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薇 編輯|王晶晶 攝影|王曉東
小村里來了華德福
文|張薇 編輯|王晶晶 攝影|王曉東
這些來自中產家庭的媽媽放棄了城里的學籍、房子以及工作,帶著孩子住進京郊燕山腳下的村子,因為她們相信,這里的學校才有愛與自由。

南山華德福幼兒園門口,家長們接孩子放學
舉家搬到辛莊村之前,兩個男孩的媽媽、公司白領李將男女士專程找道士算了一卦,道士告訴她,要搬去的那個村子可是個好地方,五行中的“大溪水”,李將男夫婦都是木命,非常適合搬到那里。
辛莊北邊確實有水,北京的水源區,京密引水渠就在那里。這個位于北京中軸線北延長線上的小村莊,距離地鐵5號線最北端的天通苑北站還有40分鐘的車程。村里居民300多戶,本來靠種植草莓為生。3年前,一個名叫南山華德福的小學搬到村里,倡導身、心、靈和諧發展的教育,180來個中產階級家庭放棄了城里珍貴的學籍、寬敞的房子甚至穩定的工作,帶著孩子住進這個燕山腳下的小村莊。
李將男的兒子在城里的幼兒園被老師關過禁閉,每到周一,兒子總是可憐兮兮地說:“媽媽,今天禮拜幾啊?今天我不想去幼兒園。”她決定給兒子換一種教育方式,離開了工作12年的公司,搬到辛莊。
道士沒有說錯,這里的空氣薄、亮、透,桃花開的時候,華德福學校的家長們聚在樹下唱歌、吹薩克斯,杏花開的時候,幼兒園帶著孩子們去果園散步、爬樹。村里經常有臺灣來的國學大師講座、成本價的禪修班。“真的是很滋養的,只要你想拿到一些東西,在這個社區里你都能找到。”李將男說。
滋養,華德福學校的媽媽們特別喜歡使用這個詞。她們大多是城市白領,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在下一代的教育問題上,顯得敏感又焦慮。與那些斥資買天價學區房的家長一樣,她們同樣相信環境對人的影響,只不過選擇了相對小眾、被視為教育桃花源和試驗田的辛莊。
北京第一所華德福小學就在這個村子里。華德福教育是一戰后在德國興起的一種非主流教育思潮。1919年,魯道夫·施泰納根據“人智學”的研究成果,接受一位德國企業家的邀請,為他的香煙廠工人的子弟辦一所學校,并以工廠的名字“Waldorf”命名。比起“適者生存”所需要的知識和能力,華德福教育更強調每個人的生命潛能。此后,凡是實踐這一教育理念的學校都被稱為華德福學校(Waldorf School)。如今,全球有近700所完整(從幼兒園到高中)的華德福學校,并且得到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重視與推薦。
但在中國,華德福教育還沒有正式納入官方的教育體系。2004年,成都三環內一個農家小院里誕生了中國大陸的第一所華德福小學。目前國內有近200所幼兒園、20多所小學正在推行華德福教育。北京的第一家華德福學校創辦于2009年昌平區講禮村,3年之后搬到了辛莊。盡管最高只有七年級,并且沒有學籍,但它仍像一塊魔力巨大的磁鐵,吸引著那些在教育問題上格外敏感與焦慮、舍得投入金錢和時間的中產家庭。
38歲的村民陳海清喜歡在接近中午的時候,站在頂層的窗邊,瞇著眼睛注視著馬路對面華德福學校的操場,享受孩子們的嬉笑聲,她可以在3秒內辨認出自己的兒子。兒子今年二年級,比同齡人高半個頭,是這所小學里唯一一名來自本村的孩子。他本該像村里同齡的孩子那樣去鎮上的公立小學,升入中學,中考,然后高考,但3年前村里突然來了這個名叫華德福的學校后,他的教育軌跡也發生了改變。
從那時起,每天都有三四個衣著整潔的城里人走進陳海清家的院子打聽,有沒有房子出租,他們是慕名而來的學生家長。陳海清家新蓋的樓房,二層三層全住滿了求學的家庭。院子越來越稀缺,房租隨之增長,從每年一萬多漲到三五萬;距離學校約300米遠的一條胡同里,6個院子僅住有1戶原住民;六年級的23個學生,只有一戶家庭沒在這里入住;一戶剛從濟南遷居到此的家庭,想找找經濟適用的院子,找了一個月也沒找到,只能暫住在村里朋友家。
陳海清兒子入學的關鍵節點極度戲劇化,噪音。每到中午,相隔不到300米的學校里,孩子們吵鬧的聲音讓陳海清一家沒法休息,干了一上午農活的丈夫氣得隔著欄桿,沖操場上的孩子嚷嚷。村干部從中斡旋,要不讓學校給點干擾費吧。可陳海清的丈夫一口回絕,不要錢,把我兒子擱里頭就成!
陳海清和丈夫只讀到初中,從來沒聽說過什么華德福,他們的選擇出于一種莊稼人的樸素想法—“人家都比咱有學問,打破腦袋都往這學校里擠,肯定好啊。”她家的一位房客排了很長時間也沒有等到入學名額,聽說這件事后央求陳海清的丈夫:“大哥,你趕緊跟校長說說,把我們家孩子也放里面吧。”
何小燕最初是在一個地下室里接觸到華德福的。那時,她經常在周末參加媽媽讀書會,聽一些老師講不同于主流的兒童教育理念,“愛啊,自由啊……每一個年齡段分得那么細,從身體上你怎么照顧他,心靈上你怎么引導他,讓你感覺特別特別美好。”7年前的一個中秋,讀書會在亮馬橋附近的一個地下室里組織活動,她帶著4歲半的兒子去參加。活動快結束時,主辦者說,今天我們邀請到一位臺灣來的老師,推廣華德福教育的。這位臺灣老師讓大家手拉手站成一個圓,中間點燃一根蠟燭,她講中秋的故事,然后帶著大家一起唱歌。臺灣老師說話的聲音很輕,“這就是華德福了?聲音那么小,都聽不見。”何小燕對華德福最初的感受,就是跟傳統教育不一樣,不是靠大嗓門強迫聽眾傾聽,而是“點點滴滴”的。
兒子三年級時,何小燕一家終于搬到辛莊。此前,丈夫一直反對,家附近就有個不錯的小學,免費入讀,干嘛跑那么遠,還要交一年2.4萬元的高額學費?但剛進入公立小學不久,思想品德課的老師就把兒子的水杯從窗口扔了出去,理由是,上課時小男孩的注意力都在水杯上,說了3遍也不聽。兒子事后告訴何小燕,自己不過是想修水杯,太專注了。兒子寫字慢,作業總是完不成,別人5分鐘,他要倆鐘頭,隔三差五就被老師罵,有時候尺子沒拿好,老師“啪”地一下就給撅斷了。
何小燕帶了兩本書,《大人如何說孩子才能聽》《大人如何做孩子才能說》,跑到學校送給老師,老師笑笑說太忙了沒時間看。丈夫對兒子在學校的遭遇也不以為然:“我們不是都這么過來的嗎,小孩子也得有抗打壓的能力。”他還建議妻子以后多看點老師的眼色。
可何小燕不甘心,在她眼中,華德福小學越發像《圣經》中所說的流奶與蜜之地,豐饒誘人。三年級時,兒子與另一個孩子打鬧,對方媽媽疾馳趕到,當著好多人,朝兒子又踢又踹。校方的態度讓何小燕徹底寒了心,“完全不作為”,一副“這是你們倆的事,你們倆看看怎么解決”的面孔。
輟學、聯系南山華德福、把家從通州搬到京郊北,何小燕鐵了心,哪怕三年級沒名額降到二年級,哪怕丈夫仍然不支持,她也要孩子轉學,她堅信只有在華德福才能找到兒子需要的愛與自由。
據一位學生家長的統計,至少有30%的家庭,夫妻雙方在孩子是否入讀華德福小學的決定上并不統一,女性往往是這個小眾教育理念的鼎力支持者。
一位曾在山東公立學校當老師的媽媽對傳統教育感到失望,兒子竟然被英語老師罵“笨蛋”,而且快被沉甸甸的書包壓得像個小老頭了;一位年薪百萬的職業女性,從14家幼兒園中精挑細選出一家,老師熱情地向她介紹感統訓練以及各種先進設施,卻用一種下達命令的口吻對她的兒子說:“你玩這個去”;一位在亞洲最大社區天通苑住了10年的女作家,某一天突然發現自己10年前種的核桃樹因為礙事被人砍掉了,連一棵樹的空間都沒了,那孩子呢?最終,她們來到辛莊,把孩子送進華德福。
唐瑩瑩偶然一次來華德福參觀,就被六年級教室里的一張張課桌吸引了。每張課桌上都貼著一個“奇怪的”名字,是老師挨個兒給每個孩子起的字。那一瞬間,唐瑩瑩被擊中了,“我就覺得真正的教育本身就應該是因材施教的。如果一個老師不是對這個孩子有足夠深的了解,不是對這個傳統文化有足夠深厚的底蘊,他是不可能給孩子起一個很符合這個孩子的字的。”

李將男、老周一家四口
有人勸唐瑩瑩要慎重考慮,村里會停水停電、交通不便,并非她想象的那么完美。可她還是立馬為即將上小學的兒子申請入讀華德福,面試當天僅僅花了2個鐘頭就在村西找了一間年租2萬的院子。入住那晚,月亮特別好,新家的窗簾還沒來得及裝,唐瑩瑩躺在床上,眼見著窗戶外的月亮慢慢慢慢升高了,月光毫不吝嗇地灑在床上,“就覺得好亮啊。在城里是看不到的。”那一刻,她懊惱自己居然不會作詩。
搬到辛莊后,李將男把家里兩臺電視機都送人了。有一天,老師突然問她,是不是最近又讓孩子看什么動畫片或者玩電子游戲了,她的兒子最近在學校里總學僵尸的動作,果然,那段時間,兒子在家里玩了“植物大戰僵尸”。按照華德福的教育理念,比起識文斷字,保護孩子的想象力和好奇心更為重要,老師們極力反對讓這個階段的孩子識字、看電視、玩過于精致的玩具比如樂高和手機游戲。
這里沒有嶄新的運動器材,秋千是木頭的,滑梯是木頭的,泥土地上隨意躺著一大圈黑漆漆的橡膠輪胎,孩子們在上面跳來跳去;沒有塑膠跑道,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綠油油的草地,一腳踏上去,小飛蟲四散逃離。不止一位媽媽這樣談起養在辛莊的孩子們的最大特點—這里的每個孩子都會爬樹。一位媽媽津津有味地描繪著她女兒的不同:幾位朋友帶著在公立小學就讀的孩子到辛莊做客,那些孩子顯得很拘謹,像大人一樣湊在一張桌子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她的女兒早已自顧自地抓起小鍋小鏟玩起房前屋后的泥沙。
就像孩子手里的那些泥土,“這個地方能允許你,長成你想要長成的那個樣子。”一位媽媽說。
這里鮮少作業,沒有考試。“我們家孩子6歲多了,一個字都不認識,除了他名字里的京。”李將男的丈夫老周揚著眉毛對《人物》記者說。相比知識與競爭,華德福更重視“美”。家長惠琴為記者展示女兒的課業本,五年級時的數學筆記本中,不見密密麻麻的計算或公式,而是介入了一些周易中的數學文化,語文筆記本中的一頁,是孩子抄寫的《詩經》中的《關雎》,下面還畫了一位穿古裝的長發少女在“河之洲”采“荇菜”的悠閑模樣。音樂、美術、園藝、戲劇、農藝等“副科”,在這里得到重視。
一位在南山華德福擔任過音樂老師的媽媽這樣描述華德福的課堂—上課前,老師站在教室門口,所有學生在走廊里排好隊,逐個與老師握手才能進教室,如果誰說話,老師會溫和地把他請出來重新排隊。公立學校對學生的懲罰方式是罰站,這里叫“靜坐”。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總說臟話,老師溫柔地說:“你嘴巴里有臟的東西,到廁所里吐干凈,然后再回來。”一個孩子咬人,自由活動時,老師讓這個孩子坐在自己身邊,給了他一根胡蘿卜,“你的牙癢了,可能需要咬一些東西,什么時候它不癢了,你就可以跟小朋友一起活動了。”

湘湘和她的女兒
在華德福的教育理念里,家庭環境和學校環境一樣重要,甚至更為重要。以前,李將男在公司里帶團隊,做銷售,又忙又焦慮,搬到這個遠離市區的世外桃源當全職媽媽后,她覺得整個人都放松了。“父母是一棵樹,孩子只是這個樹上的一個果子,如果有一天你發現這個果子可能有些問題了,一定是樹的原因。”她說。丈夫老周曾經一回家就看電視,昏昏沉沉到凌晨一兩點才睡,倆人之間也沒什么話,現在每天7點到8點是他們專屬的聊天時段,天氣好時,老周還帶著兒子在小院里扎帳篷,看星星。
媽媽們的生活方式也隨之改變,她們在村里組織各種成年人興趣小組。“孩子好不容易上這個學,你說你再自己不學點什么……”很多媽媽這樣想。華德福學校的一位男性音樂老師被媽媽們奉為“男神”,一次放學接孩子時,包括韓雪松在內的6個媽媽將他團團圍住,讓他順便也帶帶她們。正式開小課前,“男神”想跟6個媽媽聊聊怎么上課,他彈起吉他,“什么春雪滿空來”,媽媽們聽得眼淚汪汪。她們跟著這位老師學吉他、豎琴、打鼓、跳舞。一年后,韓雪松又被另一位媽媽帶進學畫小分隊,老師是華德福學生家長。接著,她又跟著幾位媽媽,開著車浩浩蕩蕩地去昌平城里學古琴,這個學理工科出身的媽媽覺得這段日子過得“挺好玩的,這輩子都沒玩過這些”。
對于另外一些媽媽而言,這所鄉間學校讓她們遠離了都市的便利與焦慮。剛從別墅區搬到辛莊的那個冬天,只能自己燒煤取暖,福建媽媽湘湘此前“連煤都沒見過”,進城逛翠微百貨時,銷售小姐托著她的手試一款擦臉油,她低頭一看發現“我手這么黑!這么臟!”很長一段時間,湘湘都沒有適應這種新的生活方式。她在城里有幾家茶莊等著打理,每天下午4點又要回村里接兩個孩子放學。有一次,她開車載另一個家長進城,提及自己的糾結,對方的建議簡單清晰,“干嘛把生命浪費在這種事情上……安住在村里。”這5個字讓她豁然開朗。城里的生意她盡量委托給合作伙伴,簽下村里的一座小院打算建成茶室,帶著村里媽媽們一起喝喝茶。小院不緊不慢地裝修著,圍墻是一人多高的木柵欄籬笆,從村里撿來的小石頭堆砌成院子里的小水池,“隨心比較舒服嘛,如果一個人計劃性、功利心、目標導向太強的話,他會很緊張的。”
5年前,辛莊只有一家老兩口開的小賣部,天一黑整個村子像斷了電似的黑洞洞。如今,東西方向的村中主路仍是只需要7分鐘617步就能走穿,但已生長起4個超市、3個飯莊、一個新開業的酒窖。
周蓓打算用家里的一部分空間,開個咖啡館,可以讓媽媽們在這里開讀書會。學校剛搬到辛莊時,校方說想做成一個社區,那時她還懷疑,就這么一個村子,一個學校,怎么叫社區啊?3年后,校方搞畢業展示時說,不需要再去規劃,現在已經是一個社區了。“3年前到這兒的時候,想的都是很個人化的,包括我學什么……(現在)找到了可能是我們共同需要的一條路。”她抿著嘴笑,“算志同道合,共識社區嘛。”
家人,華德福的媽媽們喜歡這樣定義彼此間的關系。李將男始終記得去幼兒園開家長會時,校長介紹華德福歷史時說的話,最初的華德福學校只有6個家庭,經歷過很多沖突和曲折,但是我們既然選擇來到這個社區,因為孩子聚到一起,可能還要在一起很多年,就像家人一樣,是不可回避的。李將男聽了很感動,她覺得這里的媽媽們也有這樣一個心態—因為孩子,也對周圍的這些人抱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可能我們就像家人一樣要相伴很多年”。
在現實生活里,家長們有“家委會”,一個男孩想退學,家委會的代表立馬去他家聊天談心。在虛擬世界里,他們有微信“媽媽群”,風吹草動都能立刻得到回應。9月的一個周末,周蓓打算在村里藝術家的工作室里辦生活市集,立馬有二三十個家長報名擺攤。
很多家長甚至參與到學校的具體建設中。一位叫牛牧的全職媽媽,是學校的志愿者,她與另外兩個媽媽一起,負責采購整個學校午餐的有機食材。每周,牛牧都要趕赴石景山,去學校指定的高端品牌山姆會員店,打仗似的拉回肉、蔬菜、水果,米或面,能有幾百斤。
“村里的媽媽們,一個比一個忙”,五年級家長孟歡說。2012年,孟歡一家住進了辛莊,她辭掉了北京城建遠東集團總會計師的職位。“選擇這種教育,對孩子的那種關注、投入以及對自我的要求,就特別多。”學校要建大陽光房,廠家報價22萬,學校出不起這么多錢,找到孟歡,她立馬親自上陣,到鋼材市場批發鋼材,電工焊完后,她自己打磨、上漆、做防腐木去包,再上廠家去加工夾膠玻璃,前后只花了6萬塊。村里要把一個活動中心改造成學校小劇場,她焊了個帶轱轆的階梯架子,將沉甸甸的紅色椅子一個個擺上去固定住,而且僅用2萬塊就弄來一套舊音響。
兒子的認可讓她感到這些付出值了,“媽,我們同學夸你了,說你讓咱們學校變得真的挺漂亮的。”說完他模仿周杰倫那樣輕輕拍了拍孟歡的肩膀,“哎喲不錯喔。”
當然,這里并非是完美無瑕的烏托邦。
南山華德福學校正在籌建高中部,范敏的兒子快上高中了,兒子有時會問她,“你會把我整走嗎?”范敏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我看不到非常確定的東西,比如說我一定會在這兒,或者一定不會在這兒。高中一定會辦好,或者一定不會辦好,我不清楚。”
49歲的范敏是最早到南山華德福來的6個媽媽之一,她形容和學校的關系就像“過日子過了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好的壞的”都看在眼里。當初選擇這里就是一場“大冒險”,“也知道這個學校是非常不靠譜的,我真的是那一個假期,基本都睡不好,掙扎了兩個月吧。”入學頭幾年,她一直處于極度焦慮的狀態,看到學校有什么問題就想插手糾正。而在當時處于極大壓力下的學校,并不能很好地接納家長的一些建議。



華德福學校小學生的課業本
兒子七年級了,但是坐姿、寫字的姿勢等最基本的習慣還是有問題,沒有在入學時建立好。“你看傳統學校它會在第一學期就來糾正”,但在這里,老師都是新老師,沒有經驗,“孩子將來在社會上的競爭力,比如學到多少東西,這個其實我是真的不清楚。”她也曾想過離開,但最終還是留了下來。
如果連這里都無法滿足她們的期待,還有什么其他的選擇呢,這是很多媽媽們都在面對的問題。一位媽媽從華德福學校的老師口中聽到熟悉的“你看你們家孩子老這樣,今天這樣,明天也這樣,后天不就被關監獄了嘛”時,覺得特別失望,“華德福說的不是這個啊。你要肯定他啊!你要肯定他,你就是一個好孩子!然后比如說,你看你哪方面咱們這樣做是不是更合適啊。”她現在想明白了,僅有理念是不夠的,可能“他小的時候,他父母就是要求他好好學習,做到就是好的;如果做不到,就是不好的。所以他現在雖然當了華德福老師,他也(這樣)要求。”
同為七年級學生家長的賀敬,剛剛經歷了一場教育危機。去年7月,在華德福讀小學六年級的大兒子突然告知賀敬:“媽媽我不想去上學了,我不喜歡這個學校。”
賀敬曾先后在南山華德福當過幼兒園老師和小學音樂老師。華德福的教育需要老師投入極大的耐心和熱忱,這讓她沒法好好照顧兩個兒子,大兒子整體的狀態“特別糟糕”,愛發脾氣,“高高大大的一個孩子,但他的內在非常敏感和細膩”。
賀敬的兒子三年級時從其他小學轉入華德福,環境倒是寬松了,可新的問題隨之出現。兒子不喜歡自己的主課女老師,“媽媽,我太討厭她啰嗦了。”他在朝師附小時數學成績本來很好,公立學校的數學老師講了25年的課,經驗豐富,但華德福的數學女老師是個新老師,還用英語授課,講第一遍,兒子還能聽懂,再講就完全糊涂了,他開始坐在底下像回聲一樣地搭話。在華德福,孩子違反紀律,老師會讓他放學后留下來靜坐1小時。那段時間,賀敬的大兒子幾乎天天放學被留在學校。
師生之間的矛盾越演越烈,兒子想到退學。起初,那位女老師的反應很激烈,“難道你沒有告訴孩子說,你不來了你就沒有學位了?”她對賀敬說。學位指的是再進班里的機會,外面還有很多孩子排著要進她的班。“我認為學校這種態度是不負責任的。如果學校是這樣一個態度的話,也不值得我去強求我的孩子一定要留下。”賀敬也很生氣。
令人欣慰的是,女老師最終放下了情緒,主動到家里來找孩子聊天,也跟賀敬談,她從僵硬地否定孩子的反抗,轉變為去了解孩子的喜好,還帶著他吃美食、配眼鏡……5個月后,賀敬的兒子回歸了學校。
但另一些焦慮的媽媽已等不及這所年輕學校真正成熟的時候了,她們決定遠渡重洋帶著孩子入讀海外的華德福小學,她們覺得那里的教育理念才是原汁原味的。這個10月,剛剛過完35歲生日的石曉磊將帶女兒奔赴新西蘭,盡管她的女兒已經被南山華德福錄取了,“它可能還做不到華德福的精髓。還有一個大環境的問題,比如說像新西蘭,它其實更一致。”
更多的媽媽還是選擇將家安在辛莊這個已然營造出來的小環境里,并在這里生下第二胎、第三胎。9月7日,新學期開始的當晚,村里舉辦了一場詩歌會,參加者大部分是華德福家長。燭光搖曳中,一位媽媽讀了首自己改編的小詩《回家》:
村莊。靜夜。狗吠。
一個人,在有月亮的夜晚,背著漂泊,歸來。
(孫穆田對此文亦有貢獻)

賀敬在離辛莊不遠的村里辦了家幼兒園,也推行華德福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