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咖啡館（外三章）
——致皮娜·鮑什

李輕松 遼寧

雙子星·散文詩二重奏

夢幻咖啡館（外三章）
——致皮娜·鮑什

李輕松 遼寧

李輕松 遼寧凌海人，女，專業(yè)編劇。沈陽市作協(xié)副主席，遼寧省新詩學(xué)會副會長。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已出版詩集《垂落之姿》《李輕松詩歌》，散文隨筆集《女性意識》，長篇小說《花街》《心碎》《風(fēng)中的蝴蝶》等十余部。

我注視過你的面容與形體，幾乎都是在你已然衰老之時。

我喜歡你那骨感的身體里爆發(fā)出來的巨大能量，也喜歡你那蒼老的皺紋里蘊含的無限光陰。

你把戲劇的形式植入了你的舞蹈，你說過，你從不關(guān)心如何起舞，而是關(guān)心為何起舞。

咖啡館里的童年，是夢幻中的景象又是現(xiàn)實中的割裂，有時它是你的囚籠，有時它也是你的世外桃園。咖啡館幾乎就是你的人生自傳，是表現(xiàn)你與這個世界既融合又對立的現(xiàn)場，既真實又充滿戲劇性。你要表現(xiàn)的是一個女性與這個相對封閉的空間里與這個世界發(fā)生的種種聯(lián)系。

越是封閉的地方就越是具有想象的空間！

你最先接觸到的外部世界，或者就是你通向外部世界的一個途徑。

咖啡館里的桌椅便是你張望世界的道具，它們成了你的窗口、也成了你的障礙。這幾乎就是個悖論。當(dāng)你恐懼的時候，那些桌椅就成了你的屏障，在你緊張地觀望形形色色的人時，它們又成了你封閉與孤獨的守望者。

生活本來就是這樣，在司空見慣的地方出現(xiàn)那些司空見慣的人，而且把幕后的人與事物搬到前臺。在你那里，根本就沒有幕后，因為當(dāng)幕后的真實一旦展示于眾，便即刻打破了生活與舞臺的固有關(guān)系，使我們的生活也成為演出，或者說演出就是生活本身。

一個夢游者與一個旁觀者相遇

在努力探索前行之路的舞者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她始終都在陰影中，若隱若現(xiàn)，憂郁、纖瘦，面目不清。

她沒有勇氣走出來面對這個世界，而是躲在暗處遠遠地彷徨。她是迷路者，一個被遺棄在路上的孩子。她沒有一點安全感，她在陰郁的氣氛下只能環(huán)顧自己的影子。

她更是個沉浸在自我夢想中的人，她害怕與這個世界發(fā)生聯(lián)系，她本能地拒絕與疏離。可以想象，她是個曾經(jīng)被損害者的形象，夢游般地來到這個咖啡館的背景之中，在那片灰白色的籠罩下，她把自己與外界隔離開來，沉醉于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中。

她始終一個人，在無人注意的角落，獨自起舞，像個盲者。

她就是與自我的相遇與對話。她在那唯一的一張桌子前坐下。她背對著我們，她脫下她的衣服，孤絕與冷寂。她優(yōu)美的背部就像一個束腰的花瓶，在燈光中放射出晶瑩的光輝。那是個完美無瑕的軀體，就像一幅油畫。她似乎在獨自回味，撫慰自己，舔食傷口。

她多次重復(fù)這個動作，把自己的衣服裝上、脫下，又穿上、脫下……重要的是，她的身邊有一朵玫瑰，一朵花，幾乎就是她的另一個自我。

可以說，這個舞者在與另一個自我交流，她用的是自己的語言。那是一段回憶與遺忘、迷失與荒蕪的交錯。她不會受外界的干擾，她有著屬于自己的步伐，她丈量的是她的寂寞，她的不調(diào)和以及她與這個世界的距離。

一個戴著紅色發(fā)套的女人出現(xiàn)了。

她穿著黑色大衣，在我們不注意的時候出現(xiàn)，依然不被我們注意。

她更像個追隨者，也像個過客。她跟著舞蹈的女人亂走，邁著雜亂的步子，沒有節(jié)律，也沒有方向。她是那么細碎而無奈。她在試圖尋找什么或者探索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有尋找與探索。

她試圖幫助那個舞者，卻又無從下手。她顯得慌亂不堪，也焦慮不堪。慌張、失措、盲從，就跟著一個虛幻的人，一個影子，毫無意義地跑來跑去。

它所闡述的是愛的本質(zhì)，那便是無限的煎熬與絕望。

這個驚慌失措的人是個闖入者，她穿行在椅子中間更像是穿行在人群中間。

她試圖與別人接近，那便是與這個世界和解，可是她始終都找不到方法，更找不到取暖的可能性。

她太日常了，根本不像個舞者，但我關(guān)心的卻是她為什么來到這里，以及與其他人如何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但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她不知疲憊地奔跑著，毫無目的也毫無韻律，但沒有節(jié)奏也許就是她的節(jié)奏。

兩種完全不相干的節(jié)奏出現(xiàn)在一個舞臺上，似乎毫不搭界，但最后那個紅發(fā)人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披在了那個夢游般的舞者身上，給了我們一個可以溫暖的相愛的理由，那就是愛也許能在拒絕與封閉之間得到開啟，無論如何，這是我們可以期待的美景。

從你到我，從我到你

從一扇門到另一扇門，從一堵墻到另一堵墻，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仿佛一個女人的一生。

你對春天、愛與生的祭奠，是絕唱；你對穆勒咖啡館的闡釋，是舞蹈，更是戲劇，它在舞與戲之間開拓了無限的可能性。你不尋求身體表面的表達，而是要深入到內(nèi)心的深處探尋，在對峙中尋求可以通過的道路，在死亡中探索生的可能。

你把表演的空間從幕后移到了臺前，使每一件道具都有了表情。

你致力于人與人、人與世界之間的情感訴求，但真正的交流幾乎是不存在的。

你就是一部心靈的啟示錄，使我在擯棄了技巧的拘束之后盡情地綻放內(nèi)心的能量，在荊棘與障礙之間，在盲從與夢想之間，重新開始一次驚心動魄的心靈之旅。

孤獨的弗拉明戈

一個人的黑夜，一個落寞的小酒館。沒有舞臺，我在角落里，或者我本身就是舞臺。

一個女人，她不年輕，不漂亮，可能還有些老。她也不必有蘭花般的手指，青蔥似的眼神，或標(biāo)準(zhǔn)的三圍。她是寂寞的，又流露著不甘寂寞的表情，她帶著毀滅般的姿態(tài)，和具有挑釁性的造型，她血液一樣來到我的體內(nèi)，只在一瞬間，我就那么強烈地愛上了她。

親愛的弗拉明戈！

她是即興的，她不需要排練，更不需要表演。她深蹲、叉腿、彎曲、她隨心所欲，她沒有界限，所以她無邊無際……所以，她就是詩。

她是性感的，她的每一個細胞都具有爆發(fā)力，她是如此強烈！即便是群舞，我也把它理解為一個人的舞蹈，專注于自己的內(nèi)心，慷慨、狂熱、無拘無束，這絕對是一種與靈魂的對舞！

“弗拉明戈就在我們的血液里！”這是西班牙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聲音。而詩歌在我的骨髓里，這是我沉默時的火山。

在我眼里，弗拉明戈就是流浪的吉普賽，就是狂野的卡門，或者也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流離、縱情與自由，一往無前又矛盾重重，就像這陰郁世界里濃烈的部分，我詩歌里的兩面，是陰影使我發(fā)現(xiàn)了自己，又在自己里發(fā)現(xiàn)了世界……

一個女人，一群女人。擊拍、狂叫、響板，長發(fā)紛披、目光垂落、旁若無人，是的，我見過狂風(fēng)暴雨，也見過波濤洶涌，那就是你，弗拉明戈。或者那就是我，我的詩歌，弗拉明戈。

現(xiàn)在，我能感受到那種蒼涼。她臉上的皺紋，體內(nèi)的衰老，好似繁華落盡卻自有無限風(fēng)光。我離她很近，好似我自己在起舞，沒有猶豫且目空一切，我終于有了一段肢體的表達。

她不需要回應(yīng)，也不需要理解，她只有自我。她的宿命，美麗過頭也夸張過頭，總是最先毀掉自己，這比毀掉世界還有意義。或許，她就是我或我的一部分。

也許越老才越有資格起舞，不是用身段，更不是用臉蛋，而是用滄桑的靈魂。廣闊的世界啊，我用什么來安頓，我那多余的陰影和陌生的行徑？當(dāng)我只剩下目光可能嗚咽，只剩下這蒼老的筆可以書寫，我就會跳屬于我自己的“弗拉明戈！

她與真理無關(guān)與科學(xué)無關(guān)也與文明無關(guān)，我要描繪的是獨辟的蹊徑，神跡的秘所，體內(nèi)的仙境，以發(fā)現(xiàn)我通往世界的秘密路徑，而如何進入或如何抵達永遠都在探索中。

我心靈的原點，就是無數(shù)次站在曠野上，在秋末冬初的黃昏時分，看著夕陽西下，內(nèi)心里涌起的那層悲涼，它一直都潛伏在我心里，一經(jīng)呼喚就洶涌而出。

當(dāng)我面對時間的灰燼，詩歌使我有可能成為這灰燼中的一部分。這將是我的榮耀，我的慰藉。我要用我最后的眼神、最后的筋骨、最后的笑容跳我的弗拉明戈，無論是用力過猛還是身心俱裂，我都會從起點跳到起點，所謂的一生便已到達。

孤獨的弗拉明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