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德林(河南)
溫暖的塵世(組章)
樊德林(河南)
安一個家。不求奢華,只需安寧。門前細水長流,窗下花開花落。木桌。清茶。竹椅。明月千里。吟誦唐詩宋詞。開荒。種五谷,植菜蔬,自給自足。
愛一個人。愛她的陽春三月,鬢絲如雪。愛她做的粗茶淡飯,手工織的毛衣。允許她嘮叨,默許她偶爾的壞脾氣。堅守最初的誓言,直到海枯石爛。恪守最終的約定,生則同寢,死則同穴。
養個孩子。賜他善念,教他美德。給予他足夠多的磨礪和敲打,讓他通曉世事艱辛。給他希望,給他勇氣。在他內心遍植陽光——幸福可以創造,世界原本美好。
寫一首詩。關于過去,關于未來。不堆砌,不晦澀,不引經據典,適宜雪夜圍爐而坐,青梅煮酒。默念時,轉瞬經年,滄海桑田。低吟時,世事沉浮,人生若夢。
許個愿望。簡單的,不加任何修飾。給自己,給所有的殊途同歸。像人的一生,跌宕起伏,終歸虛無。實現的,不喜。落空的,不悲。鐘聲敲響之前,內心坦然,端坐如蓮。
日暮時分,請允許一個兒子用泥土般樸拙的文字,為你這樣描述自己的父親。
青草滿坡時,他的發梢比原野上那群綿羊更白。螢火蟲飛舞時,他的雙眼比林子深處那些光影更暗。
秋風拂面時,他的腰身比天邊那鉤下弦月更彎。而第一片雪花飄落時,他咳出的血比臘梅更紅。
他藏進床底的那本病歷,被一片巨大的陰影吞沒。接下來的呻吟,掙扎,絕望, 都在夜晚顯得愈加清晰。
我無數次幻想那只是場噩夢。現在我釋然了。父親這粒塵埃,終于安睡于大地母親的懷抱。
他的墓碑前,野花枯了又榮。我知道,那是他在守望著我們。——這些塵世之外的圣潔和靜謐,會給我們活著的意義,死亡的勇氣。
與一朵花對視,我會想起母親。——這朵扎根在故鄉的棉花。秋風中,她的背影日漸消瘦。風濕,低血壓,貧血,像釘子一樣釘進她的身體。她的疼痛,是一株植物的沉默。
棉花。她靈魂深處的獨白。患了鄉愁的修辭與排比,對于一個花甲之人來說顯得刻骨銘心,一言難盡。她那滿頭的華發,深藏著雪的潔。霜的白。冰的純。
溫暖。我能想到的唯一定語。從兒時的棉襖,棉褲,棉靴到現今的棉枕,棉褥,棉被,每一層,都包裹著母親細小的愛。厚實。暖和。貼心貼肺。
與一朵花對視。有淚打濕眼底。在春天到來之前,母親已經老去。我無法挽留住她的花期。她的一生,就是一張白紙,干凈得我不忍心寫下一個字。
習慣風揚起塵埃時閉上雙眼,片刻的黑暗,讓我相信眼睛看到的不一定都是事實。
習慣人去樓空后緊閉門扉,安安靜靜地等待暮色降臨。人生的盛宴,總會曲終人散。
習慣陽光敲打窗戶時,把一盆綠色植物端放陽臺。內心的光明,比什么都溫暖。
習慣雪后初霽時踏雪尋梅。不會有人知道,我留下的足跡,像一串漸行漸遠的省略號……
習慣淚水滿眶時,仰望白蓮花一樣圣潔的天空。神,我是你永遠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