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鵠 編輯|趙涵漠 攝影|黎曉亮 圖片統籌|于千
如果地球文明輸給這樣的生存競爭,我也會覺得可惜
文|洪鵠 編輯|趙涵漠 攝影|黎曉亮 圖片統籌|于千
人物 PORTRAIT = P
劉慈欣=L
寫作就是一種消耗,寫得越多,消耗越多
那個時候試圖走一條比較迂回的路看看能不能行,最后也不行
P:1979年你最早開始寫科幻小說,到1999年第一次發表中間有20年。中間有沒有自我懷疑過?熱情消失過么?
L:懷疑過也消失過,這段時間并不是一直在創作,有相當長的時間,10年的時間什么都沒有做,與科幻好像沒關系,因為那是大環境決定的。1983年國內的科幻受到限制,受到打壓,這件事情把科幻出版幾乎完全弄得消失了以后,國內大概有將近10年的時間科幻出版就很少,幾乎近于零那個狀態。那個時候寫作也沒有用,也沒有地方可發表。這段時間就停下來了。這段時間大概是從我在大三一直到參加工作以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也沒有再寫科幻,零星地寫過一些,但是基本上都是一個停頓的一個狀態。
P:科幻當時是一個這樣的命運,這件事情本身會讓你覺得很不合理,很荒謬嗎?
L:不合理的話當然有這種感覺,你只能接受這種現實,它就是這個樣子,你也改變不了它,我也沒有辦法。我曾經試著走一些很迂回、曲折的道路寫科幻,寫一些比較邊緣的科幻,讓人看上去不像科幻小說,但是也有科幻的內容。最典型的作品就是《超新星紀元》,就是一種很邊緣化,很獨特的這種方式來得到出版的可能性。但即便如此,也是失敗了,也出版不了。包括還有一本書叫《中國2185》也是這時候寫的,看看這兩本書就發現它和我后來寫的這些科幻很不一樣。這就是那個時候試圖走一條比較迂回的路看看能不能行,最后也不行。
創意本身需要一個漫長的時間的積累,并不是說經過努力你就能得到這些東西
P:《三體》之后你還沒有新作問世。有沒有壓力?
L:沒有壓力。這段時間—你要知道《三體》寫作是5年,但是從它萌生那個概念一直到寫完最后出版完了,就是10多年的時間。現在《三體》第三部寫完到現在剛好4年多,不到5年的時間,這個時間是正常的,沒有什么不正常。因為我寫作就是這種速度,很慢的,它需要一個積累的過程。
我自己不存在什么壓力,我心里很清楚,像科幻小說這種類型文學,它的成功可能和作品本身的內容是密切相關的,但是它也有許多的外部因素在起作用,這種外部因素你必須正好達成某種組合,向同一個方向推進這個組合,形成良性循環,這樣這個作品才能最后取得成功。
而外部因素這個組合,你在下一次不太可能再遇到,這是一種機遇和運氣的問題。當你明白這點之后,你就不會再苛求自己說我下一部作品一定超越這部,這不是通過你的努力能做到的,還要依靠別的因素。這點意義上來說,并沒有什么壓力。
P:《三體》之前10多年的短篇創作,對于創作長篇是不是一個非常大的積累?
L:其實正相反,寫作不是一種積累,而是一種消耗,越寫消耗越多,最后消耗完了你就寫不出來了。任何一個作家都不是說把寫作當做一個鍛煉,越寫越好,積累經驗,沒有這回事。寫作就是一種消耗,寫得越多,消耗越多。所以說前面那些短篇對《三體》沒有任何幫助,相反都把它消耗掉了。
我甚至不止一次在想,我前面那么多短篇《流浪地球》、《全頻帶阻塞干擾》還有《威紀元》等等,其實看上去都是長篇框架。我現在一直在想如果當時有這么好的出版環境,我把那些短篇都寫成長篇的話,現在是一個什么樣的局面真的很難說,也很難想象。這個東西也沒有辦法去假設,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些短篇肯定是很大地消耗了本來能夠用到《三體》中的那些資源。
P:但姚海軍覺得《三體Ⅲ》里展現出你巨大的點子儲量。他認為你應該是有源源不斷的創作資源的。
L:那個不可能,你說的這個創作資源,我們有時候把它叫做創意或者是叫別的什么東西,這個東西不管對誰來說,要得到都是相當的困難。這個創意本身需要一個漫長的時間的積累,并不是說經過你的努力你就能得到這些東西。
P:寫長篇比短篇消耗得更巨大,但回報也更大?
L:對,這個是沒有疑問,這對任何一個作者來說都沒有疑問。長篇的回報最大,而且它分各方面的回報,經濟上的回報不用說,另外它對一個作者一個事業回報,對你影響力的回報也很大的。像80年代曾經出現過一段那樣的時期,一個作者可能憑著一個短篇就能在文學界變得很著名,但那種時代一去不復返,再也不會來?,F在一個作者短篇寫得再好,只憑短篇很難在文學界取得一定的地位,這是一個事實。
P:有一種說法是科幻小說家都有一定的理想主義傾向。
L:那對我個人不是,我是一個把科幻和生活分得很開的人,現實生活中我就用現實邏輯來思維,科幻中用科幻邏輯思維,這個是很正常。至于說理想主義肯定有這方面的因素,但我覺得我不是那種很強的理想主義者。面對現實我肯定會去妥協,不是那種很強烈有理想主義情結、有現行精神那種人。能夠讓自己去適應環 境,另一方面在你適應環境的同時,你也保持著這種科幻思維,保持這種科幻的情懷,讓它不褪色,這是我能做到的。
我認為在中國,一個正常的科幻小說創作的作者就應該是這個樣子,你應該有正常的現實思維,也有正常的科幻思維,同時把這兩者分開來。最重要一點不要讓現實思維來把你的科幻思維沖淡,這個從事科幻創作是很重要的。
一個成熟的作家應該用自己的作品與讀者交流,而不是在作品之外與讀者交流
《三體》的出現對國內的科幻創作和出版不能說沒有影響,但影響不是太大
P:《三體》被認為是國內科幻小說的里程碑,如果以這個里程碑為分界,國內的科幻小說在它的出版前后,創作狀況有沒有發生什么變化?
L:《三體》的出現和它的最后熱銷確實讓中國國內的媒體更多地注意到了中國的科幻存在。同時關于科幻的報道方方面面都多起來了,人們也更加地關注科幻,從普通的讀者也好,到媒體也好,這是一個巨大的變化。
因為以前國內的科幻都是處于一種很邊緣的狀態,主流媒體、社會上的主流讀者一般不太關注科幻小說、科幻文學。現在這種關注確實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現象。但是從中國科幻本身來說,《三體》的出現好像對國內科幻的創作、出版并沒有帶來太多的影響。唯一的影響就是在《三體》第三部開始帶動整個《三體》三部曲熱銷的時候,有很多出版社就開始策劃新的科幻長篇小說的出版。好像是在2001年開始,這個策劃的最終結果,這個書最后出來了,大概是在2012年。所以2012年可能國內的科幻長篇小說出版達到了一個高峰期。但遺憾的是所有出來的這些科幻長篇中沒有一部取得市場上的成功,這個熱度很快就冷下來了。到了2013、2014年科幻長篇的出版持續下跌,到今年已經基本上又跌到了《三體》出版以前的水平。
至于說國內科幻小說的創作基本上沒有什么改變,我們缺少有影響力的作品,到現在也是如此。我們的作家隊伍,科幻作家的數量到現在還是那么少,并沒有明顯的增長。特別是作品,《三體》出版這5年來,我們沒有再看到一部暢銷或者是受到廣泛關注這樣的一部作品,到現在也沒有出現過。所以我說《三體》的出現對國內的科幻創作和出版不能說沒有影響,但影響不是太大。
這個問題應該反過來問,為什么這個世界科幻文學只有美國發達?
P:現在《三體》獲得了雨果獎。國內的科幻創作環境以及市場,和美國比起來還有什么差距?
L:這個問題是經常提出來的一個問題,提這個問題的時候它的背景畫面大多數人搞錯了。我們現在看看全世界的科幻文學的狀況,我們就會發現,除了美國之外,別的地方都不發達。目前的話不管是中國也好,日本也好,歐洲也好,這些地區的科幻文學的狀況差不多??赡苋毡镜目苹梦膶W比我們稍好一些,但是也好不到哪去,都是處于同一個水平的。
那么說這個問題應該反過來問,為什么這個世界科幻文學只有美國發達?這個問題應該這樣看,從這個角度看。至于說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這個問題很復雜。因為你從這個畫面上看的話,以前中國科幻落后的種種理由就站不住腳。比如以前認為中國缺少科學文化的氛圍,缺少科學思維。另外還有一個想法認為中國的應試教育扼殺了想象力。這兩個理由你要放在這樣一個畫面上來看,是根本站不住腳,你不能說日本和歐洲也缺少這樣的科學思維,他們的教育也扼殺想象力是吧。
還有一個觀點認為美國的歷史很短,他們沒有向后看的資本,我們的歷史很長,我們有豐富的厚重的歷史文化,我們可以向后看。美國只能向前看,這種說法更可笑了。你不能把一個國家的建國時間當做它的文化的歷史的時間,這么說中國現在也就六七十年的歷史,它的文化更短。
美國文化是以歐洲文化為核心的,歐洲文化和中華文化相比,并不是比中華文化短多少,它也是相當源遠流長。美國作為文化大熔爐,它融匯了很多的文化分支,這些文化分支中間有相當多的比中華文化要古老得多,它都在美國存在著。所以如果美國要想向后看的話,它所面臨向后看的資源比我們中國要豐富得多,所以說這個理由是根本站不住腳的。
說到這兒,具體為什么只有美國的科幻文學這么發達,世界其他地方的科幻文學都這樣低迷,這個原因我確實說不出來,我不知道為什么。
你所說所表達都在作品中表達就行了,不用把自己推到前臺,應該遠遠躲在作品后面
P:你之前提到科幻是盛世文學。我們采訪吳巖的時候,他認為科幻繁榮更容易出現在一個比較激烈的社會變革期。
L:對。
P:兩個觀點你覺得它們是可以互相補充的?
L:我覺得吳巖的觀點可能更準確一些。其實我也有他的這個意思,只不過表達可能有一些問題。確實科幻是在一個國家的社會處于快速變化這么一個環境中出現的。這個快速變化不是往壞處變,而是往好處變。比如一個國家處于快速上升期,這個快速上升期,這個快速的現代化進程的這么一個歷程當中,社會處于快速的變化之中,日新月異。這個時候就給科幻文學的存在提供了肥沃的土壤。這也正好契合了美國科幻黃金時代是上世紀30年代到60年代,這是美國快速的上升期。
現在中國科幻受到了世界的注意,我認為也正好能夠契合中國現在社會快速發展、快速變化這么一個階段。
P:科幻作家在社會中應該扮演什么樣的角色?
L:科幻作家應該就是一個作家的角色,就是努力去創作出好的作品。我認為一個成熟的作家應該用自己的作品與讀者交流,而不是在作品之外與讀者交流。你所說所表達都在作品中表達就行了,不用把自己推到前臺,應該遠遠躲在作品后面。你怎么宣傳你的作品都是好事,甚至影響推動對你作品的宣傳,但是宣傳你個人的話就應該有所節制了。除非你想做那種偶像型作家,那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你想做一個以作品為目標的作家,你就應該與讀者保持一定的距離才行,這個我覺得是一個理想的作家。
目前的話情況比較復雜,中國的科幻作家大部分都是業余的,業余作家的話身份就比較復雜。他的創作時間還有他的精力,他還有工作,他如何定位自己?是把科幻作為一個業余愛好?還是把科幻作為一個事業,把工作作為一個支持科幻的手段呢?這個就看個人的選擇,這個情況很復雜,我不好說。
那個地方太適合科幻創作了,你找不到那種地方
P:作為一個計算機工程師,科幻是你最重要的事業嗎?
L:其實早就是了。像我這樣一個人搞IT、搞計算機的,在一個單位待了20多年,居然沒有跳槽,沒換地方,人們都覺得不能說多不可思議,反正比較少見。這個很大原因就是科幻創作,因為那個地方太適合科幻創作了,你找不到那種地方。首先在發電廠當工程師一年也就三四個月忙,剩下的時間都是你自己的時間,那個寫作環境也很好,一個人一間辦公室。因為我們計算機中心很大,但人特別少,所以說你有的是空間,電腦特別多,你在哪兒寫都行。
正因為這個環境,我把好幾次跳槽的機會甚至升遷的機會都謝絕了,都沒有去,就待在那兒。對我來說科幻重要,工作是維持科幻的手段。但是對別人未必是這個樣子,有人把科幻當做是一個業余愛好。
甚至據我所知國內有一些相當有成就的作家也是抱著玩玩看的心態。我也可以理解,沒有什么不好的,你想寫就寫,不想寫就走就算了,這樣的作者其實是很多的,就看個人的選擇問題。但是從中國的整體的科幻文學來說我們確實需要專業作家。目前我們中國科幻沒有專業作家,這是一個問題。
P:只有職業或者是專業作家的寫作,才能把科幻整體性地推向一個高度?
L:應該是這樣。這個道理很簡單,現在你說找一個掙錢的工作很容易,找一個清閑的工作很難。他沒有精力,國內的短篇科幻小說創作這么發達,佳作層出不窮,長篇這么低迷。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那些作者沒有精力去寫長篇,好不容易寫一個長篇也是匆匆很粗糙那種,沒有時間去打磨,這種情況下確實需要專業作家。這是個環境的問題,現在的市場需要擴大才能有專業作家。
P:你覺得雨果獎帶來的是什么?
L:沒有,當然從一方面來說它肯定把美國市場,中國科幻向美國輸出的渠道擴大了。但是對于國內來說它對國內科幻市場的促進是有限的。

那個地方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說,比娘子關閉塞得多了,真的什么都沒有
“文革”時期你不用考慮你的未來,你學習好也沒有用
P:你在童年和少年時期,對未來的職業有過什么樣的設想?
L:因我的童年也是處于“文革”時期,“文革”時期陽泉地區是一個武斗的重災區,很亂,礦上尤其亂。我的童年沒有什么特別,也和別的孩子一樣,上小學,學習負擔不重,有很多玩的時間,僅此而已。
少年時代已經是到了上初中的時候,已經是改革開放的初期,那個時候學習開始占生活中更大的比重,不像現在這么忙,不像現在的孩子負擔這么重,但是學習的負擔也漸漸多起來了。
至于你說到考慮以后會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那會兒孩子跟一個時代一樣,那時候的孩子都是想當科學家,我也一樣。他們都認為科學家是最榮耀的一個職業。也只是那個階段,后來很快就過去了。從我自己也一樣,也就是一個模糊的想法而已,那個時候在我的記憶中沒有過多地去考慮自己的未來。首先“文革”時期你不用考慮你的未來,你學習好也沒有用。你的未來,那會兒有接班,你可以接你父親的班,有這個政策。接班之前你要做的就是上山下鄉,就是現在人們很陌生的一種生活,你的未來已經被確定了。你學習再好沒有用處,所以說很少去想那個未來。
到了少年時期可能有時候想一想自己的未來,但是想得也不是太多。因為當時只是改革開放的初期,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還是當時的社會氛圍,還沒有從“文革”時代完全脫離出來,所以說那個時候對未來想象很少,對自己的未來想得很少。
好像在這兒有一種流放的感覺,其實不是
P:陽泉的環境,譬如這是一座山城—它對你性格的形成有沒有影響?
L:我覺得反正對我來說影響不大,因為我們電力系統像這樣的環境很多,不光是我們這兒有。就是說當時雖然周圍都是高山,但是那個地方的交通其實是很方便的。那時候還沒有高鐵,火車很多,可以隨時回到陽泉來。它的企業和以前大多數的大中型國有企業一樣,是一個小社會,里面什么都有,有學校、醫院、托兒所甚至還有什么舞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電影院都有。也沒有覺得有什么太過不去的地方。那段經歷對我來說沒有感覺是有什么很特別的東西,沒有感覺很隔絕。環境確實隔絕,但是每天工作負擔也越來越重,有一些別的事情要分心,也沒有很長時間說有太多的感覺。
P:不過外界習慣把你想象成困在深山之中的苦行僧寫作者。
L:這是一個誤解。首先我說娘子關這個地方不像人們想的那樣是一個粗一看就是那樣,周圍那么高的山,冬天有時候4點就沒有太陽了。其實你深入一看,發現那個地方不是那么嚴酷的地方。首先它是電力系統的一部分,職工的收入都不錯,福利也很好。我記得有一段時間拿了工資以后你根本就不用花,你需要的東西都發了。它自己有養雞廠、養豬廠、魚廠,還有你想象不到的東西。當地即便你說的文化生活條件其實和陽泉市差不了多少。陽泉市有的它都有,它有電影院、圖書館、舞廳,而且那時候陽泉市最好的游泳館就在娘子關。我一出家門走50米就到了,里面那么大的游泳館,有游樂場,很好的游泳池,很豪華的游泳池,人特別少。而且它那個地方交通很方便,隨時都可以回來。
所以說一般讀者,甚至包括韓松有一次坐汽車路過娘子關也有這個想法,覺得這個地方多么閉塞,好像在這有一種流放的感覺,其實不是那樣,沒有那種感覺。
另外還有一點,科幻作家他所處的位置是不要待在大都市,大家可以看看世界科幻三巨頭,海因萊因、阿西莫夫、阿瑟·克拉克,這三個人中間,其實最具現代色彩、最時尚、想象最前沿、視野最廣闊、想象力最輝煌的就是阿瑟·克拉克,但阿瑟·克拉克一輩子待在斯里蘭卡的一個小漁村,他雖然是一個英國爵士,一個英國貴族,他一輩子就在斯里蘭卡的一個小漁村里。那個地方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說,比娘子關閉塞得多了,真的什么都沒有,互聯網他沒有,直到他晚年才沾了互聯網一點邊,他以前的整個創作生涯沒有互聯網,他以前怎么創作我很難想象。但他就是在那兒過了一輩子,所以說一個科幻創作家待在哪兒不重要,特別是現在有了互聯網。
最好的一個體制是預防最壞的事情發生,而不是做最好的事情
P:你理想中的社會是什么樣子?
L:理想中的社會我真的很少想過,因為真正理想中的社會是很難嚴格預測的。因為照人們一般的想象,我想要什么有什么,什么都能滿足,包括精神層面還有物質層面全部都能滿足,世界上沒有任何丑惡現象,人和人之間除了美好的東西,什么負面都沒有—這樣的社會就是理想的社會。一句話,一切都好,沒有壞的東西。
但是這樣的社會一旦到來的話,可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你想想你生活在什么都能滿足、什么都好的一個環境中,你的人生是個什么樣,這個很有疑問。
我認為一個理想的社會是那種能夠有機會讓每一個人在不斷地開拓,不斷地冒險,不斷地創新這么一個氛圍中來實現自我的這么一個社會。在這樣的一個社會中,整個人類社會不是一個封閉的東西,整個人類社會是不斷向外開拓的一個系統,向太空中開拓或者向其他的位置空間去開拓。不斷地有新的世界在等待著我們,給我們新的生活的機會,這樣一個世界我覺得還是比較理想的。
P:在這樣一個世界,你對政治制度—比如說是民主還是威權有沒有個人傾向?
L:我對政治—它這個分你從科幻看政治還是現實看政治??苹每凑?,一個作品一個樣子,不好說?,F實我對政治興趣不是太大。因為在我的印象中我在政治上是一個比較溫和、比較保守的人,我的觀念中一個好的政體,最好的一個體制是預防最壞的事情發生,而不是做最好的事情,達到最高的目標、最好的目標。你想達到最好的,往往得到就是最壞,這是人類歷史上屢次證明的事情。而且對政治方面,在現實中我沒有過多地去思考它,也沒有往深了去思考它。所以說這方面確實想得不多,也不是太感興趣。
P:我很好奇你對地球文明在宇宙中所處位置的看法,以及你覺得人類過于自大或過于自戀嗎?
L:那看什么人了,就是說,人和人不一樣,你像現在文學界它肯定是過于自大,過于自戀。你像科學界不是,科學界反過來了,科學界很清醒地認識到人在宇宙中這種渺小的位置,而且這種認識越來越清醒。
當時地球還是宇宙的中心,到現在,發展到現在,整個銀河系也不是宇宙的中心,所以說這種認識是越來越清醒,在科學界。
P:如果地球文明因為弱小而被毀滅……
L:如果你一直這么弱小下去,如果宇宙中還存在著其他強大的文明,最后一個條件是如果宇宙中根本就沒有統一的道德準則,就是生存競爭的準則,那是必然的,那是必然的。
P:服從弱肉強食。
L:更準確地說是生存競爭吧,生存競爭的準則。但如果地球文明輸給這樣的生存競爭,我也會覺得可惜。畢竟我是這個文明里的一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