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仁波切,請?!?/p>
客廳沙發前,30歲出頭的藏族男子彎著腰,雙手舉到和胸口平齊的位置,把一杯酥油茶捧到一位穿著猩紅色僧袍的出家人面前。
客廳外的門廳里,擺放著兩個孩子的遺體。溺水身亡,三天后才被找到。遺體被水泡腫,家人用泥土覆蓋了他們全身。
門廳旁的小房間里,已有數位僧人集體誦經,超度亡魂。
25歲的江措林活佛是被請來做頗瓦法的。頗瓦法是密宗的一種儀軌,若有人去世,出家人會在逝者口中放一粒藥丸,之后念誦頗瓦經為逝者超度,使其往生極樂。如果成功,逝者頭頂會開出一個小洞。
并不是所有出家人都會頗瓦法,這一密宗儀軌的修煉,需要在安靜、無人的環境中,徹夜不眠,念誦頗瓦法的經文,將自己的靈魂在“身語意”三門中來回修持。有的人一晚便可練成,有的人需練習很久。
江措林活佛在幾年前練成了頗瓦法。他用一晚領悟到來回修持的方法,又花了一個月鞏固、熟練。
對這戶失去孩子的人家來說,能請到一位信眾上萬的活佛來做頗瓦法,是對孩子最好的送別。
誦完往生經,江措林活佛走了出去。孩子的母親站在院子里,哭紅眼睛,默不作聲,她的身邊,已站著十多個等候多時的藏族男女,雙手捧著哈達。
藏族男女們向他低下頭,把哈達舉過頭頂。他接過哈達,戴在每個人的頭頸上,接著伸出手觸碰他們的頭頂,為其摸頂加持。
活佛車隊每輛車的引擎蓋上,都已綁上數條黃白兩色的哈達,呈“井”字型排列。
在回自己的屬寺——西藏自治區昌都市邊壩縣尼木鄉周塘寺的路途中,車隊不斷地沿途停下來,坐在副駕的藏傳佛教格魯派的江措林活佛搖下車窗,為等在路邊的信眾加持。最多的一次,是車隊即將到達目的地時,近千名信眾捧著哈達,在鄉界等候。
1974年3月13日,戴著反革命分子的帽子,第七世江措林活佛、64歲的土登格桑圓寂。
江措林·土登格桑生前是西藏自治區政協副主席、自治區佛教協會副會長以及全國佛教協會常務理事,文革開始后,他受到迫害,被停止一切職務。
圓寂前,他想召侄子來見一面。侄子是拉薩市人民醫院的醫生,出了急診,沒能趕到。江措林·土登格桑沒有留下遺言。
老人們傳說,他天葬的那天,下了一場大雨,天葬臺被洗刷得干干凈凈。
1979年,西藏自治區黨委向中央打報告,為他平反。中央同意了。當年5月26日,西藏自治區政協為其舉辦了追悼會。
沒有遺言,尋找下一世轉世靈童十分困難,幾乎是毫無頭緒。江措林活佛的本寺昌都市邊壩縣金嶺鄉桑珠德乾永堆江措林寺,只能靠寺內老僧人主持工作和法事活動。
十年間,老僧人們陸續圓寂,尋找轉世靈童的可能性再次被提出。寺院打聽到,拉薩市的哲蚌寺內有一位高僧大德仁青貢布仁波切。寺院派人去拉薩,請他幫忙尋找轉世的江措林活佛。
江措林活佛,被認為是龍樹菩薩在人間的轉世。許多人認為,釋迦牟尼之后,龍樹菩薩是大乘佛教中最重要的論師,他著有《中觀》,被后世解讀、發揚,形成大乘佛教的重要討論課題。
因江措林活佛的歷史地位,仁青貢布仁波切愿意幫忙。在隨后的一個月內,他通過密宗儀軌算卦求神,之后告訴寺院的人,轉世后的江措林活佛,仍然在第七世江措林活佛的家族中。第七世江措林活佛土登格桑的侄子,有一個女兒,女兒肚子里正懷著孩子,那個孩子符合種種征兆,應是第八世江措林活佛。
寺院的人又找到拉薩市的另一位高僧大德算卦,對方也得出了一模一樣的結果。
1990年2月14日,這個出生前便被賦予了特殊身份和期待的孩子降生在拉薩。
第八世江措林活佛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至今記得自己出生時的場景。“我忽然有了自我意識,覺得周圍一片漆黑,我想,我在哪里。這時,遠處有了光亮,我被遞到一個老人手里。”
后來他知道,這是他的外公,第七世江措林活佛在圓寂前想見的那個侄子。
三四歲的時候,外公帶著他路過羅布林卡,他告訴外公,我上輩子住在這里。家里人對他的身份深信不疑。
他四歲那一年,邊壩縣出現了一名自稱江措林活佛的人。為保險起見,寺院請政府相關人員和仁青貢布仁波切共同主持舉行了寶瓶掣簽儀式。
兩個簽分別寫上兩人的俗名,放進寶瓶,算卦求神后,掉出寶瓶的名字,便是江措林活佛。
他的俗名掉了出來。
仁青貢布仁波切給他賜了法名:江措林·強巴丹增土登扎巴。
之后,外婆帶著他去見了仁青貢布仁波切,拜為上師。上師身體不太好,住在拉薩市一個小區里休養。進屋前,外婆怕他哭鬧,給他一顆糖含在嘴里。
他行禮拜見寶座上的上師,上師把他抱上寶座,給他貢了一杯茶。4歲的孩子并不怕生,他覺得眼前的上師似曾相識,不哭不鬧,安靜地坐在寶座上喝茶。
江措林活佛后來知道,自己的前世是哲蚌寺的大殿活佛,在政治上、佛法上都被人尊敬,和仁青貢布上師也有過往來。
江措林寺的僧人和信眾們都聽說,江措林活佛轉世了,生活在拉薩。他們奔走相告,來拉薩的時候,還會特意去他的家里拜訪。
每個活佛都有一名侍從,從小就會跟在他的身邊,照顧起居,直至老去。江措林寺也決定從寺院內選一名年輕男孩,去拉薩照顧江措林活佛。
根據仁青貢布上師的要求,寺院推薦了十個背誦經文最好的年輕人。上師說,江措林活佛屬馬,因此他的侍從最好屬龍。
19歲的旦增洛桑屬龍,在十個候選人之列。宣布結果前一晚,他夢見一只鳳凰飛到了自己的左肩膀上。他打電話給母親,說那只鳳凰一定是活佛,自己會被選上。
第二天,經過仁青貢布上師的算卦,旦增洛桑果然成為符合條件的侍從,從江措林寺來到拉薩,陪伴在江措林活佛身邊。
而江措林活佛的家人決定送這個孩子去念書,接受傳統教育,之后再入寺院。
聽著隔壁鄰居鋸木頭的聲音,5歲的江措林活佛有些煩躁。
這是一個雙休日的清晨,不用去學校,但他仍然被要求早起,穿著特意定制的僧袍,坐在家中的小佛堂里打坐念經。
佛堂里掛著幾幅唐卡、護法神唐卡,不遠處的佛龕上,供奉著釋迦牟尼佛、文殊菩薩、金剛手菩薩、普賢菩薩的像。
他努力地把注意力收回到眼前的《文殊禮贊》上,但收效甚微。念著念著,他總在同個地方卡殼結巴,于是重頭念起,來回多次。
外公和侍從在一旁陪著他。看出他的小脾氣,外公說了他兩句,江措林活佛覺得又累又委屈,念經依然沒有改進。
這時,疼愛他的外婆走了過來,拿起厚厚的《文殊禮贊》,打在了他的頭上。
這是他第一次挨打,他蒙了,大哭起來。外婆又后悔又心疼,抱著他一直哄。
江措林活佛在這年已經上了小學一年級,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總要在佛堂里念經,而別的孩子可以在做完作業后就出去玩耍。
他向侍從抱怨。19歲的侍從已很成熟,勸他說:“仁波切,您是我們的精神支柱,您是所有人的精神導師,念經不能結巴,他們這么要求您是對的。”
這段話給5歲的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20年后,接受《中國新聞周刊》的采訪,他依然能一個字一個字將這段話復述出來。
當時,他沒有反駁。他意識到,有些話說了也沒有用,不會有人理解他,干脆不再說起。
他第一次覺得孤獨。
他知道自己是活佛,但又不能確切地明白這個稱呼的含義,只覺得這大約是“很牛的人”。
他似乎天生就會做活佛,比如他從小就不殺生。
家門口的小松樹上有一片蜘蛛網,一只蒼蠅在垂死掙扎,蜘蛛伺機而動。江措林活佛盯著看了一會兒,思考要不要救這只蒼蠅。救它,就奪了蜘蛛的食物;不救它,這條生命就沒有了。
他取出刀片,把蜘蛛網的一些線弄斷,蒼蠅飛走了。他又去家里的地上,找已經死了的蒼蠅,撿起一只,輕輕扔回了蜘蛛網上。他覺得這是一種平衡。
小的時候,長輩直呼他的俗名,5歲之后,長輩們都尊稱他“仁波切”。家人教他得道高僧的傳記,學習修行者如何面對誘惑和障礙。同時,家人也開始拿活佛的標準要求他,告訴他什么是活佛應該做的。
外公所在的家族叫強俄巴家族,是噶廈政府時期的貴族。家族里最出名的人叫強俄巴·仁增多吉,設計建立了西藏第一座水力發電站。
外公外婆都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會說帶敬語的純正拉薩話。一個活佛如果能說一口地道的拉薩話,會更受尊敬。因此,江措林活佛從小就注意言辭。
他一直剃光頭,半個月理一次發。家人怕他被俗世牽絆,不允許他交朋友,放學后立刻回家,做完學校的作業,還要完成兩個小時的打坐、念經。他也習慣了每天早上6點起床做早課,8點和普通孩子一樣出門上學。
他每周要找仁青貢布上師兩三次,學習四皈依文、六字真言、度母心咒、大悲咒。回家后,在打坐的時候一遍遍念。在他6歲那年,仁青貢布上師圓寂,小昭寺的貢桑仁波切成了他的第二位上師。
打坐、念經對于一個仍有玩心的孩子來說,很苦。上師教他跏趺坐,雙腿盤起,上身挺直,閉眼參禪。腿盤久了不舒服,一開始,他只能堅持十分鐘。家人告訴他,活佛就需要這么坐著,他努力撐過兩個小時。
8歲那一年,上師教他觀想,他盤著腿,坐在墊子上,雙手合十,意識里觀想自己前方的云層上有一座寶座,上面端坐著自己的上師,在上師的周圍,聚集著十方諸佛菩薩及眾護法神。在自己的周圍也端坐著一切有情眾生。所有人都以他為中心,隨著他念皈依文。上師說,這種觀想的念經法,屬于大乘佛法的皈依發心,可以利益眾生。
他系統學習藏文才第三年,剛剛開始理解自己所念經文的含義,“眾生”是什么,他還不能完全理解。不過他知道,這些都是功德。




8月13日,在回自己的屬寺——西藏自治區昌都市邊壩縣尼木鄉周塘寺的路途中,車隊不斷地沿途停下來,坐在副駕的藏傳佛教格魯派的江措林活佛搖下車窗,為等在路邊的信眾加持。最多的一次,是車隊即將到達目的地時,近千名信眾捧著哈達,在鄉界等候。攝影/徐天
自由,這是江措林活佛第一次對俗世產生的渴望。
早慧的他,記憶力極好,成績優秀,讀書期間頻繁跳級,小學念了三年、中學念了四年,2002年,12歲的他參加高考,考入西藏藏醫學院。
上一世江措林活佛在藏醫學方面造詣頗深,常在山里采藥,制成藥丸為信徒們治病。因此家人也希望他能學習藏醫,繼承前世的醫技。
進了大學后,他發現,一切都不同了。
身邊的同學不再有來自家里的拘束,下課后,打球、打游戲、約飯。他的身份依然保密,男生們和他稱兄道弟,來約他打球,他偶爾能去,但多數的時候,只能拒絕。每天放學,侍從都在教室門口接他回家,繼續著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打坐、參禪。
他已知道什么是活佛,也明白自己下一世、再下一世,生生世世都會是活佛。他第一次體會到羨慕的滋味,羨慕那種他永不會有的自由。
12歲,是叛逆青春期的開端,但他的叛逆僅僅停留在了羨慕上。他沒有和家人說起自己的感受,他知道不會被理解,只會給他們徒增煩惱。
他開始覺得自己不快樂,他不斷地翻看佛經,希望找到一個答案。佛經里說,世間的所有快樂,都是短暫的。人坐久了想站起來,站久了想坐下來,因為這都是短暫的快樂??赐杆鼈?,便會明白,這些的本質是痛苦。世間輪回,沒有永久的、絕對的快樂,真正的快樂在解脫以后。
他不斷用教義開解自己,直到15歲那年,他親眼看見了“江措林活佛”這個名號背后的使命。
2005年7月,大三和大四的暑假期間,他在外公的陪同下,第一次踏進江措林寺,進行坐床典禮。
每一位經政府認證后的轉世靈童,都要在一系列儀軌后,升登前世寶座,繼承前世法統的位置,這被稱為坐床。
早在1998年,昌都地區就下發認證書,認證他為第八世江措林活佛。但因學業繁忙,坐床典禮一直推遲到了這一年。
他從拉薩飛到昌都,又從昌都坐車到了邊壩縣。來迎接他的,除了地區和縣里主管統戰、宗教的領導,還有100輛汽車、100匹馬、100輛摩托車。信眾們手捧哈達,站在路邊等他。
看著眼前的龐大陣仗,他不覺得緊張,反而有些眼熟。進寺院的那一刻,他忽然有回家了的感覺。
坐床典禮安排在第二天。他戴著格魯派僧人的黃帽,在歷代江措林活佛的寶座前磕三個長頭之后,登上寶座。僧人們念誦經文,其中三個僧人拿著法器和圣水,跳著空行母吉祥舞,從大殿門口一直到他跟前。他們膝蓋微曲,把圣水恭敬地端給他。
典禮之后,他開始行使活佛的職責,對信徒和僧眾口傳心咒,包括六字真言、釋迦牟尼佛心咒、蓮花生大師心咒、文殊菩薩心咒等。
在本寺,他待了將近一個月,每天都口傳心咒、接見信眾,為他們摸頂加持。
也是這一年,江措林活佛正式從老一輩僧人手中,接過對江措林寺的管理權。他找寺主任了解寺院的整體情況,又和四十余名僧人面對面單獨談話,傾聽每個人的意見。
做這些事的時候,他成熟穩重,根本不像15歲的少年。但他仍有一些孩子的心性。臨走前的幾天,他和僧人們逐漸熟悉,叫他們扮演《西游記》和《封神榜》里的角色,自己在一旁偷著樂。
他聽老僧人們講起自己的上一世,也看到白發蒼蒼的嫗叟趕很遠的路來見他、接受他的加持。他第一次覺得壓力和責任如此具象,連對自己的要求都具體起來。
他要在坐床典禮發言。江措林活佛從小與同伴隔絕,很少說話,這一次發言使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又輕又不成熟,沒法讓別人產生對活佛的敬畏感。
回家后,他去問熱愛唱歌并進行過專業學習的母親,怎么開嗓。母親教他“獅子吼”,每天隔著墻一拳的距離,練習發聲,增加聲音的厚度。
大四這年,他的同學問侍從,為什么每天來接他下學。侍從一五一十地回答對方,因為他是第八世江措林活佛。
江措林活佛覺得所有人的眼神都忽然轉變。“對我除了尊敬還是尊敬,基本沒有人會跟我開玩笑了。”
但他又覺得,也許這些沒有那么重要,就像俗世里的快樂,也不那么重要。
他主持管理著一個本寺、兩個屬寺,百余名僧人、上萬信眾,這些人把他當做佛,當做自己信仰上的引導者。他們一大清早來寺廟排隊,以見他、接受他的加持為榮,有的信眾在他面前久跪不起,為能拿到一件他開過光的信物雀躍不已。他們抬頭看他的時候,眼神里全是信賴、希望和幸福。
江措林活佛在后來不斷想起跪在自己眼前的僧眾和信徒,這些的意義遠遠超出了人間喜樂于他而言的意義。他知道自己被許多人寄予了期待,也擔負著沉重的責任。“有著江措林活佛榮譽稱號的我,希望自己能對得起這個身份?!?/p>
他使自己像一個陀螺,不斷鞭笞著自己向前。
江措林活佛系統性地進入寺廟學佛,是在2007年。
在藏地,僧人如果要去其他寺院學習顯宗或密宗,都需自己聯絡師父和對方寺廟的管理委員會,如果對方有時間和精力,便同意僧人前來學習。
不同的寺院有不同的宗教傳承。歷代江措林活佛中,有三位做過小昭寺的堪布(相當于住持),因此江措林寺的密宗傳承,就是小昭寺的密宗傳承。
2007年10月,江措林活佛經小昭寺官方許可,進入小昭寺密宗院,向領經師俄旺旦增單獨學習密宗。
在小昭寺期間,他學習了三種格魯派最注重的密宗本尊——大威德金剛、勝樂金剛、密集金剛的儀軌,背誦密宗經文。
2008年7年,江措林活佛進入格魯派六大主寺之一的色拉寺的經論初級班,學習顯宗。
藏傳佛教的所有出家人都必須學習五部大論——《現觀莊嚴論》《入中論》《釋量論》《俱舍論》《戒論》。一個在寺院長大的僧人,通常在七八歲開始學習經論。
過去的18年,江措林活佛沒有接觸五部大論。師父貢桑仁波切教他修心,要他從格魯派創始人宗喀巴大師的《菩提道次第廣論》學起,領悟輪回過患,升起出離心。
他明白,在經論方面,自己入門比其他僧人都晚,只得付出更多的努力。
上師們給這個活佛弟子待遇很好,上課的時候,他有一個專門的墊子。但他也深知,因為活佛的身份,他必須不落后于初級班上的其他三十多人。
僧人只有星期天能休息。其余六天,從早至晚,都是學習時間。江措林活佛很少在星期天給自己放假,他要追趕他人在經論上的進度。
在經論造詣上,他心中一直有個目標:十一世班禪額爾德尼。他們都生于1990年,論生日,只差一天。但江措林活佛認為,十一世班禪在佛經理論方面的造詣,遠遠高于同齡人,是年輕一代活佛的榜樣。
學習經論的過程中,僧人們都要辯經。這是藏傳佛教中學習佛法的一種方式,通過辯經來明晰教義,加深理解。
色拉寺的辯經場用碎石鋪就,古樹參天。每天下午的固定辯經時間里,兩三名僧人各自成組,質詢者站著,答者坐著。江措林活佛的三年學習也在學經和辯經中度過。
辯經場上,僧人彼此不論身份。普通僧人在辯經場上遇到活佛,不會顧忌對方的身份。如果活佛經論水平不高,落了下風,周圍“觀戰”的僧人還會使勁喝倒彩。
2011年,江措林活佛學完《現觀莊嚴論》,通過辯經,考入色拉寺的經論中級班。學習過程中,他接到西藏自治區統戰部的通知,西藏佛學院將于當年10月重新開院,他將成為復建后的第一批學員,進入活佛學部學習。
1982年,西藏佛學院創辦。之后,因受達賴集團分裂活動滲透的影響,加之管理欠缺,1996年停辦。
為打造西藏的第一所“高層次藏傳佛教綜合性院校”,培養佛學人才,2011年10月20日,西藏佛學院重新開院。
據數據統計,西藏現有各類宗教活動場所1787座,住寺僧尼4.6萬余人,活佛358名。而佛學院復建后,首批共招收150名學員,其中有22名活佛。江措林活佛第一次和這么多“同類人”在一起學習、吃住。
活佛中,歲數最小的不滿18歲,歲數最大的在40歲左右。
所有活佛打散進入了各個班。150人分為四個班,密宗班、般若班、因明班、修行班。般若和因明都屬顯宗,因明班更為基礎,般若班則是中級班。江措林活佛進入了般若班。
150人來自于藏傳佛教的五個不同教派,因此,他們的佛學課就主要教授各教派公認的經典教義。
江措林活佛覺得新鮮,他開始閱讀其他教派的經論。他原以為,不同教派的僧人,會有各自的偏見。但他發現,所有人都融洽地相處著,沒有人否定他人,反而會交流彼此不同的修行方式、對理論的開示。
佛學院的生活,和寺廟的作息基本一致。周一至周六學習,周日休息。他們每天早晨7點起床、吃飯、做早課,9點半上課。2節班內小課,1節150人的大課,課時都在50分鐘左右。中午午休過后,下午3點半繼續上課,4點半至6點半是全體學員的辯經時間。
辯經時,每個班各自組織,以專業知識為辯題。比如般若班學員就以集體學習過的《般若經》為辯題。
四個班都設有正副班長,一般是歲數比較大的僧人擔任管理,容易服眾。他們負責衛生、作業和請假登記。
佛學院的課程以佛學課為主,兼顧文化課,包括藏語、漢語、電腦等課程,同時開設了法制課,佛學課、文化課和法制課按6∶2∶2的比例設置。經師共有13位,是全西藏各寺廟的高僧。
藏語課教授古代藏文、現代藏文;漢語、英語、電腦課都較為初級,法制課則類似于大學生必修的思想政治課程,學習馬哲、毛概、鄧論、三個代表等。
佛學院的教室都經過精心裝飾。文化課在現代學院制的教室內傳授。佛學課的教室里,有釋迦牟尼佛三師徒壁畫。經師在坐床上授課,學員以跏趺坐坐在墊子上。
江措林活佛是所有學員中唯一一個取得本科學位的,佛學院的文化課內容對他而言,比較基礎。
29歲的第六世羊日崗寺帕洛活佛是西藏佛學院首批聘請的13名經師之一,講授基礎漢語。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開學時,他就對江措林活佛的印象極為深刻。
2011年10月19日,帕洛活佛正在經師宿舍準備第二天的開院慶典。江措林活佛帶著侍從來找他,說自己被學校選中,第二天要為前來參加開院慶典的各級領導,用漢語講解佛學院大殿的建筑風格、壁畫內容?!敖肓秩什ㄇ新犝f我的漢語不錯,希望我能替他把把關。”
帕洛活佛早先就聽說過江措林活佛,對這個年輕人有一些好奇。他隨著江措林活佛進入大殿,聽他預演。“我覺得非常驚訝。他很年輕,是90后,但漢語很好,而且在這個年紀能做這樣深度的講解,太棒了,我還從中吸收了一些新知識?!?/p>
江措林活佛自小就跟著外公和媽媽學習漢語。媽媽畢業于西藏大學,精通漢語。
當晚,帕洛活佛沒有給他太多的建議,反而腦海中閃過一絲念頭:“這位仁波切會不會留在我們佛學院當經師?”
江措林活佛的成績不錯。佛學院的期末考試,除了有由填空題、選擇題和問答題組成的書面試卷外,還有辯經和背誦經論的考試。他基本能拿到80到90分的平均分。
他的屬寺周塘寺的副主任土旦久登也是西藏佛學院的首批學生之一。他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仁波切很聰明,理解的很快,記憶力也特別好,就像錄音筆一樣?!?/p>
2013年,150名學員畢業,獲得了格西學位(相當于碩士及以上學位)。其中,31名學員獲得了相當于博士的學位,包括江措林活佛在內的119名學員獲得了相當于碩士的學位。
統戰部綜合評判了江措林活佛的成績、身份和個人修為,決定讓他留校任教,同批學員中,共有2人留校,成為經師。其他學員則回到各自寺院繼續修行,把在西藏佛學院學到的東西,教授給當地寺院的僧人。
現在,江措林活佛的主要工作是在佛學院教佛經和漢語。一周排六節課,分布在四天。
他給短期培訓班的學員講解自己第一世之前的龍樹菩薩的《親友書》,談如何對待上師、看待佛法僧、修善法、戒惡法等。他覺得自己尚在學習經論的過程中,因此喜歡在課上用探討交流的方式,不僅自己講授,還希望學員能參與討論。
短期培訓班的學員是各寺院編制內新吸收的僧尼,經過選拔,來佛學院上1至3個月的培訓課,每年分幾期,一年共招收1000人左右。這樣的課程通常是大課。
江措林活佛同時也教授漢語,給短期培訓班和兩年制學制班的尼姑班都上過課。周塘寺曾有僧人來西藏佛學院上過短期培訓班,成為他的學生。這位僧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看到我們自己的活佛在教漢語,覺得特別驕傲?!?/p>
江措林活佛對這種身份的轉換也適應得很好。他和同樣講授漢語的帕洛活佛交流,如何改進僧尼的漢語教材、引進多媒體手段等。同時,他又繼續跟著色拉寺的上師學習五部大論,希望未來能考取大格西學位。
對于藏傳佛教的僧人來說,西藏佛學院是官方的最高學府之一。目前已進行了三次招生,不少寺廟推薦僧人前來,遴選過后,每次有150名左右的幸運者進入佛學院,開始兩年到四年的學習。
在給他們授課的二十余名經師中,江措林活佛是最年輕的那一位。
得知自己被選為自治區政協委員的時候,江措林活佛想起了自己的上一世。自治區政協副主席,低調又富親和力,支持自治區改革,聲譽滿滿,圓寂前卻嘗盡了世間苦。
周圍人都說他年輕有為,他已在認真思考,仕途這條路,到底該怎么走。
2013年1月22日,西藏自治區政協第十屆一次會議召開,政協委員共有615名,江措林活佛是115名宗教界代表之一。
那時,他還沒從西藏佛學院畢業,對政協職能的了解來自于思想政治課程。
上會的時候,他發現政協委員可以把觀察到的事情寫下來,提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見,這些提案會被相關部門重視,并拿出解決方案。
從政的好處就這樣直白地攤在他的面前。
之前這些年,他并非沒有遇到過困難。有些時候,以一己之力推動一個事情很艱難。政協委員參政議政無疑讓他看到了一條新出路?!斑@是我需要的,我能用這一重身份,為信眾、為社會做更多的事情。”
江措林寺所在的昌都地區邊壩縣金嶺鄉和臨近的加貢鄉之間,有一片沙棘林,保護水土、凈化空氣。規模之大,自治區罕見。之前的保護工作都由寺廟或信眾自發地做,資金籌措、保護實施都不夠順利。
江措林活佛在2015年和邊壩縣其他兩位自治區政協委員共同提交了保護這片沙棘林的提案。提案最終被自治區政協采納,并且在大會上得到了表揚。
他更關心政策了。一些新聞網站有佛教專欄,他會定期瀏覽。有時候他會向寺廟的駐寺干部請教中央、地方最新出臺的宗教政策。參加會議的時候,發言人說到一個他不了解的相關政策,他就記錄下來,上網搜索。
他常常和政府職能部門打交道。他的體會是,不同的信仰,并未造成彼此間的不理解。“大家都是在為社會服務。佛法是利益眾生,指引人們走向如法如律的正道。國家是為了讓老百姓過得更好,為社會造福。”
在他心里,國法和佛法有了一種共贏性。當地政府也樂得請這位有著自治區政協委員身份的活佛幫忙解決一些問題。
藏北流行挖冬蟲夏草,金嶺鄉有八個村寨,其中三個村寨所在地長了蟲草。自2013年開始,各村寨之間發生蟲草糾紛。
當地政府找江措林活佛,希望他能以活佛的身份,從信仰角度來共同協調這一矛盾,及時制止各村寨之間不必要的損耗。
每年夏天,西藏佛學院放暑假,江措林活佛就會回到自己的本寺和屬寺,傳法、開法會、解決寺廟的各類問題。2014年7月,江措林活佛回到江措林寺,抽出了一周時間,探訪村寨。
活佛告訴村寨民眾,相互爭拗的做法在佛法上的過患,祖輩會為此蒙羞、下一代會因此不安寧。藏人信教,活佛這么說,他們尤為信服。很快,八個村寨基本達成一致。這起蟲草和土地的糾紛告了一段落。
有的人在權力中浸淫太久,會希望權力永久地屬于自己。江措林活佛不這么想。
過去,在藏地,活佛對寺廟的政策、經濟、法事活動都有直接話語權。自治區成立之后,政教分離,活佛的權力僅限于宗教教義上,弘揚佛法、進行正常的宗教法事活動。
江措林活佛覺得,去掉附屬的其他權力,回歸佛教教義上的權力,可以使活佛在履行自我使命時更為純粹。
帕洛活佛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江措林活佛和許多的年輕活佛不一樣,他對自己的經師有著極為傳統的敬畏心。他在色拉寺學經時的經師,現在也在西藏佛學院任教,這位經師物欲很淡,要求年輕的僧人追求佛法上的進步,而不應追逐政治。
帕洛活佛覺得,江措林活佛深受經師的影響?!八皇菫榱司鹑≌钨Y本,往上爬。他當上政協委員之后,身上依然是修行人的氣質?!?h3>灌頂
不到一千平方米的大殿內,鐵棒喇嘛領著眾僧誦經。信眾們排成一隊,靠墻站著。隊伍延伸出了大殿,沿著寺院的三面墻,拐兩個彎,直出大門。
第八世江措林活佛盤腿坐在寶座上,左手搖著鈴杵,右手舉著寶瓶,口中誦著經。每當有人低頭走到他的面前,右手的寶瓶會輕輕落在對方的頭頂一次,為其灌頂。
灌頂是密宗的一種儀軌,普通人修行某一密法前,需要由具備資格的上師,與之授權。灌頂之后,受者便可開始修行。
2015年8月14日下午2時30分,長壽佛的長壽灌頂儀軌即將舉行。
江措林活佛穿著僧袍,袒露著一只胳膊,從寢殿走出。這是一個夏日里的晴天,尼木鄉的氣溫并不高,藏民們穿著長袖藏袍,彎腰等候??吹交罘鹱吡顺鰜?,他們自覺往后退了數步。
一列戴黃帽的僧人在活佛身前吹奏佛教樂器,恭請他進入大殿。
登上寶座前,他照例脫去褐色的及踝平底靴,給歷代江措林活佛的寶座磕了三個長頭。之后,以跏趺坐的姿勢,領著眾僧念誦心經、瑪哈嘎拉護法祈請文、吉祥天母禮贊文等。兩個小時后,灌頂開始。
信眾擠擠挨挨地站著,平均每分鐘有25名信眾接受他的灌頂,不到3秒,長壽寶瓶要隨著右手手起手落一次。有的信眾抱來剛出生不久的孩子,舉到江措林活佛面前,在灌頂之后,請他賜名。有的信眾自己來不了,就托人帶來自己的衣物,請他為衣物加持。
從下午4時48分,到傍晚6時25分,鈴聲不停,長壽寶瓶落下2183次。
儀式中,雙眼近視的他發現自己戴反了隱形眼鏡,他不能中斷儀式,只好不斷睜大雙眼、不停眨眼,緩解不適。
不僅如此,整場儀式的4小時內,他不能走下寶座,不能變換坐姿,左右手都不得閑,只在侍從為他捧上杯子的時候,喝了一小口水。
灌頂的尾聲,會有收尾儀式。江措林活佛按照儀軌收起長壽寶瓶,這時仍不斷有信眾跑進寺廟,他會再次搖響鈴杵,舉起寶瓶,給他們灌頂。
回到寢殿,他幾乎癱在了床上。
母親教他的腹腔發聲這時已頗見成效。他能在誦經的時候,發出與日常講話完全不同的音質,低沉卻又洪亮。但一場法事活動下來,他再開口說話,往往嗓子沙啞,過一陣才能緩過來。
信眾看不到這一面的他。他們眼里的他是佛,高高在上,在寶座上正襟危坐,法力無邊。
這種時候,大約只有活佛才能理解活佛。
進入西藏佛學院后,江措林的活佛生活里多了一群“同類人”。
入校時,他和另一位90后活佛分在了同一間宿舍。他們之前就認識,但從未深入暢聊。同宿舍的兩年,他們一起打球、看電影、吃飯、爬山,討論學習中遇到的問題,也會談起活佛這個身份。
留校任教后,江措林活佛和80后的帕洛活佛是經師隊伍里唯二的活佛,也是唯二的年輕人。因為同樣的身份,他們彼此間有一種天然的信賴,交流時可以直入主題,更為坦然。
活佛們會說起在法事活動時自己遇到過的尷尬,也會說起背后的心酸。
在寺院的每一天,江措林活佛都在早晨7點起床、做早課,8點早飯,8點半左右給信眾看病,下午1點結束。短暫的午飯后,他來到大殿,給人摸頂加持或灌頂,一般到晚上6點30分結束。
晚間的時間也不屬于他自己。有時候,會有信眾前來,單獨求見。有時候,百姓生病,會請他去家里看病。也有的時候,政府官員會到寺廟來,和他談談近況。躺下睡覺的時間,基本在凌晨一兩點。第二天繼續早起,周而復始。
就如帕洛活佛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所說,一方面,活佛們都樂于助人,希望能通過自己幫助更多的人;另一方面,他們也禁不住會想,今天我可不可以有一點自己的時間,可不可以休息一下?
相較自身的感受,他們更在意這份付出是否有回響。
帕洛活佛舉了灌頂作為例子。灌頂是一種密宗儀軌,需要謹慎實施。信眾接受灌頂,需要明白灌頂的內容,以及需要注意自身的修行。
但現在一個經常出現的現象是,信眾們把灌頂看做一種傳統,對法脈本身并不了解?!霸谶@種比較麻木的狀態里接受灌頂,存在一定的危險性。”他表示。
活佛為信眾灌頂,是希望能給他們帶來好的結果。但信眾若沒有自我修行,僅僅是在法會的時候合掌、念經,灌頂反而會給他們帶去副作用。
“年輕的活佛們會討論這樣的問題,希望自己的身份和努力起到真正的作用?!?h3>宿命
帕洛活佛覺得眼前飯桌上的氣氛異常沉悶。
兩個人在討論有關佛法的學術問題,周圍一圈人對這個話題并不感興趣,各自低頭玩著手機。
這時,江措林活佛走了進來,他吹了一聲口哨,滿桌人都看向他。討論佛法的人把嘴邊的問題拋給他,問他的看法。江措林活佛毫無顧慮地用一句簡單又幽默的話回答了他。
全場都笑了。江措林活佛也跟著哈哈大笑,瞇著眼,露出了兩顆虎牙。
帕洛活佛忽然有些感動,他覺得眼前的這位小活佛乍一眼看起來,和普通年輕人沒有什么區別,但他就是有一種獨特的氣場,讓人隨喜。
在寺院里,江措林活佛也很少擺活佛的架子。
吃飯時,普通僧人會坐在他的腳邊,隨時為他端茶倒水。他不喜歡這樣,總把僧人“趕”出去,讓他們也能按時吃飯。寺院僧人的漢語不好,他看到有意思的新聞,會和僧人們分享,主動給大家充當翻譯。
若不是這一身袈裟,生活里,他就像一個普通的90后。
他有一副黑框眼鏡、一副蛤蟆鏡,不在佛事活動的場合,就戴著它們;他吃飯的時候,會開一瓶檸檬味的尖叫飲料;飯后,他喜歡像廣告里那樣,嚼兩粒益達;開車的時候,他喜歡聽曹云金的相聲學普通話,經典段子都能背下來;他喜歡在淘寶上,購置寺廟的各種用品;手上的iPhone6 plus里,桌面背景是忍者神龜;他喜歡看電影,尤其喜歡科幻片;他喜歡聽藏戲,也喜歡《中國好聲音》,手機里有佛音,有節奏感極強的歐美音樂,也有那英為電視劇《何以笙簫默》唱的主題曲。
江措林活佛會法鼓,后來又自學架子鼓,節奏感極好。帕洛活佛是噶舉派米拉日巴道歌第42代傳人,唱道歌的時候,有專門的樂隊為他伴奏。帕洛活佛覺得江措林活佛既懂得鼓點節奏,又懂得經文,會配合道歌領誦人,是最完美的法鼓手。因此,力邀江措林活佛進入樂隊。
帕洛活佛知道江措林活佛曾經歷封閉式成長,但他仍覺得,相較那些從寺院里長大的活佛,江措林活佛更加陽光。在寺院長大的活佛沒有機會接觸社會,只跟著經師學習知識,性格方面會有不足。
雖然,江措林活佛幾乎不再和別人談起孤獨的童年,但他的生活里,又似乎還留著那時的影子。
坐禪成了他的愛好,他能在情緒波動時,冷靜下來,分析并解決問題;他喜歡玩狙擊游戲,和NPC(非玩家控制角色)進行團隊合作,消滅敵人,保護自我;他還喜歡忍者神龜,因為這是“影子英雄”,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他們卻能保護所有人。
他偶爾會回家,恭順長輩,但他并不怎么談起自己當下遇到的困境、內心的想法,他已習慣自己想辦法解決。
他學過心理學,知道自我分析。他說任何人之間都有隔閡,至于他自己,是因為身份帶來的心理隔閡,而這種隔閡還會繼續伴隨他。
十年前,向往自由的時候,他曾想,自己如果不是活佛,也許會是一個醫生,又或許會擁有一個小餐館,收入中等,夠養活自己,輕輕松松地過一輩子。
但他又明白,這種假設永遠不存在。普通人這輩子做不到的事,可以期待下輩子。他不能。
“我要繼承前世的業績,要對所有信眾負責,對寺院負責,對經師負責,對家人負責,更要對歷史和國家負責。”
他篤信輪回,知道自己是龍樹菩薩的轉世,一次次帶著使命來到人間。從前、往后都是一樣的宿命:弘揚佛法、普度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