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殺人不是駭人聽聞

文　公安部交通管理局 李勤

手機殺人不是駭人聽聞

文公安部交通管理局 李勤

后海有樹的院子，夏代有工的玉，此時此刻的云，二十來歲的你……

每個走過20歲的人讀了馮唐的這幾句詩，都會從腦海里涌現出一片終生揮之不去的青春記憶，想起屬于自己的風華絕代，但對阿曼達·克萊爾來說，這個記憶是痛苦和模糊的。

2008年8月20日，20歲的阿曼達·克萊爾獨自駕車從新澤西州出發，前往弗吉尼亞州看望朋友，即將到達目的地時發生了事故。她清晰地記得自己沒有飲酒、沒有吸毒，系好了安全帶。但時至現在她卻無論如何想不起她的車在徑直撞上一輛等待轉彎的半掛車之前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有一點她很明白：自己確實分心了——好像在打電話，好像在用手機收郵件，好像在調收音機，好像在查看導航儀，又好像在弄車窗，因為當時車內空調壞了。

那是一個幾乎葬送她生命的一瞬間。那個重重的撞擊，在她的臉頰留下了20多次歲月永遠不可能抹去的手術疤痕。

阿曼達是不幸的，她永遠失去了她的右眼。

比起美國每年因為分心駕駛交通事故而離開這個世界的數千個遇難者，阿曼達又是幸運的。她堅強地活了下來，而且保留了車輛殘骸，把她的故事分享給所有的駕車人，向他們警示分心駕駛隨時可能釀成的可怕災難，呼吁他們吸取自己幾乎用生命換來的終身難忘的教訓。

大意失荊州，可以算是“分心”導致的最廣為人知的苦果。在沒有汽車、沒有駕駛的年代，中國漢字早就有了“疏忽”“大意”等，現實生活中“走神”“發呆”等的口頭表達更是司空見慣。與分心有關的表達方式之多，足見這個心理范疇的問題，在人類進程中已經有了相當長的歷史。

分心駕駛問題，在美國也是由來已久。美國聯邦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美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曾把駕駛中的分心分為四種類型，認知分心：其他事項在同一思想認知資源中的比例超出車輛駕駛；視覺分心：視覺獲取駕駛安全信息的任務從駕駛視線中移除；聽覺分心：間斷或連續注意與駕駛無關的聲音或聽覺信號；行為分心：駕駛人的手離開方向盤或車輛操縱設施。近年來，研究機構又將上述4種類型細化，把駕駛過程中影響安全的分心行為量化出10種情形：1、注意力分散；2、使用手機（包括使用電子設備收發郵件等）；3、駕駛視線以外的事物吸引；4、與車內乘客交談；5、使用或觸摸帶入車內的其他設備，如導航儀或耳機；6、飲食；7、調整音頻或空調開關（包括使用CD播放機、MP3播放器）；8、調試后視鏡、座椅、導航儀等；9、化妝、車內寵物影響；10、吸煙有關（包括點火、吸煙、打開煙灰缸、彈煙灰等）。

從類型、行為、頻率和持續時間等研究上述分心駕駛行為，注意力分散涉及的因素最為復雜，既有極大的不確定性、隱蔽性，又存在于不同年齡、不同群體之間，個體差異極大。正當科學家們不斷研究如何破解自我認知干擾這個難題的時候，手機和手機使用導致的分心駕駛出現在了社會生活中。上世紀90年代后期，手持電話大踏步進入現代生活，但人們對它對駕駛安全的影響不以為然。大部分人簡單地認為：駕駛人充其量需要用一只手進行撥號操作，在自動檔汽車占總保有量91%以上的美國，一只手操控汽車方向盤富富有余。

面對誤區，科學家們對手機對駕駛安全的影響，做了深入淺出的明確回答：駕車時不能撥打手持電話，因為人類大腦不能同時執行兩個任務。但很多人并不以為然，因為多數人都有過這樣的經歷：放手停下正在進行的一項工作而立即從事另外一項，大腦完全可以兼顧。這種經歷導致人們錯誤地認為我們可以在同一時間進行兩項工作。實際上，大腦的注意力切換，只能從一個時段執行一個任務，切換到另一個時段執行另一個任務。大腦通過以下步驟不停地處理接收到的信息：1、選擇需要處理的信息；2、信息加工；3、編碼創建記憶；4、存儲信息；5、檢索存儲信息；6、根據信息執行行動。

當大腦過載時，所有這些步驟都受到影響。但是人們并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大腦遇到了麻煩。通話駕駛人的大腦需要處理不同的信息。由于進入大腦的信息過載，部分信息將不被編碼和存儲，導致一些應當優先關注和可能采取行動的關鍵信息被過濾掉。駕駛人并未意識到，危險隨之而來。

上世紀末到本世紀初起開展的研究表明，使用手持電話造成交通事故的幾率，是不使用手持電話的4倍，這些研究成果引起聯邦交通部和各州的高度關注，各州部門加快了立法禁止駕車使用手持電話的步伐。1999年開始，有40多個州浩浩蕩蕩地提出了禁止全部或部分駕駛人駕車時使用手持電話的議案，之后開始了無休止的討論、辯論和表決，2001年6月25日，紐約州開了全國先河，終于成為全美第一個頒布法律禁止所有駕駛人在駕駛時使用手持電話接聽和收發短信的州。兩年半的時間里，僅僅只有一個州通過，其他州的法案仍在激烈的辯論路上，沒有通過的原因則很簡單：難以招架強大的產業游說。無線電話公司、電子設備制造商、汽車內置語音設備制造廠商和經銷商等利益集團極力反對限制使用手機的建議和法案，他們認為，使用手機僅僅是造成分心交通事故諸多原因中的一個，教育的效果比“禁止”更有效。手機制造商以及汽車廠家甚至提出，使用耳機、免提設備或聲控設施并不影響交通安全。

除了利益集團的院外游說外，一些機構和團體發布的研究報告，也成為法案難以成為法律的依據。如北卡羅萊納大學交通安全研究中心認為，手機使用并非分心交通事故的主導，構成分心駕駛的因素中，手機僅占了1.5%（見下圖）。按照這個報告，使用手機對駕駛安全的影響程度，甚至不及吃薯條喝可樂。

對于這些爭論，美國交通部給出的數據有點力不從心。根據美國國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的統計，2011年全國有3311人死于分心駕駛，其中只有385人涉及使用手機，這個數據僅占全國交通事故死亡總數的1.1%，很難與該局發布的警示、媒體的宣傳構成合理的比例。

難以服眾的數據并非統計失誤。美國全國安全委員會（一個非贏利的非政府組織）認為，使用手機導致的交通事故比實際上更嚴重。根據該組織對2009年至2011年發生的180起因駕駛人使用手機導致的死亡事故開展的典型調查，這些死亡事故在上報到交通部的全國數據庫時，只有52%標注了涉及使用手機。各州對使用手機導致的死亡事故，在上報時也存在較大差異。2011年，田納西州上報了93起因使用手機導致的死亡事故，而人口大州紐約州卻只上報了1起。得克薩斯州上報了40起，路易斯安那州則為零。研究顯示，涉及使用手機的死亡事故大多沒有完整地報告，亟需補充更多的可信數據。

時至今日，駕駛時是否可以使用聲控設備的爭論仍在進行。福特汽車公司認為，聲控技術可以明顯降低手、眼專注于手機屏幕給駕駛帶來的風險。而從美國交通部發出的反駁聲則強調，增加風險的是人們的通話，而不是設備。

于是在爭執、辯論中，美國各州放慢了禁止駕車使用手機的立法腳步。截至2015年8月，禁止所有駕駛人在駕駛時使用手持電話的州不過才14個，不到全國的1/3（見下圖）。從紐約州2001年成為第1個立法禁止駕車使用手機的州至今，14年14個州。按照每年1州的進度，36年之后的2051年，美國將迎來所有州禁止駕駛時使用手機全國山河一片紅的可喜局面。只是不知道到那個時候，世界上還有沒有和現在一樣的手機通話設備。

當各州正在為是否全面禁止所有駕駛人使用手機的時候，手機短消息以更加難以置信的發展速度和發送量，對交通安全產生了更為嚴重的影響。2009年，弗吉尼亞理工大學運輸研究所（VTTI）的研究表明，駕駛時收發短信發生事故的風險，比不使用手機時增大了20倍。駕駛時收發短信，駕駛人每駕駛6秒鐘后，就會把目光聚集在手機上4.6秒鐘，如果車輛的時速是55英里，視線離開駕駛視野時，車輛駛出的距離將超過橄欖球場的長度。

與通話不同，幾乎各個研究機構和團體對駕車時收發手機短信對交通安全影響的認識高度一致。于是，從中央到地方，從立法到執行，各部門對“駕駛時收發短信”發出了震天的殺聲。

2009年10月1日奧巴馬總統發布行政命令，除了執法部門執行履行執法職責等特殊情況外，禁止聯邦政府雇員駕駛時收發短信，無論是駕駛聯邦政府的公車還是執行公務時駕駛私車；駕駛時禁止使用政府提供的電子設備收發短信。為了增強操作性，防止命令被束之高閣，這項行政命令明確規定：駕駛指發動汽車在道路上行駛的全過程，包括遇信號燈、停車標志等待通行等情況。收發短信定義為：在任何手持或電子設備中讀取或輸入數據，包括手機短信、電子郵件、即時消息、獲得導航信息，或任何其他形式的電子數據檢索、電子數據通信。這項挽救生命、減少傷亡的命令除了要求所有300萬聯邦政府雇員執行外，還向聯邦政府的承包商及其雇員擴展，為州以下地方政府樹立了標桿。

2010年10月27日開始實施的美國聯邦汽車運輸安全管理局的禁令規定，禁止商用車輛駕駛人駕駛時發短信。對于商用車駕駛人使用手持移動電話，對駕駛人的罰款最高可達2750美元；對允許或要求使用手持移動電話的雇主，最高處罰可達11000美元。多次違反規定使用手持移動電話，聯邦運輸安全管理局以及將其列為嚴重違法行為的州，可以取消商業車駕駛資格。2011年，美國聯邦汽車運輸安全管理局和管道與危險品安全管理局發布禁令，禁止危險品運輸車輛駕駛人使用手持移動電話。這個禁令也明確界定了使用手持移動電話的所指：至少一只手手持或撥出電話；撥打移動電話的按鍵在一個以上；觸摸手持移動電話時需要調整身體離開駕駛座位或松開安全帶的束縛。

聯邦政府的兩個行政禁令，既直觀明確，又便于理解和操作執行，發出的聲音具有強烈的約束作用和示范效應，為各州樹立了頒布法律禁止駕車收發短信的榜樣。盡管仍有院外游說，但立法阻力明顯減小，各州立法機關的討論和辯論效率也明顯提高。截至2015年8月，有46個州以及哥倫比亞特區、關島和波多黎各等美國海外領地明確禁止所有的駕駛人在駕駛時發短信，其中大多數執法部門把發短信列為首要犯法行為。全國僅有蒙大拿、亞利桑那這兩個州對駕駛時收發短信沒有任何禁止規定。

可喜的是，絕大多數州不僅明確禁止駕駛時收發短信，而且針對雖非收發手機短信，但同樣影響駕駛安全的類似行為做出了限制。不斷推陳出新的法律修改和完善，在樹立良好的安全駕駛習慣，為年輕駕駛人樹立正確的是非觀等方面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引領作用。如2014年猶他州完善了其分心駕駛的法律內容，駕駛人駕車時禁止向手機輸入任何數據，包括編輯短信、撥打號碼、挑選歌曲或訪問互聯網。許多州在修改法律時逐漸增加處罰數額，強化法律的震懾作用。2014年紐約州在修改的法律中，增加了對駕車收發短信的處罰，對駕車發短信的21歲以下的駕駛人，初犯暫扣駕駛證120天，再犯者暫扣1年。對于21歲以上的駕駛人，駕車時打電話或收發短信最高罰款由150美元提高到200元，對于18歲之內再犯的，罰款從200美元增加到250美元。羅得島州把對駕駛人駕車發短信的處罰幅度，從第一次的85美元上升到100美元，第二次從100美元上升到150美元。

正當美國聯邦及各州的立法者、執法者為治理駕駛時使用手機、收發短信殫精竭慮的時候，影響駕駛安全的谷歌眼鏡、智能手表等具有電子數據讀取功能的智能穿戴設備又“duang duang”地砸入了美國人的日常生活中。佛羅里達中央大學通過與空軍研究實驗室發布了第一個針對駕駛時使用“可穿戴電子設備”（特別是谷歌眼鏡）發短信的研究報告顯示，研究人員在比較了40個20多歲的年輕人模擬駕駛時發現，使用谷歌眼鏡和智能手機收發短信的受試者，反應時間同樣慢。影響分心駕駛的新面孔的出現，引起了美國立法者的警覺。2014年，美國共有8個州的議員提出了禁止駕駛時使用智能穿戴設備的法案，這些法案雖因說服力不強、院外游說干擾等原因未獲通過，但敲出的警鐘聲已經引起了全國的關注。

駕駛時使用手機雖然是分心駕駛的諸多表現形式之一，但卻是最能通過法律的強制力制止的交通違法行為，也是美國交通事故的一個具有典型意義的下降點，是聯邦和各州廣泛開展宣傳、加強執法的重點。美國聯邦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把2015年4月作為全國治理分心駕駛的宣傳月，并將其中一個周作為全國集中行動周，動員各州執法部門對駕駛時使用移動設備收發短信等違法行為加大執法力度。習慣于按部就班的美國人竟然借鑒國外先進經驗，在全國組織開展運動式執法，看來也是被逼無奈。

手機特別是智能手機迅速進入平常人的生活，在不斷提高實時通訊效率、改善生活品質的同時，也潛移默化地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綁架了人們越來越多的時間。手機雖是縮短人與人距離的通訊工具，但也可能在另一個時間和空間成為縮短生命的殺人工具，而更不幸的是，殺手很可能就是我們自己。

脆弱的生命，經不起手機的折騰。

手機鈴聲可能把你引向地獄，駕駛時請關閉手機，請注意交通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