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選讀 曹操奇襲烏巢

張國剛?選注

曹操出兵與袁紹戰，不勝，復還，堅壁a。紹為高櫓b，起土山，射營中，營中皆蒙楯而行。操乃為霹靂車c，發石以擊紹樓，皆破;紹復為地道攻操，操輒于內為長塹以拒之。操眾少糧盡，士卒疲乏，百姓困于征賦，多叛歸紹者。操患之，與荀彧書，議欲還許，以致紹師d。彧報曰：“紹悉眾聚官渡e，欲與公決勝敗。公以至弱當至強，若不能制，必為所乘，是天下之大機也。且紹，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輔以大順，何向而不濟！今谷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間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者，以為先退則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眾，畫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操從之，乃堅壁持之。

操見運者，撫之曰：“卻十五日為汝破紹，不復勞汝矣。”紹運谷車數千乘至官渡。荀攸言于操曰：“紹運車旦暮至，其將韓猛銳而輕敵，擊，可破也！”操曰：“誰可使者？”攸曰：“徐晃可。”乃遣偏將軍河東徐晃與史渙邀擊猛，破走之，燒其輜重。

（建安五年）冬，十月，紹復遣車運谷，使其將淳于瓊等將兵萬馀人送之，宿紹營北四十里。沮授說紹：“可遣蔣奇別為支軍于表a，以絕曹操之鈔。”紹不從。

許攸曰：“曹操兵少而悉師拒我，許下馀守，勢必空弱。若分遣輕軍，星行掩襲，許可拔也。許拔，則奉迎天子以討操，操成禽矣。如其未潰，可令首尾奔命，破之必也。”紹不從，曰：“吾要當先取操。”會攸家犯法，審配收系之，攸怒，遂奔操。

操聞攸來，跣出迎之b，撫掌笑曰：“子卿遠來c，吾事濟矣！”既入坐，謂操曰：“袁氏軍盛，何以待之？今有幾糧乎？”操曰：“尚可支一歲。”攸曰：“無是，更言之！”又曰：“可支半歲。”攸曰：“足下不欲破袁氏邪，何言之不實也！”操曰：“向言戲之耳。其實可一月，為之奈何？”攸曰：“公孤軍獨守，外無救援而糧谷已盡，此危急之日也。袁氏輜重萬馀乘，在故市、烏巢d，屯軍無嚴備，若以輕兵襲之，不意而至，燔其積聚，不過三日，袁氏自敗也。”操大喜，乃留曹洪、荀攸守營，自將步騎五千人，皆用袁軍旗幟，銜枚縛馬口e，夜從間道出，人抱束薪，所歷道有問者，語之曰：“袁公恐曹操鈔略后軍，遣軍以益備。”聞者信以為然，皆自若。既至，圍屯，大放火，營中驚亂。會明，瓊等望見操兵少，出陳門外，操急擊之，瓊退保營，操遂攻之。

紹聞操擊瓊，謂其子譚曰：“就操破瓊，吾拔其營，彼固無所歸矣！”乃使其將高覽、張郃等攻操營。郃曰：“曹公精兵往，必破瓊等，瓊等破，則事去矣，請先往救之。”郭圖固請攻操營。郃曰：“曹公營固，攻之必不拔。若瓊等見禽，吾屬盡為虜矣。”紹但遣輕騎救瓊，而以重兵攻操營，不能下。

紹騎至烏巢，操左右或言：“賊騎稍近，請分兵拒之。”操怒曰：“賊在背后，乃白！”a士卒皆殊死戰，遂大破之，斬瓊等，盡燔其糧谷，殺士卒千馀人，皆取其鼻，牛馬割脣舌，以示紹軍。紹軍將士皆恟懼。郭圖慚其計之失，復譖張郃于紹曰：“郃快軍敗。”b郃忿懼，遂與高覽焚攻具，詣操營降。曹洪疑，不敢受，荀攸曰：“郃計畫不用，怒而來奔，君有何疑！”乃受之。

于是紹軍驚擾，大潰，紹及譚等幅巾乘馬，與八百騎渡河。操追之不及，盡收其輜重、圖書、珍寶。馀眾降者，操盡坑之，前后所殺七萬

馀人。

操收紹書中，得許下及軍中人書c，皆焚之，曰：“當紹之強，孤猶不能自保，況眾人乎！”

（選自《資治通鑒》卷六十三）

a 壁：此處指營壘。

b 高櫓：高高的樓櫓。樓櫓是一種攻城器具，與土山配合，可以俯瞰敵城。

c 霹靂車：人或馬拉的車，上設機關，可以機動行走，連續不斷地拋出石塊，攻擊在高處的敵人。

d 以致紹師：此句謂引誘袁紹軍隊到許下。致，導致。

e 官渡：在今河南鄭州中牟縣東官渡鎮。

a 別為支軍于表：意思是另外帶一支軍隊在運糧隊伍的外圍。

b 跣出迎之：來不及穿鞋，就出來迎接。

c 子卿遠來：許攸自袁紹軍營來投，不當稱“遠來”。此處或有誤植，許攸，字子遠。當做“子遠卿來”。

d 故市、烏巢：兩地均在今河南新鄉延津縣境內。

e 銜枚縛馬口：此句謂讓軍士口里含著一塊木片，同時裹住馬嘴，使整個行軍不發出聲響。枚，木頭片。

a 袁紹分兵，輕兵救烏巢，重兵攻曹營。可是，曹操知道，要集中兵力攻其要害，故說敵人到了身后時，你們再告訴我。

b 郃快軍敗：此句謂張郃因為計謀沒有被采納，很高興袁紹軍敗。快，快意。

c 在袁紹與曹操對決的時候，許下有人首鼠兩端，給袁紹寫效忠信，以便留一個后路。曹操將這些信付之一炬，可見其心胸之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