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陶
“金錢越多不代表你會更幸福”——獨享2015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冷門學者安格斯·迪頓如是說。
安格斯·迪頓是個善于講故事的經濟學家,在摒棄了紛繁拗口的經濟學理論后,他將健康、心理等因素與財富、收入進行編織,甚至將其父親脫貧致富的經歷融入到了自己的知識體系中。他試圖告訴世人,究竟應該如何看待“不平等”、究竟應該如何衡量消費、貧窮與福利之間的關系。
父輩的“逃亡”
廣島、長崎的兩顆原子彈使二戰迅速走向結束,1945年9月2日,日本結束了負隅頑抗后終于簽訂無條件投降書,二戰終止干戈。
安格斯·迪頓就在勝利日后不出月余降生,然而其父老迪頓在喜得貴子之時也不得不感嘆時勢弄人,因為他曾險些在二戰中喪命,如今卻可以舉家共享勝利喜悅。
安格斯·迪頓的父親萊斯利·哈羅德·迪頓出生于1918年的英國南約克郡,一個以挖煤為業的小村子里。為了改善生活,他的祖輩開始放棄農耕生活而投身于挖煤事業。直到1939年,老迪頓終于從不見天日的礦井中逃離,然而面對他的是更為嚴峻的新征程——二戰。
應征入伍后,老迪頓作為英國遠征軍的一員奔赴法國。戰爭慘敗后又被送往蘇格蘭接受訓練,成了一名突擊隊員。隨后,他意外地被肺結核擊倒而十分幸運地“被退役”了。
安格斯·迪頓口中的幸運指的是那批突擊隊員在不久后的一次突襲中遭遇失敗,死傷慘重。老迪頓的退伍反而給這個家族的延續帶來了希望。
1942年,老迪頓復員返鄉并與莉莉·伍德結婚,并且開始學習煤礦勘測技能。這一技能幫助老迪頓成為了愛丁堡一家土木工程公司的勤雜工,并最終通過自身努力成為了一名土木工程師。
老迪頓最終得以在動蕩的年代安身立命,并開始培養下一代,想要將迪頓家族發揚光大。
“為此,他(老迪頓)找到我的老師,并說服他給我課外開小灶,為的是我能夠通過愛丁堡一所有名的私立學校的獎學金考試。這所學校的學費比我父親一年的收入都高。最終我拿到了獎學金,成為僅有兩個可以免費入讀的學生中的一個。后來我考入了劍橋大學的數學專業,再后來我就成了一名經濟學教授,先是在牛津教書,然后去了普林斯頓。”
老迪頓在37年間從礦井來到了地面、從戰場被退役回到了家鄉、又在家鄉小富即安地維系了整個家族的傳承。迪頓將父親脫離貧困并為子孫開啟未來這件事比作“逃亡”。
不平等的真諦
在安格斯·迪頓的眼中,父親無疑是幸運的,“逃亡”的成功是難以復制。
之所以使用“逃亡”一詞,是因安格斯·迪頓在觀看了一部《大逃亡》的電影之后,有所感悟。《大逃亡》講述了二戰時期一些德軍戰俘屢次試圖逃跑,但最終只有三人成功,其他人因此付出了更為慘重的代價。
安格斯·迪頓認為,原本所有的戰俘都被困在戰俘營里,但是后來一些人逃走了,一些人死在逃跑過程中,一些人被抓回來重新投入戰俘營,還有一些人從來就沒機會離開戰俘營。這種現象反映了所有“大逃亡”事件的本質:不是所有的人都會逃亡成功。
因此他強調,父親的“逃亡”最終得以長壽并且致富,離不開他自身的努力,同時還有運氣。
“并非所有的人都能像我父親那樣積極地投入與付出,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我父親那樣幸運。沒人能比我父親干活更賣力,可是沒好運氣也肯定不行。我父親恰好幸運地沒有在童年時夭折,幸運地因為戰爭而脫離礦井,幸運地沒有參與傷亡慘重的突襲,幸運地沒有因為肺結核死掉,幸運地在勞動力短缺的時候獲得了一份工作。”
有的人擺脫了貧窮,有的人卻被落在了后面。運氣確實垂青了一部分人,卻遠離了另外一部分人。機會常有,但是并非人人都有能力或有魄力去抓住它們。所以安格斯·迪頓認為,人類不斷向前的故事,其實也是一個造就不平等的故事。
迪頓在《逃離不平等》一書中闡述了這樣一個道理:發展導致了不平等,不平等卻時常有益發展,比如它會為后進者指明發展方向,或者刺激后進者去迎頭趕上。但不平等也時常會阻礙發展,因為既得利益者為了維護自身地位,會破壞追趕者的發展道路。——所以“不平等”不僅是財富問題,它背后也涉及到社會公正問題。
因“個體”獲諾獎
相較于偏重理論研究的經濟學家,迪頓獲得諾獎的理由則更具現實意義——“對消費、貧困和福利的分析”。迪頓的研究角度擺脫了以往注重數據整體的習慣,而更加注重個人的研究。
評委會認為迪頓因為三個方面的成就而獲獎:設計了一套需求分析系統,從宏觀和微觀數據采集上揭示消費與收入之間的關系,以及對發展中國家的生活福利和貧困水平的研究。
1980年,迪頓與同事 John Muellbauer 在《美國經濟學評論》(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上共同發表了《近乎完美的需求系統模型》(An Almost Ideal Demand System,簡稱AIDS)一文,通過一種靈活而簡單的估算方法,展現了對個別商品的需求如何依賴于所有商品的價格和個人收入。這篇文章在過去30多年中被引用高達4000多次,這套方法及其后來的演進也已成為學術研究和實際政策的標準工具。
1990年前后,迪頓又發表多篇論文,指出當時以宏觀收入和宏觀消費為起點的主流消費理論無法解釋收入與消費的實際關系;他提出微觀收入與宏觀收入的變化方式很不同,因此應該統計個體是怎樣依據其收入來調整消費的。這項研究闡釋了為什么對微觀數據的分析是解讀宏觀數據的關鍵,當代的宏觀經濟學已經廣泛采用迪頓的研究方法。
在近期研究中,迪頓強調,個體家庭消費水平的“可靠統計”能夠用來闡釋經濟發展背后的規律。
迪頓在研究中還闡述了如何利用家庭數據來揭示收入與福利之間的關系,以及家庭中的性別歧視程度。迪頓將研究焦點放在家庭調查上,有助于推動發展經濟學從基于整體數據建構的理論領域向基于個體數據研究的實用領域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