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安波往事多

耿瑛

安波是中國杰出的音樂家，非常重視民間音樂、戲曲和曲藝。他在東北工作過20余年，作為曲藝老編輯，我多次見過他。安波去世50年了，我常常懷念他，寫下了這篇回憶文章。

安波（1915-1965）山東省牟縣人。1933年夏考入曲阜師范，1935年春轉到濟南第一師范就讀，同年12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并任黨支部書記。1937年到革命圣地延安，先后在陜北公學和延安魯藝學習，結業后留校工作。1942年任延安魯藝音樂研究室研究員，被選為中國民間音樂研究會理事。1943年2月，他為路由等編劇的秧歌劇《兄妹開荒》譜曲，獲得成功。他創作的《翻身道情》《三繡金匾》等歌曲，都很快流行，因此他得了個綽號“小調大王”。

安波很早就重視民間曲藝，在延安時，陜北說書藝人韓起祥，就是他和林山一起發現的。他還發表過《關于陜北說書的調查報告》。安波也很喜愛陜西的古老戲曲秦腔，開始向老藝人學習秦腔時，這個熟悉西方音樂的安波，怎么也找不到秦腔唱腔的“味”，那位教他的老藝人，覺得他太笨了，說：“你走吧！”安波說：“那您就打我幾下吧，不過打完后，您還得接著教我。”有志者事竟成，這個山東青年，終于學會了陜西的秦腔。那位老藝人后來說：“魯藝的安波，是我最好的學生。”

中國抗戰勝利后，1946年，他曾任冀察熱遼軍區文工團總團長。由他編創、作曲的童話劇《老虎媽子》傳到東北，我還演過劇中的老虎。記得有句唱詞是：“人世間四大家族蔣宋孔陳，山林里四大家族豺狼虎豹。”在東北解放戰爭時期，他創作的革命歌曲《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廣為流傳，從東北的解放區一直唱到江南。

新中國成立后，安波在東北魯藝工作。他非常關心東北的評劇藝術。1950年曹克英改編的現代評戲《小女婿》，安波親自為劇中“回門”一場戲編寫了《小河流水》，清新活潑，膾炙人口，經過扮演楊香草的韓少云演唱，流傳很廣，觀眾百聽不厭。1988年韓少云逝世時，在追悼會上播放的就是這段錄音。1951年秋天，中共中央東北局文化部副部長劉芝明到東北魯藝檢查工作，安波在匯報中談到了一個設想，要把東北魯藝音樂工作團、東北文工團、東北文教隊合并為一個綜合性的藝術劇院。這件事得到了劉芝明的支持，并讓他來操辦建院工作。安波很快提出了“東北人民藝術劇院”的建院方案、組織機構和人事安排。1952年10月2日，“東北人藝”成立，下設話劇團、歌舞團等。后來“北京人藝”的于是之和“東北人藝”的李默然都成為大家公認的話劇大師。安波還親自下鄉體驗生活，與農民同吃同住，創作了著名話劇《春風吹到諾敏河》，并拍了電影。他很重視民間曲藝，在歌舞團成立了一個演唱組，有單弦演員趙福順，山東琴書演員鄒環生、耿群、韓鳳蘭，山東快書演員遇踐知。安波曾為冷巖作詞的山東琴書《大剛與小蘭》編曲，這個現代曲目演出后，受到好評。《東北日報》上發表過文字本，東北人民出版社出版過曲譜本。

早在建院之初，安波還派任光偉等人到沈陽等地搜集民間戲曲、曲藝資料。任光偉到處訪問老藝人與老聽眾，搜集到子弟書、十不閑、蓮花落、海城喇叭戲、二人轉、東北大鼓及河南墜子等刻本，抄本及藝人口述本。這批曲藝資料，被1959年成立的遼寧省戲曲學校收藏。1962年，我在該校資料室看到了上百種曲藝抄本。可惜的是“文革”中這批唱本全散失了。

1954年8月，東北行政區由原來的六省改為遼、吉、黑三省，原遼東、遼西兩省合并為遼寧省。當年9月，東北人藝改為遼寧人藝。原遼西文工團的劇作家房純如、楊舒慧夫婦二人調入遼藝話劇團，后來創作出《黃花嶺》等名劇。原遼東省文工團團長、音樂家趙奎英任遼寧歌舞團團長。山東快書演員趙連甲和二人轉演員韓振與馬力夫婦，充實到歌舞團的演唱組中。從此，演唱組又增加了二人轉這個東北地方曲種。當時安波對馬力說：“二人轉是東北三省的，你要上三省去學習，不能僅在遼寧，你要先掉進去，然后再爬出來。”此后，馬力除跟著二人轉專家王鐵夫到沈陽北市場看二人轉外，還到長春去拜訪程喜發、劉士德、谷柏林，到哈爾濱去拜訪李泰、胡景岐等著名二人轉藝人，學習“唱說扮舞”四功；又到遼南向齊小辮兒、劉二浪等著名大秧歌藝人學習民間舞蹈，加上她早在遼東時就向“蹦蹦皇后”筱蘭芝學習過“三場舞”，經過多年研究，終于成為二人轉舞蹈專家。趙連甲是西河大鼓老藝人趙慶山之子，1952年拜楊立德為師改說山東快書。原先演唱組的山東快書演員遇踐知是高元鈞的弟子，從此后，遼藝的演唱組，就有了高、楊兩大派的傳人。1955年趙連甲調進北京，成為著名曲藝作家、藝術家。馬力與趙連甲分別于2008年和2014年榮獲了中國曲藝牡丹獎——終身成就獎。我與趙連甲是幾十年的老友，他說過：“我雖然在安波同志領導下的時間不長，卻知道他是一位非常關心曲藝的好院長。”

1954年，遼寧省還未成立曲協時，安波任中國音樂家協會遼寧分會主席。在省音協理事中，就有沈陽著名二人轉女藝人王桂榮。1955年至1956年初，歌舞團團長趙奎英還出版了《二人轉曲調選集》和《怎樣表演二人轉》兩本知識談物。1956年，安波出任中國駐越南大使館文化參贊，他帶去了幾本剛剛出版的王鐵夫著《東北二人轉研究》，送給越南文藝界朋友，越南人第一次知道中國東北的二人轉。

從上述幾件事，可見安波對東北二人轉藝術的重視程度。

1958年，安波同志回團后，曾任中共遼寧省委文化部部長和宣傳部副部長。他看到遼寧文藝工作上不去，十分著急，在一次文藝座談會上，他對遼寧文藝工作的發展提出了具體設想，引起了省委、省政府領導的高度重視。1960年，從遼寧人藝抽出了部分青年成立了遼寧兒童藝術劇院。在遼寧歌舞團的基礎上，組建了遼寧歌舞院。1963年5月將遼寧青年京劇團、遼寧青年評劇團和遼南戲實驗劇團合并成遼寧青年實驗戲曲劇院。為了充實遼寧文藝部門的領導干部與業務骨干，從1961年到1962年，他先后四次進京，商調干部，廣納人才，先后調來60余人，如盧肅、牧虹、王一達和專家劉熾（作曲家）、胥樹人（文藝評論家，人稱老夫子）等。

1960年，遼寧省首屆文代會在沈陽召開，我是曲藝界代表之一。在選舉省文聯委員那天，作為曲藝界的年輕代表，我看到候選人中有京劇、評劇著名藝人，卻沒有一個二人轉藝人，就寫上了二人轉老藝人徐小樓（此人為沈陽二人轉的“城南四將”之一。后改演評劇，仍然關心二人轉。1953年，全國民間音樂舞蹈會演之前，東北代表團的二人轉演員到沈陽集中時，就是由他導演聯排的。1960年初他調入沈陽曲藝團任二人轉導演）之名。當時，主持會議的安波看見我那張選票后，向主席臺上的王鐵夫問過幾句話，馬上宣布休會十分鐘。復會后，安波簡要介紹了徐小樓的情況，要求全體代表們舉手表決，結果全場通過。安波的民主作風，讓我深受感動。（會后，我在《遼寧日報》上發表過一篇短文，專寫此事）這次文代會上，安波當選為省文聯首任主席，此后他常到下屬各專業協會去看望大家。

1953年3月5日，《人民日報》發表了毛主席題詞“向雷鋒同志學習”，安波在省委宣傳部召開了文藝界動員會，希望大家學雷鋒、寫雷鋒、唱雷鋒、演雷鋒、畫雷鋒。到會的作家，演員和編輯們都表示要響應黨的號召，以實際行動運用各種文藝形式來宣傳雷鋒的事跡。會后，安波帶頭創作了長詩《雷鋒頌》，我也在文學刊物《鴨綠江》中發表了一篇大鼓《四塊月餅》。不久后，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了報告文學《雷鋒的故事》、長詩《雷鋒頌》、曲藝集《學雷鋒》、歌曲集《歌唱雷鋒》和話劇《雷鋒》。遼寧美術出版社出版了《學習雷鋒》的宣傳畫。

1964年為了慶祝新中國成立15周年，要在北京創作一臺大型歌舞《東方紅》，周恩來總理親自點將，安波任音樂組組長。這臺晚會在國慶節演出時大受好評。為了發展民族音樂，同年11月，遠在國外訪問的周總理，點名把安波調進北京，任中國音樂學院院長。安波進京后，遼、吉、黑三省合編一部《東北二人轉選集》，我是此書的責任編輯，把選好的21篇作品寄給了北京的安波，請他寫序。安波看稿非常認真，他回信建議刪去1篇作品，留下20篇，他在序言中談到了二人轉創作的不易，認為二人轉唱詞是“劇詩”，也是“舞詩”，很有獨到見解。

1965年，我因病住進了沈陽的療養院，一天早晨，在收音機中聽到了“安波同志因勞累過度，于6月18日在京逝世”的消息，去世時他還不到50周歲。我聽說他在臨終前，創作的最后一首歌曲，是郭小川作詞的《毛澤東頌》。從事文藝工作30余載的安波，不僅留下了300余首歌曲，40余萬字的文藝評論文章，還創作過農村題材的話劇《春風吹到諾敏河》，為歌劇《草原烽火》譜過曲，寫過長詩《雷鋒頌》和中篇小說《北燕南飛》。他逝世后，遼寧省文聯多方搜集資料，編了一套《安波文集》，文集分為四卷，于1966年初交到春風文藝出版社。不久因“文化大革命”運動爆發，出版社停止出書，原稿被封存起來。“文革”時，為革命文藝工作奮斗一生的安波，也被造反派批判。1972年，我從插隊落戶的山村回到沈陽，到遼寧省新華書店報到，第一天上班就到二樓大倉庫翻找“文革”前的文藝類書稿，在幾十條大麻袋里，找到了《安波文集》四卷書原稿。我四處打聽安波夫人李榮琴的地址，將原稿寄回。1979年春風文藝出版社恢復，1983年出版了一套“遼寧音樂家作品叢書”，其中就有一本《安波音樂作品選》，是從原來《安波文集》中的一集中精選出來的作品。1985年10月，遼寧省召開安波誕辰七十周年紀念會，會后將一些文化界、音樂界老同志的講話與在報刊上發表的紀念文章匯編成書《安波紀念文集》，并于1987年初由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1995年我在遼寧省文聯內部刊物《遼寧文藝界》發表過《文壇回憶》一文，是對省委宣傳部四位正副部長的回憶錄，其中寫“憶安波”一節不足三百字。此文在1999年收入在我的《書林內外集》一書中。

這些年來，我常常懷念安波，甚至還夢見過他。為了紀念安波誕辰100周年、逝世50年，我寫成此稿，來表達懷念之情。盼望今天能有更多像安波那樣的好干部、好文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