨在對K這一形象進行重新闡釋和定位,從而說明K并非只是在權力的外衣下沉默的弱者形象,更是循環性作用下的智者,打破傳統闡釋對K這一人物的片面化定位。
邁克爾·K;循環性;庫切
要討論小說人物身上體現出的循環性,我們首先要清楚什么是循環性思想。從形式上看,循環論即事物的循環式發展。在回答事物是怎樣發展的這一問題時,循環論認為事物的發展是由起點出發,經過一個發展過程,又回到起點,終點和起點是重合的。中國的道家思想是典型的循環論,老子認為事物發展呈環狀形循環,從起點出發,經過一個發展過程,最后又回到起點?!胺蛭镌圃?,各歸其根。”“周行而不殆,可謂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吾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返。”[1](P12)
循環性的實質其實是反向性?!兜赖陆洝分兄v到“反者道之動”。循環的過程中的一個轉折點就是事物的“盈”“強”。所以“萬物負陰而抱陽”“知其雄守其雌”,是指事物發展到一定階段必將朝其反面發展。所有事物都有自身的對立面,并從自己的對立面發展而來,最終又回到自身的對立面。莊子進一步指出,如果我們接受了反向性這一概念,那么,一個事物和其反面的對立性便消失了,二者的地位其實是平等的,相互轉化的。莊子的“齊物論”思想是最早的消除二元對立的思想。從這個角度看,莊子是最早的解構主義者,解構了老子關于“母”的形而上思想和二元對立思想。所以循環論的核心思想其實就是“反向性”。
筆者認同莊子批判地繼承老子的循環性,即繼承反向性思想,舍棄“母”的形而上思想。本文將試著運用道的循環論的中心思想——反向性,對小說主人公邁克爾?K進行分析。K既是小說主人公,又是一個邊緣化的人物,在他身上展露的是愚昧與智慧、軟弱與堅強的結合。由于沉默是其最顯著的特征,筆者將從沉默開始分析這一人物身上貫穿始終的反向性。
(一)沉默和聲音
小說主人公邁克爾?K以沉默形象貫穿始終,他的沉默有明顯的生理原因和心理原因,比如他天生兔唇,非白人,內心膽怯,社會地位低下,在社會上無法發出自己的聲音,這都使得他以邊緣人物的形象出現在讀者面前,讀者也能部分解釋K永遠沉默的狀態。庫切塑造這樣一個沉默的主角實則有深刻的意義,文中這樣一句對于K的描述不得不引起重視:“他必須裝啞巴。他必須裝傻充愣,一點口風都不露?!保?](P76)
“裝啞巴”、“裝傻充愣”,說明K的沉默以及由沉默帶來的智力低下的形象是個人有意識選擇的結果。這讓我們很容易聯想到老子筆下“大智若愚”的智者形象。K的沉默是特殊社會形勢下的一種生存技巧,是在個體不受傷害的前提下表達內心不滿和對所處時代無聲抗議的方式。同時,沉默塑造了K簡單純真的品性,這樣的人能聽到來自心靈的聲音,聽到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又有一個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這平和安靜的聲音,在他看到艾爾伯特王子城的第一天里就曾聽到過。”[2](P86)
這樣的描述看似有點神秘和超驗。K的沉默是超越其他任何反抗形式的力量。沉默顛覆著政治權威,驅使K聆聽內心的聲音和天地的呼喚,并使得軍官對他充滿了好奇和欽佩。沉默使他睿智、強大,以一種特殊的方式發出自己的心聲。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反向性”在K身上起到的作用。表面上,K是沉默的,軟弱的,但實則沉默和聲音之間并非二元對立的關系,兩者可互相轉化。沉默的極致是聲音和力量,他們共同作用于K。
除了沉默的力量之外,對聲音的諷刺在小說中也隨處可見。小說中與K的沉默相對應的是擁有話語權的軍醫,他對K這樣沉默的人顯示出了極大的興趣。然而,不論軍醫說什么,K永遠都是不置可否?!罢務劙桑~克爾斯……否則的話你就會白過一輩子,根本沒人注意你……讓你的聲音被人聽到,講講你的故事……”[2](P171)然而,邁克爾沒有回應醫官的“好意”——“為什么對我大驚小怪呢,為什么我這么重要?”醫官的話語實則反映出話語的焦慮,醫官要把K帶回到語言世界的努力實際上也是讓K屈服于他的意志。然而,K看破了軍醫所謂的“好意”,他頑固地保持沉默,醫官的身份認同因此受到威脅。
K的沉默使得軍醫的話語顯得如此沒有力量和權威。軍醫表面上的“有聲”實則轉化為“無聲”。相反,K的沉默在軍醫面前顯示出極大的力量和智慧。沉默在反向性的作用下將其自身轉化為聲音和力量。因而,沉默和聲音之間實則沒有清晰的劃分,而是相反相成。這是循環論的有效證明。
(二)強和弱
循環性同樣表現在K的強弱之間的轉化上。K單薄瘦弱,雖然只有三十歲,但看起來卻像個老人。然而,正是這樣一個羸弱之人卻又擁有無限強大的力量,主要表現在逃出營房向往自由的決心和只愿做一名園丁栽種花草的愿望上。
K的強首先表現在逃離的決心上。K在第一次被送到加卡爾斯德里夫時就考慮逃離這個地方。和他同樣被關到這個地方的一個拘留者向他解釋這是營地,是政府為沒有工作又無家可歸的人準備的,并責怪K想要逃跑的想法。在所謂的營地,K是身子最羸弱的,然而他確實唯一一個想要逃離出營地的人?!癒撫摸著那道鐵絲網似乎在心里掂量這種冒險?!保?](P105)不論看守如何勸說他,他從未改變初衷,“我不想要呆在營地里,這就是全部原因。”[2](P105)他從未忘記過自由,并最終找到了逃跑的機會:“他走了一整夜,沒有感到絲毫的疲倦,他有時因為重獲自由的激動而顫栗著……干枯的白草在風中搖動;天空幽深湛藍;他的身體洋溢著無窮的精力。”[2](P120)可見在艱苦的逃跑過程中K從未感到疲憊,因其心存擺脫控制得到自由的信念。精神力量的強大給了瘦弱的K追求自由逃離束縛的力量。
K的強同時展現在他的園藝上。在小說中,除了園丁這一形象,K的身份是模糊的。土地對于K來說具有多重象征意義。首先,土地可以使K獲得一種歸屬感:“我要住在這里,他想到:我要永遠住在這里。這里是我母親和姥姥生活過的地方?!保?](P122)在書中,K與土地的親近暗示了逃避奴役與戰爭。土地不僅為K提供了逃離社會壓迫的場所,也為他提供了施展藝術的地方。只有作為園藝師,他的生命才有意義。K似乎繼承了田園生活的傳統理念:“他能夠理解了,為什么人們會撤到這里來,把自己隔絕在方圓多少英里的沉默、靜謐之中。”[2](P57)由此可見,看似孱弱的K實則是強者。強與弱共同作用于K,無不體現著循環性的思想。
(三)忘我和游于天地之間
K的園藝事業、對自然的回歸最終使其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庫切發現人與土地新的關系:人類存在的意義并非通過征服土地來證明,相反,人與天地可以合而為一。K住到一個洞穴里,與自然合而為一,他不想“把一根根木樁釘進地里,豎起一道道圍欄”,[2](P120)把大地分割開來,他認為“試圖再建立一個新家,開展一場競爭”[2](P128)的想法是錯誤的。從這時起,K的自我和主體性逐漸抹去,這樣他就脫離了主客體二元對立的束縛。
莊子“坐忘”思想的最后階段就是“忘我”。“解心釋神”,然后“同于大通”,兩者共同歸于“忘我”而得道。正如莊子所言:“忘己之人,是之謂入于天?!鼻f子在《齊物論》中描述了莊周夢蝶的情境,即達到物我兩忘,渾然一體的境界。這樣的境界正如K,他“心里裝著使荒野開滿南瓜花的想象……他聽不到歷史車輪的隆隆聲音”,“忘記了自己所在的時空,沒有了時間的概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超然于時代之外。開普敦,戰爭,和他來到這個農場的過程,都變得越來越遠,正在被淡忘?!保?](P74)正是這樣一個抹去自我的人可以聽到來自天地間最神圣的聲音,并能感受到這樣的力量,只有他“能聽得見偉大的主的召喚,服從那個召喚”[2](P190)只有這樣的人才是莊子筆下得道之人,擁有大智慧之人。正如文中所說,K是“一個超脫于等級分類之上的人類靈魂,一個有幸沒有被教條和歷史觸動過的靈魂”。[2](P185)
因此,庫切用K與自然的合二為一暗示我們只有放棄基于主體性原則之上的傳統思維模式,才能真正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白苯鈽嬃酥黧w和自我,達到“吾喪我”的境界,唯有忘我才能游于天地之間。K的形體被束縛,但卻是小說中真正自由的人。主體和客體對立的消解明顯作用于K,相互轉化,不分彼此,最終融于一體。
可見,循環性作用于K的方方面面。K是沉默的,卻打破了語言的桎梏,有著話語所不能企及的高度;K是愚鈍的,卻有本能的智慧的體悟,并能主動做出選擇,且為此堅持不懈,可謂弱者群體中的另類;K是弱者,卻散發著強者的力量。強與弱、沉默與語言、愚昧與智慧共同作用在K身上,相互轉化,相反相成。大音希聲、大智若愚正是對K的人格魅力所做的精準描述。莊子書中描述了許多和K一樣丑陋殘疾的人,這些在精神人格上超越常人的特殊形象,深刻地體現了“道”可以超越形體極限的至高無上性,甚至可以說,K是最接近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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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0125(2015)11-0277-02
曲 捷(1988-),女,河南大學大學外語教學部,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本研究為河南省社科聯調研課題“道家循環論在《邁克爾?K的生活和時代》中的體現”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