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恃”

王瑜瑜

《說文解字》釋“恃”為“賴”。賴者，依靠、依賴也。人生在世，總是在彼此依賴中生存、成長。我們依賴父母的辛勤撫養，依賴師長的教誨、朋友的幫助，還要依賴更多陌生人提供的物質產品和精神財富立于世間，有所成就。而我們自己，同時也是親人、朋友以及眾多陌生人的依賴。“恃”不僅關涉我們自身，更關涉我們所“恃”之物、所“恃”之人。

在中國傳統觀念中，親莫若父子，因為有血緣關系的天然聯系，所以父子間可以完全相互信任、依賴;兄弟如手足，一奶同胞的親情難以割舍，兄弟之間也可以彼此依靠;賢臣遇到明君，一見如故，君主知人善任，臣子勇于擔當，也可以留一段歷史佳話。但我們的古人卻發現，這些貌似完全可以相互信賴的人之間，往往充斥著激烈乃至血腥的對立、爭斗，上演著幕幕悲劇，最甚者莫過于帝王之家。

戰國時，魏文侯曾與狐卷子探討賢父、賢子、賢兄、賢弟、賢臣是否“足恃”的問題。出乎意料的是，狐卷子將這些最值得信賴的人都歸入“不足恃”之列，并且將堯、舜、周公、商湯、周武王這些古人心目中的圣賢流放、拘禁、誅殺親人，犯上作亂的行為一一列舉，言之鑿鑿，最終得出“望人者不至，恃人者不久”的結論，告誡魏文侯“君欲治，從身始”，學會“自求伊祜”——指望別人的人不能達到目的，依賴別人的人不可能長久。尤其作為從政者，要想使天下大治，要從自身做起，自求多福，而不要依賴他人。此種觀念站在維護君主私人利益角度立論，難免偏頗，但他提醒我們思考一個為政的重要命題——為政者所恃何人，當恃何人。

古代帝王家天下，君主視天下為私產，依靠諸侯、貴族、官僚階層鞏固統治，臣子食君之祿，自然唯君主馬首是瞻，視君主為依靠。但統治階層內部，不同利益集團矛盾重重，官員身處其間，無法獨善其身，各尋靠山，結黨營私，導致朋黨林立，黨爭、變亂無休無止，最終危害國家、百姓利益。盡管我們歷史上并不缺乏“民貴君輕”“以民為本”“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高論，古代統治階層也不時以此標榜，但作為“載舟之水”的平民百姓，恐怕只是他們心中的“衣食父母”，是他們物質生活的依靠所在，平民百姓在國家政治生活和社會生活中“草芥小民”的地位并沒有改變，統治階層并未從心底將平民百姓視作“所恃之人”。

如今，我們進入民主社會，民主、自由、平等的觀念深入人心，社會發展、管理一切以人為本，古代可貴的民本思想才真正變為現實。在這樣的環境中，人民理所當然成為國家的主人，也理所當然成為國家最堅強的根基和依靠，當代從政者也理所當然要將最廣大人民視作自己從政的根基和依靠。如果有些從政者還像封建時代一樣，任人唯親，以權為恃，以利為恃，將精力放在找靠山、拉關系、謀私利、搞圈子上，無視百姓利益，無視職責擔當，所恃非人，則無異南轅北轍，舍本逐末，最終只會“望人者不至，恃人者不久”，被人民拋棄，被時代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