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淡淡的青春里打馬而過

屠楊佳

還記得那天下午，我坐在機場大巴上，出神地看向車窗外密匝匝的雨幕。直到聽到自己的中考分數，我才釋然地動了動近乎僵直的手指。隱隱的不安又浮上心頭：進了小城最好的高中，我能和淡定、淡然甚至淡漠的學霸們好好相處嗎？

然而事實證明——我想多了。

中午有三四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大家或做作業，或趴課桌上補覺。

我同桌是物理學霸，我勉強算是英語學霸，正好互補，巧得像是相鄰的兩塊拼圖碎片。偶遇難題，咬著筆思索一番仍是無果，便輕輕戳戳對方的胳膊，片刻后換來一張草稿紙，寫有要用到的公式或是語法——也只是恰到好處的提醒，仍留有獨立思考的空間。午間的陽光悄悄地從窗簾的縫隙間鉆進來，見證了我倆互相求教次數的日益減少，卷子上的分數逐漸使人寬慰，也見證了彼此越來越深厚的情誼。

語文老師為了讓我們更好地理解人物特征，曾下載了老版《紅樓夢》電視劇，讓我們在午休時間看。大家都很隨意地坐著，不少關系親近的女生還互相靠著。正在氣氛營造得差不多的時候，教室后面響起了突兀的嗑瓜子的聲音，同學們咂嘴稱羨。只聽得班長一聲怒吼：“甲魚！”正想為甲魚兄默哀之際，班長強硬的語氣猛然間變得甜美軟糯：“拿過來，我也要吃。”眾人無不凌亂，還是團支書最先理清頭緒開始補刀：“吃吃吃，還嫌臀不夠大呀？”這可戳到了班長的痛處，他放下瓜子，用小眼睛環視笑得前仰后合的我們，憂傷地說：“我可是你們的親班長，再笑就是不給我面子啊。”笑聲漸息，這時，屏幕上恰好放到王熙鳳出場，她那爽朗的笑聲又開始讓人忍俊不禁。于是老師推門進來時，就見我們互相摟著靠著，嘻嘻哈哈笑成一團，場面混亂不堪，不忍直視。他不懂，大伙兒一起放聲大笑，是少不更事時最難得的小恣狂，是青蔥歲月里除婉轉清麗外的另一種曲調，即使眼見著他皺眉制止，我們也要縱情笑過一場才算不辜負這大好韶光。

午睡時，我和小玉陰差陽錯地與幾個高二的學姐成了室友。大家很快就打成一片，親密得能躺在對方大腿上嘮嗑。睡在我下鋪的添悅學姐恰巧是文學社的社員，我便忐忑地請她給我準備的簡歷和文章把把關，爽朗如她，自是一口答應。當我正要睡去時，突然記起學姐課業繁忙，占用她的午休時間真是太任性了。不過，她會不會因為勞累先睡，忘了我的托付呢？心潮起伏間，只聽得下鋪傳來輕微的翻頁聲，我抱著被子心里是滿滿的感激：感謝老天安排我認識了這些溫柔體貼的學姐。當邂逅變成了情誼，讓人不得不感慨年少的單純真摯。

奧利奧、樂事、妙脆角、百奇、養樂多……每人帶點零嘴兒，就是一場像模像樣的茶話會了。我們說高一迷茫，她們說高二忙碌;我們說高二率性瀟灑，她們說高一天真單純。且吃且聊，最后總是宿管阿姨憤怒的敲門聲把我們拉回現實。吐吐舌頭順嘴道了聲“晚安”，幾秒后回過神來，改口說“午安”，又笑作一團。老舊的風扇嘎吱作響，連著十二個女孩子的嬉笑怒罵，被融進十二份鮮活的記憶中，成為最親切動人的那抹底色。

轉眼便是午睡的最后一天，匆匆道別之后學姐們就走了。明明早就知道她們的班級和QQ號，看著空空的寢室卻還是有些不舍。房間狹小陰暗，床鋪又窄又硬，垃圾畚斗里甚至常常出現蟑螂……我在留戀些什么呢？心里有些悵惘，便幫學姐們卷好鋪上的竹席，想著她們回來取時方便些。

添悅學姐在得知我加入文學社后仰天大笑，毫不在意食堂里眾多驚異的眼神，勾著我的脖子感慨：“就知道咱倆有孽緣。”我也笑著回了句：“那可不，我得黏著你，監督你吃藥啊！”又是一陣嬉鬧。青春期的自信讓人篤定地認為：明朗淡雅的閨蜜之交，可以從當下延續到永遠，什么也拆不散。

運動會就要開始了。文娛委員和幾個熱愛美術的同學多次征求大家的意見，反復修改班旗的手繪稿。當伊彥抖開成品的時候，教室里靜得嚇人。怒放的大紅做底色，旗面上有精致的暗紋，正中間則是純黑的隸書大字，環繞有復古典雅的祥云紋飾。透過這些，我仿佛能看到伊彥她們微蹙的眉頭，仔細勾勒的纖手，微微顫動的睫毛……一切的努力和付出，都在大家爆發出的掌聲和叫好聲中得到了肯定。班長細致地把班旗套上桿子，在空中略微揮舞了幾下，我分明聽到血脈僨張的澎湃之音：從此我們有了班旗，我們將捍衛它的尊嚴，捍衛屬于我們的青春圖騰。

最忙的反而是班長。買水果和紅花油，站在跑道邊給同學遞水，在一小方騰出空來的桌面上寫通訊稿……之前因為他成天嬉皮笑臉，我們都忽視了他的責任感。第一天的比賽結果不盡如人意，大家都不免失落。班長看在眼里，第二天一早就進行了動員演說，收尾是這樣說的：“無論參加比賽的是誰，都請記住我們在等你凱旋;無論名次如何，你都是我們心中的勇士，是（11）班稱職的一份子！”忘不了那天全班同學相擁而呼：“山中猛虎，水中蛟龍;高一十一，臥虎藏龍！”連最靦腆的女生也不顧汗水濡濕了班服，帥氣地和班里的同學們擊掌鼓氣。宣老師抓拍了這個場景，照片鑲嵌在相框里，掛在教室后面的墻壁上，玻璃后的每張臉都是那樣鮮活。那是我們無聲的承諾：吾愛吾班，矢志不渝。

青春因何迷人？

我答：在最美好的年華里，有一群人陪你一路歡歌，且吟且行，雙目清明，心無瑕垢，自在輕盈，且嬉笑有度，分寸自知，偶有口角，不時也便釋懷，無積怨，無宿敵。豈不迷人？

青春里難道盡是陽光普照，沒有陰霾不成？

我答：青春里有別離，卻沒有悲戚;有怒氣，卻沒有暴戾;有無常，卻沒有欺誑。少年不識愁，逆境中憑心境自樂。

這樣的青春似是稀松無奇……真的迷人嗎？

我笑答：是的。這淡淡的青春，于我已經足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