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堡上讀晚霞

張際會

①無心去尋訪幽古，只需靜靜地面對天空，這晚霞，這夕陽。

②這是七月的一個傍晚，在帕米爾高原，在海拔4300多米的塔什庫爾干古城堡上。嘈雜的噪聲、污濁的空氣、沉悶的生活、煩亂的心情，一股腦兒扔在了烏魯木齊。

③一座死去一千多年也活了一千多年的城池，孤獨地守望著高原的天空。氣喘吁吁地爬上頹敗的城堞，見到的是累累亂石，看不到一莖枯草一星敗葉。夕陽在天，慘淡中透出嫣紅。四圍群山默默，似在傾聽亡城千年之前的呼吸，又似在等待落日歸去夜幕閉合。塔什庫爾干河如一條蛇，在如茵草甸中不停地躁動著白色肚皮。畜群散漫于草野上，時有一騎兩騎在草地快速馳過。

④城堞上有依偎著的一對。女人金發碧眼，男人高鼻深目，胸掛相機卻沒有拍照。沒有語言，不明國度，但心似已溝通。那真誠的微笑和明眸中的晶光，反射出我的內心里正在涌動的情潮：生活啊，我該怎么贊美你！城死去了，而人活著。明天，人也會死去。

⑤對兩位“老外”揮揮手，獨自踏亂石漫步。這城堡是怎么死去的呢？缺水？不。山下那條白肚皮蛇，從遠古翻騰到現在還會將現在翻騰為遠古。缺氧？有一點，但不是理由。三千年前這里就有人居住，而且是絲綢之路重鎮，古之商賈通衢。什么原因使一個王國死亡？活著的文字沒有記載，有記載的是遍地石頭，而這石頭，很難讀。

⑥驀然間，我看見亂石之上，有一片殷紅浮動……哦，是如血的晚霞，是如血的殘陽。此刻的帕米爾，此刻的塔什庫爾干，銜著一派血色，雪山圣潔，大地肅穆，隱約中，似有滾滾驚濤，從天際斷續傳來。好一個悲壯的時刻：天空和大地，正在為太陽舉行葬禮！太陽不愿沉落，它十二分留戀、十二分不情愿地把半邊燃得彤紅的臉貼在山頭，向大地，向人類，也向塔什庫爾干石城堞上的我，投來凄楚的一瞥。沉下去了，一顆偉大的普照蒼生的頭顱。潮動的晚霞向大地泣下血淚，群山挽著河流唱起哀歌……我呆立于殘敗的堞口許久許久，靜聽著天空誦念的悼詞，竟忘了擦一把腮邊悲淚。

⑦我相信這里昨天的此時曾有過相似的一幕，也相信明天此時還會重演。但僅僅是相似，昨天與明天，絕不與今天重復。想想自己平常生活得該有多傻。傻就傻在對昨天的遺憾。傻就傻在忽略了今天，對生活的“現在進行時”的體味。假如我在古城堡上不是認真地閱讀晚霞，而是回想著昨天和幻想著明天的情景，我還能得到此刻的美感嗎？

⑧昨天中有我老祖父的破棉絮，裝在我的行囊壓著我的背脊。一次失去的晉升機會，一次不公平的待遇，一次戀愛的失之交臂……遺憾和后悔將腦神經苦苦折磨，一年年一次次反復不斷地總結教訓，生活中仍不斷地出錯。明天，一種欲望的誘惑！我想象的野馬常常奔馳到明天的芳草園中偷吃青草，可無論怎么咀嚼就是填不飽肚皮。

⑨此刻的晚霞最美，看夕陽徐徐降落，看狂沙步步逼近……想想當年那位“舉杯邀明月”的老先生，老早就體味到“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生活哲理。遺憾的是我們這些來者，成天寧可讓升官發財夢、光宗耀祖夢、良妻美妾夢折磨得頭昏腦漲，而不肯效仿老先生的放蕩不羈，白白浪費了生活。失去今天就等于失去了生活樂趣就等于白活。昨天已經死了，明天還未到來，今天與我同在，今天是一位天生麗質的情人，我只需用愛和欣賞的態度投入她的香懷，煩亂的心緒就會平息。

⑩晚霞漸淡。我邁步走下城堞，只覺雙腿輕捷渾身舒爽如同剛剛進行過一場洗浴。歸途中又見到那兩位“老外”正忙不停地追著畜群拍照。一對衣飾鮮麗的青年男女，馬頭靠著馬頭正悄悄說著情話。我知道我明天還得下山，還得回到那座市聲嘈雜的城市，但我不去想它。我已經看過了塔什庫爾干的晚霞，已經懂得了現時的美。該做的事情，今天就做。

（選自《在遙遠的阿爾泰》，有刪改）

【閱讀練習】

1.聯系全文，說說作者在“古城堡上讀晚霞”讀到了什么。

2.文章第③段說塔什庫爾干城堡是“一座死去一千多年也活了一千多年的城池”，請你結合上下文說說你對此的理解。

3.作者先后兩次寫到了不明國度的“老外”，還寫了一對不知姓名的青年男女，其用意何在？

4.請從修辭手法和角度兩個方面說說第⑥段畫線句子的妙處。

5.讀文章第⑨段，自古以來，像文中的“老先生”這樣的文化名人不勝枚舉。請再列舉一位這樣的人物，結合其詩文作簡要表述，要求句式與示例基本一致。

【示例】想想當年那位“舉杯邀明月”的老先生，老早就體味到“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生活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