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的故事

若谷

一只蟬，它叫羅伊。它像往常一樣爬起來，畏畏縮縮，翅膀還沒有伸展開，它只想透口氣而已。剛才它還躺在路邊，疲沓慵懶，精神渙散。它懷疑自己得了軟骨病，身上的肌肉松松垮垮的，好像隨時就要掉下來。偶爾也能聽到身上骨頭之間摩擦的聲音，雖然不是很強烈。閑散的陽光透過枝葉照在羅伊的身上，不同形狀的影子頓時也跟了過來，它們在它身上晃動，擠壓，爭吵，它一伸出手去，它們居然逃掉了。真是見鬼！天氣悶熱，一絲風也沒有。遠處堅硬的建筑物還是像往常一樣矗立著，它們間隔狹窄，一個個黑影匆匆忙忙地穿梭著，像城市工廠中的零碎部件，緊張而有序地進行排列組合。對比這一切，羅伊頓時輕松起來，那些鋼筋水泥所帶來的壓迫感，終究不會牽制住它的。而那些可憐的小黑影們，會在那里面開始，然后在那兒終結自己的宿命。

羅伊安于現狀。它習慣于四下觀望，守住自己的位置，既不靠前，也不落后，這極富安全感的狀態，是它一貫奉行的。這樣既不會孤芳自賞，更不會形只影單。當然有時它會感到忐忑，但那只是一念之間的事情。安逸會逐漸俘獲一切生物的警醒之心，盡管你可能會想用力地抓住那根掌控你命運的繩子，你也會給自己強大的心理暗示：你要成為一個勇者。但只要安逸稍一進入你的頭腦，你手中的繩子就被不斷地一點一點地拉扯過去，你的意志力會逐漸敗下陣來，退回到戰斗前的游離狀態，一切離勇者漸行漸遠。羅伊正是這樣，對于前路，不愿去多想，以為躺著才是蟬的常態，前方不過巴掌大。對于未知的事物，它完全沒有興頭深究下去，除了秋日的嗚叫可以贏得詩意的名目外，它實在想不出可以做些什么有意義的事。羅伊舒適地躺在路邊陰涼處，它認為大多數蟬也是這樣的，盡管它們很是謙虛，也很沉默。保持這種群體的歸屬感對羅伊來說很是愜意，因為它知道，比起孤獨和各種困境，它確實需要一種安全的力量來支撐，即使是臆想出來的，即使這種力量根本不存在。

另一只蟬，賽亞卻誰也瞧不上。它具有天生的優越感，這些不僅來源于的它俊朗的外表與智慧的頭腦，還有與生俱來的特立獨行。它選定自己的落腳處，在不是很濃密的樹蔭下，又恰好有光線能照進來，地勢平坦，不遠處還有水洼。它總是能冷靜地應對周圍發生的一切，就如輕而易舉地清除掉眼前纏繞的蜘蛛網，或是擋住突如其來掉落的枝葉，反正它周圍的一切都是從容淡定，井然有序。它也總是精力充沛，動起來的時候就是風的速度，盡管小腳上磨得起了繭，但它絲毫沒有懈怠的意思。賽亞總能在不經意間引起大家的注意，不論是它的一個玩笑或是不懷好意的捉弄，背后招來鄙夷之色是常有的事。大家既不想寵壞它，又不想離開它。

太陽烤得灼熱，還是那三個，辛波、塔斯、納德。它們竟然貓著腰擠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談論著什么。詭異的表情無形中透漏了一個信息，肯定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羅伊抬起頭朝那三個瞅瞅，發現它們的情緒時而高漲，時而低沉，言辭也隨之緊湊舒緩，可總是沒有停下來的時候。辛波是三個中的主心骨，總會有一些另類的提議。塔斯和納德全然沒有什么主見，自然是跟風者。它們時常聚在一起，談論比安的女人行為放蕩，使之自尊全無；評說布羅母親的不幸婚姻；對威爾時常自言自語嗤之以鼻……

羅伊早就厭煩了它們幾個。它對這種談話的形式和內容沒有絲毫的興趣，有時迫于情面湊上去附和幾句，僅此而已，它不愿盲從。為了生存的一席之地，它們的關系若即若即。它遠遠地看著賽亞的一舉一動，卻不肯走進，怕自己相比之下羞愧難當。

不知過了多久，羅伊翻了翻身，身下的樹葉開始變得暖和，頭上的樹枝相互交織，光線已經均勻起來。日頭高高掛在天上，陽光照了進來，灑在了羅伊的身上。羅伊的眼睛酸酸的，一覺醒了。口水順著臉頰流了下去，羅伊趕忙用手去接，口水頓時粘在了脖子上，黏乎乎的。羅伊想找些水來，洗洗可以舒服些，于是，它才勉強爬起來，拍打掉身上的樹葉。身后有幾個酣睡的家伙，羅伊看了看，撇著嘴，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