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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哩古董的事(短篇小說)

2015-10-07 23:07:35池也
滇池 2015年8期

池也

1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好像是午后的某個時候,好像是在辦公室里,我接過一個電話。

我用了好像這個詞。

我之所以用好像這個詞,是因為,我始終不能證明這個電話的存在,甚至,我曾經肯定打過這個電話的人,面對我后來的肯定也一臉無辜,滿眼流露出廉價的同情,而我卻因為這個電話差點進了某種讓人聞之色變的專科醫院。

我之所以用好像這個詞,還因為,午后的某個時候,準確地說,是下午上班之后的時間,而這個時間段里接到類似的電話或者打出類似的電話,是我漫長而無趣的工作過程中的常態。那么,這個時候我可能,或者說我應該接過一個電話,我不能百分之百地確定這個電話的可靠性,所以才用了好像這個詞。但這個電話好像一定存在過,因為后面要發生的事,都是借這個電話的名義而有。我所不能確定的,只是這個電話響起的具體時間而已。

當然,我還記得,電話響起的時候,我掌控的事態開始進入一個至關重要的節點。過了這個節點,后面的環節就是閑庭信步了。因此,我特別不愿意在這個節點上被突然出現的事打斷,被不期而至的人干擾,我希望天下太平,我祈禱無人辦事,我唯愿座式電話永遠安靜如沒有生命的少女,她存在的功能就是裝飾我的辦公桌。但鈴聲還是令人不快地響起來。我確實騰不開手,也不想因一個來路模糊的電話誤了正事,就歪著頭讓下巴與肩骨有效夾緊電話,百忙中還抽出時間分別斜了一眼門口和窗外。門口安靜如常,窗外也一如往日地昏黃。從七樓的辦公室望出去,低矮處,招商引資的成效明明白白,小城四周“蠶豆花兒開呀麥苗香”的景致已成為一個遙遠的夢,那些土地上已經永遠不會再串豆苗開瓜花了,永遠不會再串豆苗開瓜花的土地卻迅速長出鋼筋水泥構成的群落,這些群落如癌細胞樣以人們猝不及防的方式擴散,吞噬了小城幾百甚至上千年來積淀的東西,比如炊煙,比如古渡,比如坑坑洼洼的老街,比如早上吵晚上好的鄰居。摧生這些建筑的肥料叫紅頭文件,這些紅頭文件正是在這幢大樓或是比這幢大樓更高的大樓里批量生產的。許多地方,這些新生的群落正在被貼上一個讓人背脊發涼的名字:鬼城。高遠處,小城的天空里,曾經在我學生時代的作文里被無數次贊美的潔白美麗的云彩,早就藏進了小巷深處人民照相館那些老式的膠片里,偶爾出現,已分不出如詩如畫的絲絲縷縷和如訴如歌的舒舒卷卷,像一塊永遠洗不干凈的破桌布,在污濁的天空里東抹一下西擦一下,反而讓自己和天空都變得更加污穢不堪。于是,小城的天空里永遠是朝不像朝暮不似暮,說是白天卻不該那么暗,說是夜晚卻又不該那么亮,讓活在這片天空中的人隨時怕兮兮的。

電話里的聲音有些似曾相識,又有些飄忽不定。我想不起是哪個哥們,卻清清楚楚地聽到對方邀約飯局的時間和地點。

事情有些透出古怪,是通話快結束的時候開始的。

電話的最后,那似曾相識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傳輸了幾個數字到我的耳邊,像是某種接頭暗號,又像是某種文件的開啟密碼。

一臺酒也想吃出間諜的感覺,這哥們真會裝神弄鬼!

我瞄一眼電腦顯示屏的右下角,這時候,離下班時間還早得很。放下話筒,我繼續縮在辦公桌后,手捏鼠標,一只眼盯著電腦顯示屏,一只眼斜著門口過往的各色人等,一有形跡可疑的人出現在門口,我就會直接斷電黑屏,讓人尾巴毛都抓不著一根。

幾個月來,我迷上了一款網絡游戲。

這款游戲既簡單易學又曲折迷人,既關卡重重又程序井然,就像我的機關生涯,雖然充斥著各種卑瑣可笑、殘忍無情的明爭暗斗,但從根本上說并不需要用太多的智商,只要舍得時間,并且懂得適當放棄尊嚴,你就會一寸一寸地往前拱,而在這一過程中,你浪費的時間和舍棄的尊嚴,與你得到的好處是成正比例的。在游戲中,我不知不覺間縮短了上班到下班之間的時間距離;點擊鼠標,我在別人難以察覺中放棄自尊并在虛擬的時空中滿足欲望,這正是這款游戲的迷人之處。我每天玩得興趣盎然,也玩得小心翼翼。玩得興趣盎然,是因為我剛學會這款游戲,每天一進辦公室,一見顯示屏,一握鼠標,對游戲的期盼就讓我全身發癢,像是剛剛拿到駕駛證的馬路殺手,遇見方形的翹起就想踩上一腳,看見輪形的物件就想轉上一把。玩得小心翼翼,是因為辦公時間雖然茶過三巡,報翻兩遍,還是無公可辦或者干脆有公不辦。但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在法定工作時間利用公共資源玩游戲,卻是明令禁止的俗事和私事,而且,據說,紀委那班哥們的裝備近來已是鳥槍換炮十分了得,明查暗訪風聲日緊,時不時還秀一把先進生產力。幾天前的一次規模嚇人的會議期間,主席臺兩側的大屏幕突然前所未有地插播了長達四十分鐘的視頻,因為有幸進入視頻的都是身邊的人身邊的事,會場笑聲不斷,甚至笑人者嘴還沒有合攏,畫面中就出現自己。笑聲之后,參加會議的人開始感覺形勢不妙了。主席臺上的五大菩薩表情凝重,一臉悲憫,修行果位最淺的菩薩是紀委書記,自然由他當場宣布了問責處理決定。因為許多人結局悲慘,他讀文件的姿態十分官樣,并盡量做出一臉無奈的樣子以減輕人們對他的仇視。被問責的人或免職或降職,或警告或記過,總之,在視頻中出現的人無一幸免。最可憐的是兩個臨時聘用人員,也不知父母費了多少心思,才讓他混進一不小心就會裝腔作勢的機關,然后又讓叔舅姑姨們動用了多少暗器,才為他謀到一個不用費多少心思就可以吃香喝辣的崗位,片刻之間,說沒有就沒有了,而且,這兩個倒霉蛋連哭冤都找不著墳頭。

當然,長期混跡公門的歷練修行,讓我心知肚明,這些“不準”和“禁止”,雖然年頭不同,卻來自相同的機關、相同的文件、相同的版式、相同的字體和字號,感覺上就像是炒了八百遍的冷飯,回炒的人甚至懶得洗刷一下上次炒飯的鍋;這些明察和暗訪,完全是太監不急皇帝急的格局,是隔墻丟磚頭的把戲。即使如是,我還是有些擔心,萬一高墻內的人功夫平平,或是眼高手低,丟出的磚頭恰好砸中我呢?所以,我還是活得小小心心,即使玩點破游戲也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說起炒冷飯,我想起了前面提到的那個約酒電話。這時候,我剛剛從游戲中走出來,帶著又一次欲望滿足的快感,聽著機關大樓的過道里此起彼落的關門聲,仔細回憶了一遍那個約酒的電話。我還是想不起電話中似曾相識的聲音出自哪個哥們,但我能清晰地回憶起這個約酒電話最核心的兩大要素:飯局的時間,飯局的地點。

電腦離線時,我想起一件事。

上午臨出門上班時,妻子作了出差通報,并明確返回的時間是明天下午。也就是說,今天,我一個人吃 ;今天,我一個人睡。這是一個很好的變化。妻和我都在大機關,都是小人物,大機關里的小人物很少有出差的資格,妻和我之間不管誰有機會出差,都是生活中的大事,都是平靜無聊的家庭與感情池塘中丟進的一顆石子,會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甚至,會有某種難以言說的期待。

所以,當門鎖撞擊的聲音在身后輕輕響起時,我決定去找這個飯局。

2

我決定去找這個飯局。

我用了找這個字。

其實,找飯局這樣的事我經常干。而且,我一直堅定地相信,混機關的人都會干這事。找飯局有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飯在那里,但局里沒有我,于是要主動積極想方設法靠上去,比如,有的機關自稱西瓜實為芝麻,貌似重要實則花瓶,是所謂找會開、找話講、找酒喝的“三找”機關。基于多年接受的羞恥教育在身上還有些許殘留,我一般沒臉干這事,再說,好歹也是一個科長吧,這樣的身份也用不著我費力巴氣地找飯局。另一種情況是飯在那里、局里有我,斗酒在即卻不見我,于是,約酒人就罵罵咧咧在電話里摧,我就按電話交待的路線找。當然,大多數時候其實不用找,約酒人地名一報,湊局的人馬上就會趕到,有時甚至不用報地名,召集人嘴里嗯嗯哼哼,參加的人就明白該往哪里趕。今天要去的地方聽著耳生得很,應該是哪個哥們發現的新去處,所以要找。

電路接通后,我在導航儀上輸入地名,輸入后我才感到這個地名不但聽著耳生,看著也眼生,但從字面上看,應該是郊區農家樂一類的接待場所。我盯了顯示屏一會,才狐狐疑疑按下確定鍵,導航圖上竟然已經有這個地方了。我舒一口氣,松了手剎,離開機關大院,在一個看不見的美女指示下向目標前進。

事實上,直到現在我都不止記得那個約酒的電話,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個電話之后發生的每一件事情,每一個細節,清晰到能說出放下手剎時拉杠與上次的細微差別,清晰到記得轉動方向盤時感覺方向機似乎有漏油的跡相,清晰到記得那個女人報出的每一條街名,每一個環島,每一個岔口。聽著這女人的聲音,我覺得這世界真是莫名其妙,越是身邊的人,你越不了解。你身邊的人對你一無所知,就如你對身邊的人也一無所知一樣,同一個機關同一個層面的人更是明處手拉手,暗處腳踢腳。但一個從未見過面的人卻對你的去向、目標清清楚楚,實心實意地為你策劃方向和路線,巴心巴肝地為你節省時間和油錢。那天,我甚至清晰地記得,那個看不見的女人很溫柔很真誠地說,你已到達目的地,本次導航結束,祝您旅行快樂。

我到了公路的盡頭。

汽車停在半山中的一個荒草坪上,再高處,是一所仿古院落。數十級青石板砌成的一條蜿蜒山道,把荒草坪與院子連起來。從下往上看,這新發現的吃喝玩樂之處,很有些撲面而來的氣勢。鎖上車門時,我仿佛聽見山上的院中有烏鴉的叫聲。

我記得,我沒有聽錯,那確實是烏鴉的叫聲。

我已經想不起來有多少年沒有聽見烏鴉叫了。我才參加工作的時候,小城還保留著依山而建的舊面目,小城的機關大院是一座從土豪手里解放過來的老式院子,由于院子太過闊綽,新來的主人先是不敢修它,相當一個時期內不需修它,后來是不屑修它。直到有一天,小城里的機關和住戶像是突然集體發了瘋,紛紛掙脫舊城束縛,從站了幾千年的山坡一跟斗扎進山間平壩的良田美池,機關大院自然是城市擴張的引領者。從前的機關大院,巨大的花園式建筑群落里古木蒼天,每天清晨百鳥爭喧,其間就有烏鴉之音;落日余暉中,眾鳥歸巢時呼朋引伴,其中,烏鴉拖著長音的囂張交流更是令人唾之唯恐不及。

我不討厭烏鴉,不相信烏鴉的叫聲中會包含多少神秘信息,更不相信烏鴉會是未卜先知的悲劇預言大師。那天,站在悉悉嗦嗦的荒草叢里,在灰撲撲的落日中聽到久違了的烏鴉鳴叫,我竟然心生喜意,帶著幾分愜意、幾分期待,沿青石板鋪成的山道,走向有烏鴉聲縈繞的山中建筑。

順山攀緣中,我的心理不知不覺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我感覺到了這種微妙而有些令人不安的變化,但并不明白這種變化是從哪里開始的。山道臨近,我找到了原因,這一切變化是從我的腳下開始的,是從漸漸感覺到了這條普通山道的與眾不同開始的。山道確是由石板鋪成,石板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甚至厚薄都不同,這些東西與其說是石板不如說是石片,因為,石片更能準確表述散落在山間的這些建材的集體特點。石板與石板之間的接縫處,或寬或窄,或深或淺,有蔓延四溢的野草,也有伸頭探腦的閑花。規則不一的石板、隨手偶成的接縫、驕橫四溢的野草、小心翼翼的閑花,一切都像是自然天成,看不見人為的布局痕跡,一切又都像是精心設計,看不出花草的閑逸野趣。

烏鴉的叫聲再次響起時,我已置身于一個灰撲撲的大院中,院的東南角有兩棵說不清年頭的老樹,虬枝四散,蒼郁成蓋,絕頂處的幾根粗枝間,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少年時代的經驗告訴我,那是烏鴉窩。樹梢的更高處,就是那只嗚哇不停的烏鴉,通體毛色黑亮,偏頭側腦之間,雙眼炯炯,一副洞悉世事的模樣。

我情不自禁地喝一聲彩。喝彩之后,興猶未盡,又隨口念出幾句記不得是哪個時代的人寫的烏鴉,是詩是詞還是曲,更記不得了。

你憑什么肯定它就一定好?

突然響起的話音把我嚇了一跳。回頭看時,一個小伙子站在屋椽下,左手捏一圓錐形的東西,右手握一把寒光閃閃的菜刀,雙臂上上下下地移動著,左右手里的物件相互摩擦發出的聲音讓人心驚膽顫。原來他在磨刀。

我迎著他走去。

他仍然站在屋椽下,以一種奇怪的笑臉看著我走近。

你憑什么肯定它就一定好?那不過是一只掌

控不了自己命運的烏鴉罷了。他穿著鑲有紅邊的白衣白褲,系著同樣鑲有紅邊的圍裙,頭上是一頂白色的高筒帽,這一切都準確無誤地指向他的身份。那高筒帽大概布料不夠堅實,不經意中往下垮時,微微歪向一側,有一個短暫的時間段里我有些神游不定,我覺得,這頂往下垮塌并微微歪向一側的高筒帽,與廚師無關,與荒野無關,更像是某種稀有的東西,但我一時之間想不起那個稀有的東西是什么,這讓我有些忐忑。走到近處,我發現,屋椽下是一個年輕帥氣的小伙子,高筒帽下的臉龐稚嫩而陽光,眼神卻流露出難以掩飾的無奈和與他的年齡不相稱的滄桑。我有些吃驚,因為,這樣的眼神絕不可能出自一個廚師,這樣的氣質也絕不是一個普通廚師能有的;他提出關于烏鴉是不是快樂的問題時,嘴角微微上翹,有一絲嘲弄的意味,這使我不敢貿然接他的話,我怕一不小心就穿越兩千多年的時空,陷入“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魚之樂”的戲論怪圈中。

卡號。

小伙子不再嚯嚯磨刀,目光平視著我,臉上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表情,那表情中似乎有鄙視,又似乎有羨慕,似乎還有怨恨。這些發現讓我越加忐忑不安,也讓我心生不快。我不明白他在說什么,但我很清楚他在干什么――攔截,而且攔截的對象是我。

卡號。

小伙子重復了一次,目光依然平視著我,攔截的肢體語言卻明顯起來。

卡號?這是什么地方?我是朋友約來的,吃一頓飯至于這么復雜嗎?

哦。小伙子像是明白了我的身份,帥氣的臉上,原先模糊的表情漸漸清晰起來,也生動起來。這讓我很受傷,因為,我分明看見,這小伙子本來復雜的表情迅速變得單純起來,臉上掛著的,只有鄙視了。先生,這是會所式接待點,只接待會員的預約,認卡不認人,就算是朋友請,他也應該告知你他所持有的卡號呀。噫,你是怎么進來的?進來時你沒遇上保安嗎?

我一下子想起了那個電話,電話里那故作神秘、一字一頓的報數聲音隨即清晰地響在耳邊。

嗨!你這個雜毛兒子,這個時候才來,還在那里磨角擦癢的。我還沒有來得及報出所謂的卡號,山坡上一道綠樹半掩的窗口冒出一個人頭,又伸出一只捏著酒瓶的手,排名在后的三個手指散開著,但主要方向是指著我,嘴里還大聲嚷嚷著,今天就你稀奇,那點球樣就仿個月子婆,你不動,別個也不敢動。十來個人就等你這大半天,菜也等涼了,酒也等冷了。

說來慚愧,我的圈子中,如此粗俗的人并不在少數,而歷史的經驗不斷地證明,這樣的時候用這樣的口氣說話的人,一定是酒會飯局的發起者、組織者、埋單者。

攔我的帥小伙望一眼高遠處的窗口,臉上還是似笑非笑,不知什么時候,手上多了一張淺黃色的卡片,說,這是你的席卡,上面有宴廳和你的席位。說完,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式,他的笑意冷靜而專業,他的動作優雅而大方。

我順山往上時,分明聽見他在后面嘰咕著,那是一首真正的唐詩 :

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

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

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歸。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我驀然回身,靜靜地站在石階上,目光追著他閃進廚房的背影。

我很久很久沒有聽到有人用這樣的方式吟詠唐詩了,而且是在一個荒僻的山莊里,在幾聲冷清的烏鴉叫聲中,而且他吟詠的是李商隱。我并不是一直這樣昏昏噩噩的混日子淘生活的,學生時代雖然沒有“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的高遠志向,但也對得起父母的血汗錢和國家的慷慨貸款,我的畢業論文曾是那一屆畢業生的代表之作,在校刊上全文刊發過。要知道,那份校刊可是全國核心期刊,很多本校的老師奮斗大半輩子,也只會以文摘或是觀點選登的形式讓自己的名字在這份刊物上露面。我的畢業論文就是以李商隱的創作實績為例,牛哄哄地吹一通中晚唐詩歌創作的藝術特點和思想走向。今天聽到的,正是二十多年前我在論文中選為重點例證的律句《落花》。李商隱的詩作大多哀怨沉郁,纏綿悱惻。實際上,我之前并沒有從這位貌似廚師的帥小伙臉上身上,現在也沒有從他對這首名詩的句讀、音韻處理中看出有多少哀怨,他的詠誦不過是一種膚淺的、隨口式的,沒有那種讓人回思深究的沉郁,也品味不出有多少詩情畫意的纏綿悱惻。

但在磨刀聲中能花落無痕地吟詠《落花》,足夠了。

事實上,對李商隱的認識,絕大多數挾一本大學畢業證書以自重的人也不過停留在“春蠶到死絲方盡”的程度。

他和他的吟詠震住了我,讓我恍若入夢。

請客的就是在樹蔭后的窗口露頭罵我的家伙。

在山坡下就能看見他故作姿態惡喪喪的臉色,聽得見他裝腔作勢怒洶洶的罵聲,但找起來卻不容易。

在山石樹木花草間繞行,我又一次感受到了這個山莊的與眾不同。一座一座獨立的木垛式小樓隱隱約約在老樹枯藤之中,間雜奇花異草,連接建筑物之間的山道,與院外的風格和諧一致,但鋪筑的石片更顯拙樸自然,宛若天成。看似隨意設置的指示牌,似乎由枯柴腐木胡亂拼成,細細審視之下才知道,那已是經過無數次工序練就的不朽之身。山道兩側設有宮廷式落地燈,再往里的山石花木中,藏置著與環境完全協調的音響設備,如果不是若有若無的古箏曲在花枝上顫動,你根本發現不了它們的存在。更與眾不同的是,小路的每個拐點,都有一姿容妙曼的旗裝少女恭立迎候,使來客絕無迷路之虞。這可能讓有些人心花怒放,但也迅速地讓環境庸俗起來。

最后一個拐角,旗裝少女笑盈盈地把我引到半山中一棟原木構筑的小樓里,上樓才發現,原始古樸的外表下,竟然是高端大氣的內部裝修,質地優良的進口實木地板,精巧迷幻的水晶吊燈,意大利進口的羊皮壁燈,酒柜、餐桌,甚至角落里用于擺放客人小件物品的杌幾,都是硬木所制,古典精致,價格絕非常人可以問津的。但,不論是外部的神秘還是內部的奢華,這樣的存在出現于一個貧困城市的郊區,都讓我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看到我上樓,責斥之聲彌漫小樓,主罵人正是在窗前讓罵聲分花拂葉砸向我的家伙。

一秘 !

我故作驚喜地呼一聲,可能表情過于夸張,不經意中暴露了中午在電話中沒有聽出他的聲音的實際,他一直突兀而立,直到我自覺喝了三杯入席酒,才一起落座。落座后,我發現,座中有男有女,男人我好像都認識,女人似乎不記得是不是見過,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不是她們的丈夫,她們也不是他們的妻子。擺譜的是,每個座后,都站著一個艷麗的旗裝少女,每個少女都與座席之間保持著適度的距離,少女們左手托著一塊雪白的專用餐巾,右手持一雙與客人不同的筷子,顯然,這些美麗的少女每人只對應服務一位客人。這樣的接待規格,我見過,但從未享受過。

同時,我發現,這次飯局沒有小老板或是小領導模樣的人置身席間。

圈內圈外,說一秘,就是他了。因為他幾乎就是我們那個領導的貼身秘書,為區別于四處公開游蕩招搖撞騙的秘書長副秘書長們,人們幾乎半公開地稱他為一秘。一秘其實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否則也不會被異地交流的領導選在身邊,但吊詭的是,他憑才學成為一秘,而成為一秘的他從來沒有用過一次那些才學,甚至偶而作秀都用不到。作為一秘,正常狀態下,他的時間不是他的,他參與我們的聚會或者主動邀約酒會的時候,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我們領導不在他的統治區域,去了更重要的地方,那個地方按規定不能有隨員,于是,一秘回歸本來面目,他的時間是他的了。貓不在家耗子爬窗臺,約酒這樣的事,他也就時不時會干一回,但一般會有一個小老板或是小部門的領導叨陪末座,小心翼翼地布菜、上酒、敬煙、續茶,在恰當的時候敬一圈酒,悄悄離席,悄悄埋單,悄悄走人,最后剩下真正的飯局人。飯局的人是基本穩定的,此局與彼局變化極小,參與者大多有點小權,能花點小錢,也就是上三五斤小鍋酒、炒幾道家常菜的本事,但戰線漫長,能從中午吃到下午,從下午吃到深夜。大吃大喝只有一秘這樣的人組織的時候才會出現,因為他不操心找理由報發票的事。沒有不順眼的人在場時,酒會飯局就變得很放肆,開局時彬彬有禮的人們在不知不覺中全變得無所顧忌吼爹罵娘,甚至毫不羞恥地相互吹捧,毫無是非地相互對罵,吹捧絕非發自內心而更像戲謔,對罵也不是心存惡意卻僅是玩笑,所有的話頭都是臨時的,所有的喜怒都是即興的。

一秘不會自己埋單,席上看不出誰會埋單。算一算,也該我請一回客了,再說,我的遲到已惹了眾怒,于是,我起身就很牛氣地表達了歉意,實則也有為一秘擋刀的意圖。

所有夾著菜沒有夾著菜的筷子一下子全部指向我,各種不同語氣的聲音亂成一片:規矩,規矩,不要隨意破壞規矩,誰請客誰付賬,你充什么大屁股!

一秘也不高興,但看得出,他的不高興有幾分是裝出來的。他先是優雅得體地把每個座后的旗裝少女一次性清退出局,才斟滿一杯送到我的手中,端起自己的座杯,有些感動地說,你爭個球么,割卵子敬神,把神得罪了,自己也干死了,何必呢。為讓哥幾個喝得安心,吃得放心,我先說明一下,這里只接待會員,認卡不認人,每張卡都是獨一無二的,只對應一人,卡就是錢錢就是卡。每客每餐人民幣一千八百八十元,不認現金只認卡。

小樓上一時寂然無聲。誰敢貿然出聲?這可是兩萬出頭的現大洋!

一秘笑起來:噫,瞧瞧你幾個這點死樣,我干脆一次性說清了,省得你幾個想法多。領導去黨校學習三個月,作為鼓勵獎,留下兩張卡,一張吃,一張玩。今天周末,我們先吃后玩,好好輕松一下。

氣氛迅速活躍起來,大家先是分析領導去那樣層次的學校脫產學習,那是升遷的節奏;接著就看到了一秘的美好前景,又舉杯祝愿一番。亂哄哄中,一位廚師來到餐桌,開始現場烹調一道菜,那東西動物不像動物,植物不像植物,但活色生鮮,美味無比。

在眾人的贊嘆聲中,我注意到,這位年輕帥氣的廚師整個操作過程如行云流水,直到眾人享用完畢,他才微微躬身退出,臉上始終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退到樓口時,我的眼神被他硬硬地撞了一下,我分明聽見一個聲音向我撞來:雖然你能讀幾句烏鴉詩,但也不過如此!

他那頂廚師帽,戴得像學士帽。

席間有人說,是半開玩笑的意味,但一秘撇撇嘴,說,什么學士,人家是正正經經的文學碩士,不然,憑什么一人收你一千八百八十塊。

我不經意中發現,一秘的眼中,蓄著淺淺的淚。

一秘也曾戴過碩士帽。

我想起來,這小伙子攔我的時候,我就覺得他戴著的不像廚師帽,但那時就是想不起是什么,更何況,山野廚師與文學碩士之間,距離也太過遙遠了。

下面的事變得模糊起來,我不記得為什么就突然興奮起來,舉著分酒器頻頻出擊。一個剛做過心臟搭橋術的家伙沒收了我的車鑰匙,并很友好地警告我,小心哦,你這種敬酒法,是自殺式的。聽到這勸說時我還記得高適,還記得這位大唐邊塞詩人的詩:人生大笑能幾回,斗酒相逢須醉倒。我裝模作樣的詠嘆,還贏得了一席的喝彩。和我碰杯時,一秘問,你知道清朝時一個知縣衙門配備的專職員工有多少嗎?我告訴你,轎伕二人,馬伕傘伕扇伕各一人,雜役一人,捕快四人。這就是國家編制中一個知縣衙門的全部公務員。你知道我的身份嗎?你不知道!我告訴你,出門我是轎伕馬伕,在家我是雜役,天熱我是扇伕,下雨我是傘伕,要是有人亂說亂寫,我還要客串一回捕快。還一秘,一秘老子個球!你以為老子真的不知道你們是咋個說我的?不就是三條狗嘛,在家是看門狗嘛,隨行是哈巴狗嘛,下鄉是攆山狗嘛!我之所以是一秘,不過是領導介紹時會得意地說,瞧,我的秘書是碩士。我知

道,一秘醉了,而一秘是很少讓自己醉的。我不是一個善于言辭的人,酒燒著舌頭更是一言難發,一秘每說一句,我倆就碰一下杯,以示友好;一秘每吸溜一回鼻子,我就拍一回他的肩,以示理解。敬完第二圈時,我恍恍惚惚看見窗下有個沙發,就努力倒了過去。

最后的記憶是,我的小腿扎扎實實地撞在硬木沙發框上,我還清楚地感覺到,我經歷過短暫的疼痛。

電話彩鈴把我從醉夢中喚醒。

有一陣我的大腦處在空白狀態,徹底清醒過來時,大吃一驚。

我竟然是躺在自己家里,而且,是在主臥室里。

燈是開著的,時間已是夜里十點了。家里很安靜,大床上很整潔,床頭兩只枕頭并列著,我直接躺在了平鋪的被子上,沒躺過的部分平平整整。我繼續躺著,視線在天花板上的石膏條花紋間飄來飄去,飄不明白。揉一揉太陽穴,掐一掐眉心,想起來了,妻子上午出門時已經說過要出差,明天下午才會回來。正因為如此,我才放心放膽地去找飯局的。但我是醉臥餐桌旁沙發上的,怎么會在家里醒來?從山里到家里這段時間,發生了什么?

我還沒想明白,電話又響。接通時,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很憤怒的嗡嗡作響 :你逗我們玩么,還不趕快下樓來。

下樓?

快點快點,大伙都在你家樓下,等著你一起去嚎上一曲呢。大周末的,你一個人縮在家里,有什么球意思啊,快點,快點!

我都快醉死球了,現在還頭暈心翻,怕是嚎不動了。我咽了口苦澀的唾沫,覺得天花板還在轉,暈乎乎的大腦里還是沒有想明白,我是什么時候、怎樣離開那個飯局的。再想一想,反正莫名其妙地跟著飯局走、半死不活地回到家也是常事,我也就不再去想了。這個時候出門喝茶唱歌,也是的常有的事,我也不費神去想這個時候去喝茶唱歌的理由。讓我發愣的,是電話里那似曾相識的聲音中透出的語氣,好像是他的到來和我的醉臥沒有一絲絲的關系,而這,絕不是我們這個圈子的溝通風格。一人醉眾人歡,喝到今天這樣的程度,清醒者應該高調炫耀斗酒得勝的歡樂,絕不會開如此冷靜、無聊的玩笑。

你是真的在逗我們玩吧!下班時約你,你還屙屎撿著錢一樣歡天喜地,現在哥幾個到你門下接你又裝模作樣。這語氣倒是我熟悉的,但說的事好像和我沒有多大關系,還是讓我糊涂。

一秘就是一秘,今晚喝了那么多,竟然一點醉意都聽不出來。

你今天咋個是怪哩古董的,那個球老二跟你喝啦?領導在黨校學習,快下班時才打電話,說是明天要交結業論文,老子就一直加班到現在,才剛剛發給他呢。累得賊死,要不是下午和你們約過,老子才真個是嚎不動了。快些下來,十分鐘前就給你打過電話了,你說你在找一樣東西,現在都快二十分鐘還不見你下樓。咋個了,是小金庫被盜還是私房錢被撬?

他的話讓我越加迷糊如在夢中。似乎根本就沒有一個古怪的會所,更沒有那個只用卡不付錢的飯局;似乎我真是一個人在家里,還神神秘秘地找一樣東西?

而且,他們十分鐘前還給我打過電話?

他們才是在逗我玩!

長期呆板無聊的機關生活,有時需要一些生動;裝腔作勢的工作環境,有時需要一些真實。一個熟悉的圈子里人們也會相互逗一逗玩,尋求一種自慰式的快感,玩了也就完了,什么也不會留下。長期混跡機關大院,使我這樣年齡朝四奔五的人眼睜睜不該升官的總升官,沒有同學網、同鄉網、戰友網罩著,甚至混了幾十年編不成一張領導加秘書式的上下級關系網的老科長,快節奏推進事態發展的方式,也只能是徐九斤一樣夢里跳加官了。所以,他們在逗我玩。想清楚了,頭清醒了,身輕松了。我笑一笑,翻身起床時,一本書從胸口落到床下,撿起來,是一本版本很有些年頭的《李商隱詩選》,繁體,直排,從后往前讀,披開的一頁,正是我熟悉的《落花》。

我想不起來是從哪里找出這本幾乎可稱古董的詩集,但我肯定是才翻開書頁就醉入夢鄉了。

合上書本時,有意往窗下看了一眼,迷離的夜色里,大院中還真停著一輛似曾見過的黑色轎車,雪亮的車燈中,不時閃過蟲蟲蛾蛾驚恐的飛姿。

我想起來了,一秘的手上,還有一張今天晚上可用的卡。

出門時,我神差鬼使地查看了一下通話記錄,赫然發現,我在二十分鐘前還真的接過一個隱去號碼的電話,通話時間雖然不到一分鐘,但確實通過話。或者說,不管我是不是接過電話,但記錄顯示,我是與一個未知的號碼通過話的。

我真的接過一個電話嗎?

我記得,這個問題曾讓我在黑乎乎的樓道里有過短暫的停留。

睜開眼時,天亮了,這回我是應該躺在自家的床上。

但我卻覺得有些不對頭。

灰撲撲的陽光落在被子上。這是我發現的第一個不對勁的地方。陽光不可能跑到我的被子上,因為我記得十分清楚,昨天夜里被酒友逼走時,為了應對頻繁光顧小區的梁上君子,我特意拉上了窗簾,還有意讓床頭燈長明著,整出家里有人的樣子。但現在兩層窗簾都是拉開的,我還在床上,誰來拉的?被子上的陽光還沒有想明白,我在枕上轉動的腦袋接觸到一樣柔滑的東西,那竟然是妻子的睡衣,這是我發現的第二個不對勁的地方。我幾乎被這個詭異的發現嚇壞了。因為我記得清清楚楚,妻子昨天一早就出差了,說好要今天下午才回家,昨天下半夜從那個仙境什么宮的娛樂場所回來時,家里確實只有我一個人,上床時,我記得我很愜意地把另一只枕頭扔向腳頭起,由于用力過度,那枕頭還直接滑落到了地板上,我并沒有撿起它的打算,也沒有

撿起它的行為。而現在,那枕頭就在我的頭邊,

粉色的睡衣胡亂地扔在上面。

我的頭一點一點地大起來。

妻子推開門,伸頭對我說,起床了,起床了!今天是周末,姑娘要回來,陪我去買菜,那大學里也不知搞些什么名堂,姑娘每次打電話都說不好吃。姑娘是我和妻子這二十多年里唯一能對人直著腰說話的成就,姑娘讀大學,每一次回家都是妻子的節日。我把妻子剛才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音、每一處停頓都在腦子中回放了一遍,她的話里話外,沒有發現讓我不安的感情傾向。

或許,因為女兒要回來,妻子提前回家了。

想到這種可能,我的頭一點一點地縮向正常狀態。

你昨晚幾點回來?

坐到餐桌上,接過筷子時,我問。妻子咬一口饅頭,很奇怪地望著我。

你昨天不是出差嘛,怎么提前回來了。

妻子停止了牙齒磨動,對我瞪大眼睛,說,你做什么大頭夢?我不喝酒、不打牌、不漂亮,年輕時候都不有人帶我出差,現在人老珠黃,白頭發都藏不住了,哪個憨頭日腦的還會帶我出差!昨天晚上我不是一直在家,早早就關門閉戶伺候大老爺你睡覺嘛。

我也沒有出門?

我盡量穩住呼吸,控制語音,把握語速,但我分明感覺到背脊骨冷嗖嗖的,頭又一點一點地大起來。

你一個小小的老科長,放屁都不帶一絲絲油星氣,有多少門可出?這回,妻子的話里成分復雜,有幾分怨氣,也有幾分無奈;有幾分同情,也有幾分嘲弄。

我陷入了一種巨大的惶恐中。

我早就沒有和妻子爭長論短的習慣了。一個年過四十的女人說話陰陽怪氣很正常。生活的時空中,每一個節點、每一個階段都會在她們的身上留下塵埃,這些塵埃讓她們尖酸刻薄,讓她們牢騷滿腹。這個時候的女人愛發泄不滿,但已不屑于弄虛作假,我的妻子就是這樣,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她不會騙我。到這個年齡,我和她之間早已沒有了設計一點小騙局來娛樂生活的情趣,我們變得柴米油鹽醬醋茶,我們難有喜怒哀樂愛欲恨。

認定她不會騙我的后果很嚴重。

我想把昨天午后某個時候到現在這十幾個小時之間發生的事想清楚。那個電話有嗎?那個會所有嗎?那個仙境什么宮的場所有嗎?如果有,妻子為什么那樣說?如果沒有,我為什么記得那樣清楚?這十幾個小時之間在我身上心上留下的不是一條敘事線索,不是一個故事大綱,而是細節豐富、情節流暢、勢態完整的故事!這故事要是假的,那也假得太真實了,假得太自然了,假得太恐怖了!

我必須證明它。

按照回憶,我悄悄拉起褲腳,小腿上肉少處果然泛著一片青瘀。摸一摸,疼還在。我清楚地記得,昨天晚上在那個神秘而奢侈的會所里,在硬木沙發上扎扎實實地撞了一下,當時就留下了這片瘀青 !我想起一件更可怕的事,趁妻子去廚房時,在上衣口袋里果然摸出了一張粉色的名片,我迅速地把它揉成一團,悄悄按進了垃圾桶的底層,讓污濁的殘湯剩菜徹底裹住它。我清楚地記得,這是昨夜在那個仙境什么宮的包房里,一個嬌滴滴的風塵女子強塞給我的,為了表示真情實意,她還在眾人的哄笑中親自在名片上吻了一個腥紅的唇印。

我目瞪口呆。

悄悄蓋住青瘀,藏起疼痛,我在妻子面前使了好大的暗勁才不至于臉色失常。這十幾個小時,到底發生多少怪哩古董的事?

望著妻子靈巧翻動的嘴唇,我拿不準自己到底是醒著還是夢中。

出門。妻子鎖門。

買菜,妻子吵價。

回家,我親自開鎖。

我記得妻子說過,女兒今天回來,必須去買些她喜歡吃的菜。我記得跟妻子一起出門,去菜市場的路上,妻子和三個人打過招呼,向一個人陪過笑臉,打招呼的三人我一個都不認識,陪笑臉的那個小女人是她的領導,她們甚至還站在路邊的梧桐樹下聊了一會。我遠遠地站在一邊有心無意地瞄了幾次,但見說話時兩人都一臉肅然,像是東街撞死人西巷火燒房的樣子,以至于從那時到菜市場妻子都戚然無語,直到買菜時才發聲吵價。我記住了每一個細節,包括妻子往菜籃子里多揪了一根小蔥,多抓了一只辣椒。

我提著妻子連買帶吵的成果,在菜市場出口處,遇到了一個人,那人后面跟著一個挑擔者,顯然是菜市場的大買主。相互讓路時,他突然就笑起來,直直地看著我,說,你好,你就是昨天會讀幾句烏鴉詩的那位先生吧?他那年輕帥氣的臉和似笑非笑的表情,使我著魔一樣釘在了原地,直到妻子一邊小聲喝斥一邊推拉拖搡,我才發覺,我的身前身后已經擋了很多人的道。

回家后,我直奔主臥室,我看見,大床上,兩個枕頭很曖昧地并列著,一個枕頭上還隨手放著一件粉色的睡衣。

我確定,今天我在家,并且起床了。

我回到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妻子把剛買的菜拿到我的面前挑挑撿撿,我進一步確定,我不是在做夢。

我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身與心都一下子慵懶起來,想躺下時,卻在長沙發上兩個坐墊之間的縫隙里摳出一本書來,這竟然是本出版時間比我的出生年代還早的《李商隱詩選》,繁體,直排,從后往前讀,隨手翻開處,正是那首我爛熟于心的《落花》。

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

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

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歸。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詩章的每一個字優雅地順著舌尖流到淺藍色的地板上,濺出夢幻一樣的韻律,隨之而起的,是新一波的糊涂以及糊涂之后的不安,直到難以抑制的巨大恐懼開始在全身游動。因為,這首詩的夾頁處,是一張淺藍色的席卡,席卡上有明確的宴席、位次,而詭異的是,我翻來覆去都找不到這次吃喝的時間和地點,但席卡上的油污卻新鮮顯目,就像是妻子不小心剛剛才濺上去的。

在我持續的恐懼不安中,電話響了。接通時,對方的聲音讓我開始趨于平靜,這正是昨天午后在辦公室聽到的那個聲音,本來昨天中午只是似曾相識的聲音,因為昨夜的瘋狂而熟悉起來,這一刻聽到,竟然讓我感覺著莫名其妙的親切,我有一種將要得救的感覺。

但隨后的通話,卻將我推進了更加惶恐的深淵。

這幾天我們沒有在一起吃過飯喝過酒吧?

我遲疑著,不知如何回答。

還有,這一段時間我們沒有去歌舞廳娛樂過吧?

問到這個地步,雖然不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但我還是憑著直覺幾乎不假思索地闡明了觀點:沒有,沒有!沒有吃喝也沒有娛樂!

聽到我的回答,電話那邊期期艾艾的聲音明朗起來,沒有啊,沒有那就沒有了。

我徹底白癡了。請了客別人不認賬自己還高興,這樣的人我還是第一次遇到,更何況,這還是一個很有臉面又特別要臉面的人。

還有,那個,那個,我是說那個卡的事也沒有吧?

卡?什么卡?

哦,你不知道就不知道了,沒有就肯定沒有了,是我說錯了,你說是吧。周末愉快!

其實,關于卡的反問才說出口,關于卡的疑惑就如煙如霾地裹住了我。實質上,這也是關于昨天他的約酒電話到今天這個莫名其妙的電話之間十幾個小時的疑惑。但人言如箭入耳難拔,我也不好意思把昨夜的事向他求證一遍,更何況,剛才我已經說過沒有了,如果再貿然問出口,那才是難題本身。他說再見時一定是帶著笑聲的,但在電話里聽來十分勉強。遲遲疑疑抖抖索索地掛斷電話,我有一種虛脫臨身的感覺,手機濕漉漉地沾滿了我的汗水。

你們說些什么怪哩古董的事呀。妻子已經撿完菜,卻捏了兩只雞蛋和一個瓷碗,又回到客廳,站在我面前,把一只雞蛋打進碗里,似乎想一下,又把另一只雞蛋打進碗里,一邊麻利地攪動一邊監聽我的通話。裝作無意中拿起我的手機,裝作無意中聽到我的通話,這是妻子不多的愛好之一。近幾年來,妻子的這個愛好已經修練得相當專業。大概覺得吃早餐時關于小小的老科長的話傷到了我,妻子把幾件事捆在一起,站在客廳當中,面對著魂不附體的我發表了重要講話,講話一半是傳統的教訓語勢,一半算得是安慰,雖然整個演講時間不到兩分鐘,但我敢肯定,不論對世事的洞悉還是對丈夫的悲憫,不論法律的層面還是道德的高度,不論感情的真摯還是信息的豐富,這都是妻子講話的上乘之作:說給你,以后不要動不動就出去瞎吃濫造,不管單位的錢還是私人的錢,總歸都是血汗積累出來的。權小利少也不是什么壞事,位高權重也不見得是什么好事。剛才在街上聽人家說,昨天下午,我們那個領導被省檢察院從黨校直接喊去了,各式各樣的會員卡就搜出了一大堆,單單卡的價值就上百萬呢,怕是出不來了。

我能重復并確認妻子說過的話,但有三個問題如蛇一樣緊緊纏著我,一是妻子真的說過這樣的話嗎?二是我真的聽到妻子說這樣的話嗎?第三個問題至關重要,這事真的發生過嗎?

我無法用一個不能確定的存在去確認與之有關聯的存在是否存在。

我徹底崩潰了。

你昨天晚上到底在不在家?

我今天早上到底去沒去買菜?

我們現在到底是睡著還是醒著?

我突然站起身,揮舞著那本從后往前讀的舊詩集,朝妻子聲嘶力竭地哀嚎。

咣當 !

一只漂亮的瓷碗毫無征兆地落到淺藍色的地板上,四濺的碎片裹著被攪混了的雞蛋液體稀里糊涂,如說不清道不明的存在,每一片都清晰可認,又每一片都詭異難識。

妻子大張著嘴,一臉驚恐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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