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拉的中國情

陸苗耕

南非歷史上首位黑人總統曼德拉于2013年12月5日逝世，中國政府和人民獲悉后沉浸在悲痛之中。習近平主席和李克強總理即向南非總統祖馬發去唁電，表達對曼德拉的崇高敬意和深切哀悼。習主席在唁電中表示，曼德拉先生是享譽世界的政治家，在漫長的歲月里，領導南非人民經過艱苦卓絕的努力，取得反種族隔離斗爭的勝利，為新南非的誕生和發展作出了歷史性貢獻。接著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特別代表、國家副主席李源潮出席南非政府在約翰內斯堡為曼德拉舉行的追悼大會，并在大會上致辭。李源潮說，曼德拉是新南非的締造者，是非洲人民的驕傲，他為非洲的民族解放、團結合作、發展進步貢獻了畢生精力。曼德拉是中南關系的奠基人之一，中國人民永遠不會忘記他對中南友好及中非關系作出的重要貢獻。本文擬從幾個方面回顧曼德拉一生對中國的友好情意。

盛贊中國革命

曼德拉從20世紀50年代起就向往中國革命，他十分重視中國革命取得的寶貴經驗。1953年，非國大總書記西蘇魯等幾位非國大青年，應邀秘密前往捷克斯洛伐克首都布拉格，參加世界青年學生和平友誼聯歡節。臨行前，曼德拉建議西蘇魯訪問中國，爭取中國對南非人民開展武裝斗爭的支持。曼德拉還設法替他們辦了護照。西蘇魯一行訪華五周，受到了中國領導人和人民的熱情歡迎，出席了當年的國慶觀禮；在北京廣播電臺發表了講話，介紹南非形勢和黑人的反抗斗爭。西蘇魯還到上海等地參觀訪問。曼德拉在回憶錄中寫道：西蘇魯到了中國，中國領導人熱情地歡迎了他。他們表示了對我們斗爭的支持，但當他提出武裝斗爭的想法時，中國領導人則表現得謹慎小心。他們提醒他說，武裝斗爭是一個極其重大的行動。他們問解放運動是否已成熟到能夠邁出這一步了。西蘇魯帶著鼓勵回了國，但是沒有拿到武器。從那時起，南非黑人解放運動與中國的聯系一直延續下來。

20世紀60年代初，曼德拉創建非國大軍事組織“民族之矛”，并擔任第一任總司令。他熱切希望學習中國開展武裝斗爭的豐富經驗，便派遣了幾批“民族之矛”的成員到中國接受訓練。首批啟程前往中國的“民族之矛”的成員有他在羅本島監獄的親密戰友雷蒙德等三人，他們受到中方熱情的接待。

曼德拉對中國革命的成功，予以高度評價。他曾深情地說：“中國革命真是一部杰作，是真正的杰作。如果你了解到他們開展革命的方式，就會相信所有事情皆有可能。中國革命真是個奇跡。”

1972年7月，曼德拉作為非國大主席向應邀出席非國大全國代表大會的中國中聯部副部長朱善卿真誠地表示，他對中國一直懷有非常深厚的感情，十分欽佩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等卓越領導人。他認為在意識形態方面，中國與非國大有共同點。早在南非革命斗爭初期，他就非常重視中國人民的革命經驗。

曼德拉每次見到中國領導人，總要熱情地贊揚中國革命和感謝中國政府和人民對南非人民正義斗爭的支持。1999年6月曼德拉以南非總統身份訪華時，向江澤民主席說，南非人民與中國人民之間存在傳統友誼。中國的萬里長征和中國人民為解放全中國進行的英勇斗爭曾給南非人民反對種族隔離斗爭以巨大的鼓舞。中國對南非人民爭取解放的事業給了寶貴的支持，南非政府對中國政府和人民表示衷心的感謝。他見到李鵬委員長時高興地說，過去中國人民無私地支持南非人民爭取種族平等與民族解放的斗爭，我們對此表示感謝。

喜讀《毛澤東選集》和劉少奇的著作

在20世紀50年代，曼德拉就認真閱讀馬恩列斯毛的一些著作，研究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60年代，曼德拉為了開展武裝斗爭，認真閱讀軍事書籍，還閱讀有關戰爭的文學作品，特別是有關游擊戰爭的書籍。曼德拉說：我讀了切·瓦格拉、毛澤東、菲德爾·卡斯特羅等人的著作。我看到了毛澤東的決心和他非傳統的思想方法，使其取得了勝利。毛澤東的軍事著作，特別是開展游擊戰的生動論述，對曼德拉產生了深刻影響。曼德拉還說，美國作家埃德加·斯諾的《紅星照耀中國》是他讀到的第一本關于中國的書。通過這本書，他對中國革命、長征、毛澤東、中國共產黨有了深刻的了解。曼德拉平日里酷愛讀書，他在獄中認真讀《毛澤東選集》，還喜愛《孫子兵法》這樣的書。

曼德拉十分贊賞劉少奇的《論共產黨員的修養》一書。他認為游擊戰士不僅要會打仗，還要具備一定的政治素質。曼德拉特意改寫了《論共產黨員的修養》一書，以便用通俗、易學的形式，供“民族之矛”的戰士閱讀。曼德拉的改寫本，曾被南非警察在“民族之矛”總部抄獲，這成為曼德拉對中國友誼的一個生動見證。

曼德拉甚至在中國領導人面前動情地描述，他對《毛澤東選集》和劉少奇著作的熱愛之情。1990年4月，中國特使、國務院副總理吳學謙前往溫得和克，出席納米比亞獨立慶典活動。21日下午，在下榻的飯店會見也應邀參加慶典的南非非國大領導人曼德拉。吳學謙問曼德拉：“為什么在漫長的鐵窗生涯中會堅持不懈斗爭？”曼德拉不假思索地答道：“信念、道義。我始終認為我所做的一切并沒有錯，更沒有罪！”接著，他眼睛閃亮地說：“還可以更確切地說，我在羅本島和開普敦地區的漫長而孤獨的獄中生活的精神支柱來自中國。”曼德拉進一步解釋說，他在狹小的牢房里堅持看書，溫妮應他的要求捎來《毛澤東選集》，他如饑似渴地從頭到尾認真研讀，不時比較和思索南非、非洲大陸的民族解放和中國蓬勃發展的革命運動，從中受到啟迪。曼德拉還說：“如果從個人修養來說，對我影響最大的是《論共產黨員的修養》。劉少奇在書中講得句句在理，我從中受到極大的激勵。一個真正的革命者一旦認定追求的目標，就要不懈地奮斗，就要經受各種曲折考驗，要在艱難甚至惡劣的境遇中求生存與發展。正是這種精神力量，使我堅定信心和斗志。”

首次中國之行

中國政府十分重視曼德拉訪華。曼德拉于1990年2月出獄。他出獄兩個月后，吳學謙副總理會見他時，即代表中國政府邀請其訪華，他當即愉快答應。此后，中國通過駐非洲國家大使館向非國大提出，以中共的名義邀請曼德拉早日訪問中國。非國大反饋了曼德拉的意見。他說對中國心儀已久，很想看看那塊偉大的土地和人民。同時表示，中國是大國，安排時間不能太匆忙，希望1991年5月訪華，屆時可以好好看看中國。endprint

但是，曼德拉遲遲未成行，中國方面久久未接到具體信息，經進一步了解得知，曼德拉希望中國以政府的名義正式邀請他。1992年10月4日至10日，在中國政府和國家主席楊尚昆的正式邀請下，曼德拉實現了首次中國之行。中國政府給予其高規格禮遇，如同接待國家元首一般，只是少了鳴21響禮炮。國家主席楊尚昆舉行歡迎儀式，會見并宴請了他。江澤民總書記也會見并宴請他。李鵬總理同他進行了正式會談。

曼德拉在北京期間訪問了北京大學并發表演講。他說：“我是在南非歷史非常關鍵的時刻對中國進行這次訪問的。我要向中國人民表示感謝，因為新中國自從1949年10月1日成立以來，一直同我們在反對壓迫、反對殖民主義和種族隔離的斗爭中并肩戰斗。”他高度贊揚了源于北大的五四運動所掀起的全國革命浪潮，贊揚中國是一個有著悠久文化和豐富歷史的文明國家。“我們希望從貴國的成就中能夠吸取力量，這力量將使我們能夠繼續進行長征，攀登自由和民主的高峰。”曼德拉的演講，贏得了熱烈的掌聲，受到了極高的評價。北京大學授予曼德拉法學名譽博士學位。他興奮地接過北大校長吳樹青遞給他的學位證書。他以古稀之年興致勃勃地登上了萬里長城，還同中國民眾進行親切交談。曼德拉在北京舉行的記者招待會上表示，對自己所受到的真誠歡迎和高規格接待，深為感動，銘記在心。

曼德拉還赴外地參觀訪問，中方由時任外交部部長助理、畢業于北大西語系的李肇星陪同。李肇星向中國記者私下里吹風，南非進行全國大選后，曼德拉將出任新南非第一位黑人總統。曼德拉一路參觀訪問，一路笑語盈盈，談笑間散發著睿智、幽默，以及對中國的友好情誼，仿佛是老朋友故地重游。在參觀杭州絲織廠時，曼德拉受到了工人們的熱情歡迎。他對兩名女工說：“參觀你們的廠很有意思。南非黑人沒有你們那樣的經驗和技術。將來我們的聯合政府成立了，歡迎你們到南非來辦廠，或者是派我們的工人來這里學習。”一位老工人說：“曼德拉是英雄，歡迎你來我們廠。”曼德拉說：“正是因為你們大家的支持，才使非國大主席成了英雄。”與所有來杭州游玩的游人一樣，曼德拉也游覽了美麗的西湖。曼德拉不勝感慨地說：“我曾經待過的一個監獄的名字也叫西湖，要是那個西湖是這個西湖，我愿意住上一輩子。”曼德拉說這句話時，外表顯得依然平靜，仿佛坐牢是輕松的事。人們報以愉快的笑聲和掌聲，對曼德拉27年獄中的斗爭生活表示無限的敬意。

以總統身份正式訪華

1999年5月，曼德拉總統應江澤民主席邀請對中國進行正式訪問，這也是南非首位國家元首訪華，在兩國關系史上具有重要意義和開拓作用。江澤民主席舉行隆重的歡迎儀式和歡迎宴會。江主席和曼德拉進行了內容豐富的會談。江主席說，去年初中國和南非實現建交，是兩國關系史上一個重要的里程碑，曼德拉總統發揮了關鍵性作用。曼德拉在會談中介紹了南非國內的政治、經濟形勢，重申南非政府繼續致力于南非的穩定與發展，致力于非洲地區的和平與穩定。他贊賞中國奉行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對維護亞非地區乃至世界的和平、穩定與發展做出的不懈的努力。他指出中國作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之一，在國際事務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他熱情贊揚南非人民與中國人民之間存在的傳統友誼，并感謝中國對南非人民爭取解放的事業給予的寶貴支持。曼德拉表示，目前南非與中國的關系強勁有力，希望通過此訪使兩國關系得到進一步加強。會談后，曼德拉總統授予江澤民主席一級金質好望勛章，這是南非共和國授予外國領導人的最高榮譽勛章。

李鵬委員長在釣魚臺國賓館會見了曼德拉總統。李鵬委員長說，總統閣下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深受中國人民尊敬。新中國成立后，中國政府和人民始終同情并堅定支持南非人民爭取種族平等和民族解放的斗爭，與非國大等民族解放組織結下了深厚的友誼。老一輩中國領導人在不同歷史時期，都親自關心中國與南非傳統友誼的鞏固與發展。中國與南非建交以來，各個領域的交流與合作發展勢頭良好，深信總統閣下此次訪華，必將極大地促進兩國關系的發展。曼德拉說，南中建交后，兩國關系有了很大的發展，給兩國人民帶來了利益。曼德拉深情地說：“我此次訪華很成功，希望通過這次訪問，把兩國關系提高到一個新的水平。”

朱镕基總理在會見曼德拉總統時說，近年來，中南經貿合作發展迅速，南非是中國在非洲大陸的第一大貿易伙伴，經貿聯系成為中南關系中重要的穩定因素。中國政府愿在平等互利基礎上擴大與南非形式多樣的經貿合作。曼德拉說，南中兩國人民有著悠久的友好交往，南非人民對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等老一輩中國領導人的名字非常熟悉。他認為此次訪華非常成功。曼德拉說，盡管自己將很快離開總統職位，但他相信，南非同中國的友好合作關系會不斷得到鞏固和加強。

曼德拉總統這次又應邀赴北大演講，題目是《國際形勢和南非面臨的挑戰》。他那開闊的視野和務實精神使同學們耳目一新。曼德拉親切而謙虛地說：“1992年，我非常榮幸地接受了貴校授予我的榮譽學位；今天作為貴校的一位榮譽校友，我又來到這里，向貴校師生發表演說。我感到獨一無二的榮幸。”接著，曼德拉總統特別強調了民生問題，介紹了在實現民主之后，南非人民最基本的需求，特別是那些最貧困人民的困難得到了解決。他說：“如果數以百萬計的人民像現在一樣，處于無家可歸、饑餓和文盲的狀態，自由將是非常脆弱的，我們的文明將成為一句空話。雖然我們在改善人民生活方面已經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但要完成這個任務，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曼德拉高度評價中國在國際事務中發揮的作用：“中國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之一，作為一個在國際事務中發揮領導作用的國家，可能作出的貢獻怎么強調都不過分。”他認為，中國將對平等與和平的世界新秩序的建立發揮難以估量的作用。曼德拉演講時始終精神飽滿，慷慨激昂，不時舉起緊握的拳頭，那氣宇非凡的政治家風度，給北大的青年學子以強烈的感染，對他勇于斗爭、堅持斗爭的精神非常欽佩。在整個演講過程中，會場不時爆發一陣陣熱烈的掌聲和愉快的笑聲。

曼德拉總統訪華滿載而歸，不僅為兩國關系的友好發展夯實了堅實基礎，而且為人民之間的廣泛交流注入新的活力。中國人到南非去觀光、考察、學習、投資、做生意等活動，此后蔚然成風。endprint

與中國醫生融洽相處

曼德拉對中國政府和人民十分信任。1993年，非國大國際部曾向中國駐南非研究中心提出，希望中方為曼德拉物色一名中醫保健醫生。中國駐南非研究中心即與國內有關部門聯系。國內很快給予答復，選派了成都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副院長羅才貴大夫。他剛過不惑之年，既有豐富臨床經驗，又懂英語。非國大國際部非常感謝中方的積極合作。大家都知道，保健醫生是領導人的貼身人員，這充分展示了曼德拉和非國大對中國政府的高度信任和友好。在1994年至1995年間，羅大夫以推拿按摩治療法治療曼德拉的慢性病。

羅才貴大夫說，當時曼德拉已經76歲，正處于競選的關鍵時期。在初次見面的當晚，羅大夫就開始為曼德拉治療。

時間久了，兩人彼此更熟悉了，羅大夫經常和曼德拉在同一張餐桌上吃飯。羅大夫回憶說，曼德拉吃飯時會準備演講稿，餐桌上的所有人會幫他比對時間，控制演講長度。他與身邊人員相處很融洽。

曼德拉對中國的情況很關心。他說，1992年他作為非國大領導人首次訪華，中國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次訪問后，他更喜歡了解中國的情況。他曾主動問羅大夫：“你們中國改革開放之初，農村土地承包責任制，我不太好理解。”羅大夫向曼德拉解釋說：中國通過土地承包責任制能夠充分調動農村老百姓的積極性，從而解決他們的溫飽問題。曼德拉聽后說：“這倒是一個道理，今后我還要慢慢汲取中國的經驗，不斷加大改革的力度，進一步建設好新南非。”

曼德拉還同羅大夫談起中國對非洲的援助，特別關心中國對非洲國家的醫療救助。他贊揚中國的醫療援助在非洲國家實現了中醫與西醫的互補。

經過一年的治療，曼德拉從當初走路不太穩健，恢復到行走很自如，甚至可以與民眾一起慢舞。曼德拉盛贊羅才貴大夫有一雙“金手”。羅大夫說：“曼德拉在我心中是一位偉人，但他在做事、待人、接物方面是那么平易近人。”

曼德拉是一位非常富有人情味的偉人。羅才貴在曼德拉身邊工作不久，當他得知羅大夫單身一人在南非時，隨即命令非國大國際部官員，盡快安排羅夫人來南非與羅大夫團聚，并囑咐切實照顧好他們的生活。不久，羅夫人非常順利地來到約翰內斯堡。非國大對羅才貴夫婦的生活起居等方面予以熱情周到的安排，還專門安排了兩居室套間供他們居住，羅才貴夫婦對此十分感動。當時，中國剛剛解決了長期困擾外交官的攜帶配偶的難題，中國援外專家攜帶配偶問題尚未啟動，中國專家們很羨慕羅大夫一出國就享此待遇。

羅才貴任期屆滿即將回國之際，曼德拉在百忙中堅持接見羅才貴夫婦，后來還寫了一封感謝信，表達了對中國人民的友好情誼。他曾幽默風趣地對羅大夫說：你可以留在南非行醫，打出為我治病的牌子，肯定來診者眾多，是一個發財的好機會啊！羅大夫愉快地答道：我在國內還有事情，感謝您的盛情。曼德拉聽后莞爾而笑。多么可敬可親的老人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