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云山
陶淵明,字元亮,劉裕篡晉建宋后更名潛,自號五柳先生。他的生年有七八種說法,本文取袁行霈先生主倡的“七十六歲說”,即生于公元351年(晉穆帝永和八年),卒于公元427年(即宋文帝元嘉四年),這在其《自祭文》和顏延之的誄文中都可以得到印證。卒后至交好友顏延之在《陶征君誄》中給了他一個“靖節(jié)”的謚號,故世稱“靖節(jié)先生”。他出生在廬山腳下的柴桑縣(今江西九江市),是東晉末期南朝宋初期的詩人、辭賦家、散文家。
家道衰落有猛志
陶淵明出身于破落仕宦家庭。曾祖父陶侃,是東晉開國元勛,軍功顯著,官至大司馬,封長沙郡公,淵明出生時,家道已經(jīng)衰落,加之9歲喪父,只能與母妹三人勉強度日。從他在《贈長沙公》的序言里說的“昭穆既遠,已為路人”可以看出他家和繼承了陶侃爵位、比較顯赫富裕的同族人早已沒有往來。
孤兒寡母,多在外祖父孟嘉家里生活。孟嘉是當時名士,“行不茍合,年無夸矜,未嘗有喜慍之容。好酣酒,逾多不亂;至于忘懷得意,傍若無人”。(《晉故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傳》)淵明“存心處世,頗多追仿其外祖輩者”。(逮欽立語)日后,他的個性、修養(yǎng),都很有外祖父的遺風。外祖父家里藏書多,給他提供了閱讀古籍和了解歷史的條件,在學者以《莊》《老》為宗而黜《六經(jīng)》的兩晉時代,他不僅像一般的士大夫那樣學了《老子》《莊子》,而且還學了儒家的《六經(jīng)》和文、史以及神話之類的“異書”,他自言“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jīng)(《飲酒》)”。但同望族子弟不同的是,陶淵明不可能“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為了生活,他不得不邊干農(nóng)活邊讀書,其自言“疇昔苦長饑,投耒去學仕”(《飲酒·十九》)。時代思潮和家庭環(huán)境的影響,使他接受了儒家和道家兩種不同的思想,培養(yǎng)了“猛志逸四海”和“性本愛丘山”的兩種不同的志趣。
男兒有志濟蒼生
在《飲酒》《雜詩》等詩歌中,陶淵明曾道:“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jīng)”“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游”,可見他并非一開始就有出世的想法。他出生于世代官宦的家庭,又是元勛之后,也曾期望在仕途中有所進取,在政治上有所作為。但他所處的東晉末年時局動蕩:宗室內(nèi)部的斗爭,軍閥對政權(quán)的野心,不斷引起血腥的殺戮乃至激烈的火拼。這種社會動亂不僅給人民帶來災(zāi)難,同時在社會上層也造成嚴重的不安感。這使陶淵明的政治雄心不得不有所消減。另外,在這種權(quán)力爭奪之中,一切卑污血腥的陰謀,無不打著崇高道義的幌子,這使秉性真淳的陶淵明也難以忍受。從晉孝武帝太元十八年,29歲的陶淵明第一次出來做官,到42歲掛冠歸田共13年。這期間,陶淵明一直處于“出世”與“入世”的矛盾斗爭中,這在他的詩中多有體現(xiàn)。在《辛丑歲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涂口》等詩中,他嘆道:“如何舍此去,遙遙至西荊”,“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聘”,詩中蘊藉著詩人太多的失望和悲慨,可以看出詩人也曾為是否歸田有過痛苦的徘徊和猶豫,但終究“愛丘山”的夙愿壓倒了“逸四海”的猛志,他終于找到了他最終的路——歸隱田園。所以說,他的歸隱是社會現(xiàn)實使然,是他的思想與社會現(xiàn)實無法調(diào)和的結(jié)果。
采菊東籬香滿山
陶淵明辭官歸里,與同他志同道合的夫人翟氏過起了真正的田園生活。“夫耕于前,妻鋤于后”,農(nóng)活雖苦,但詩人自樂。從詩中可以看出,歸田之初,他的生活尚可:“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歸園田居·其一》)淵明愛菊,宅邊遍植菊花。“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的詩句至今膾炙人口。他性嗜酒,飲必醉。朋友來訪,無論貴賤,只要家中有酒,必與同飲。他先醉,便對客人說:“我醉欲眠卿可去。”如此率性灑脫,甚為可愛。義熙四年,在他44歲時,一場無情的大火吞噬了他的家園。全家只能寄居在船上,靠親朋好友接濟過活。如逢豐收,還可以“歡會酌春酒,摘我園中蔬”。如遇災(zāi)年,則“夏日抱長饑,寒夜列被眠”。
義熙末年,有一個老農(nóng)清晨叩門,帶酒與他同飲,勸他出仕:“襤褸屋檐下,未足為高棲。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他回答:“深感老父言,稟氣寡所諧。纖轡誠可學,違已詎非迷?且共歡此飲,吾駕不可回。”(《飲酒》)用“和而不同”的語氣,謝絕了老農(nóng)的勸告。他的晚年,生活愈來愈貧困。有的朋友主動送錢周濟他,有時,他也不免上門請求借貸。
他的老朋友顏延之,于劉宋少帝景平元年(423年)任始安郡太守,經(jīng)過潯陽,每天都到他家飲酒。臨走時,留下兩萬錢,他全部送到酒家,陸續(xù)飲酒。不過,他的求貸或接受周濟,是有原則的。宋文帝元嘉元年(424年),江州刺史檀道濟親自到他家訪問。這時,他又病又餓好多天,起不了床。檀道濟勸他:“賢者在世,天下無道則隱,有道則至。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他說:“潛也何敢望賢,志不及也。”檀道濟饋以梁肉,被他揮而去之。他辭官回鄉(xiāng)22年一直過著貧困的田園生活,而固窮守節(jié)的志趣,老而益堅。元嘉四年(427年),詩人貧病交加,在神志還清醒的時候,他寫下了《挽歌詩》三首,在其二中,他對死后可以“鼓腹無所思”的幻想讀來讓人心酸。但在第三首詩中末兩句說:“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表明他對死亡看得那樣平淡自然。
公元427年,陶淵明走完了他的生命歷程,被安葬在南山腳下的陶家墓地中,就在今天江西省九江縣和星子縣交界處的面陽山腳下。如今陶淵明的墓保存完好,墓碑由一大二小共三塊碑石組成,正中楷書“晉征土陶公靖節(jié)先生之墓”,左刻墓志,右刻《歸去來兮辭》,是清朝乾隆元年陶姓子孫所立。
終其一生,陶淵明都在出世與入世的矛盾中掙扎,讓很多人扼腕的是他終于遂了“愛丘山”之愿后,卻一直在與貧病抗爭。但如果我們只看到生活上的窘迫而忽略了精神上的自由就是沒有真正讀懂陶淵明。比起那些“以心為形役”的人,陶淵明的心靈永遠是最自由高貴的。每當想起他,我們仿佛都能聞到那從千百年前飄來的菊花之香,又仿佛看到他在采完菊花之后悠然抬頭看見南山時的身影。那是他留給后人永遠的告誡:若無悠然,何見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