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小農的花鳥畫意味

介子平

孫小農的花鳥畫意味

介子平

孫小農先生原在一家效益相當不錯的銀行工作，后執意辭職，做起了職業畫家。期間其親朋故友多有反對，但他依然義無反顧、計不旋踵地走出了這一步。當時，我是為數不多的幾個支持者。我與之交往有年，以他文弱隨和的性格，能走出這一步，定是輾轉反側、幾番斟酌過的，但我相信他的能力，更知道他對繪畫的癡情。因了這般癡情，他曾為單位里瑣屑忙碌的生存狀態煩惱不已，意亂良久。

孫先生是美術科班出身，成為畫家乃正本，更是夙愿所在。之后，他便一頭扎進畫室潛心丹青，沉寂一段時日后，偶在太原的一個畫展上看到了他的花鳥畫作品，恍然不相信出自他之手，進步太大了。其早年曾制作過藏書票，有木刻的，也有絲網的。方寸大小的藏書票，構思就在一個精致，構圖就在一個精巧。藏書票似乎就是國畫里的扇面，尺幅短小纖微，奧妙卻不減鴻篇巨制。他還畫過壁畫，怎么也想象不出，從寸許到盈丈，他是如何操作的。也恰是這番多面手的磨礪，練就了其超強的繪畫之能。

《翎羽家園》（右圖）孫小農/作

《富麗圖》孫小農/作

其花鳥畫走的大致是古意古境的路子。這是條頗為艱難坎坷的征程，艱難不在于技法生疏，而在于技法過于成熟，坎坷不在于題材單調，而在于題材過于開發。千年以來，古人自花鳥畫一徑紛至沓來，戶限為穿，從謀篇布局到品格流派，從安頓提調到運筆設色，皆已極至。有人說花鳥畫是國畫中最為成熟的一個畫種，此話不假。從臨摹入手，深入其間，以創新為托，踱出間外，這一簡單的路數，實踐起來談何容易。蒼茫肅索的蘆葦叢中，一支鷺鷥尋尋覓覓，繁花茂密的槐枝間，兩支麻雀大隱隱市，此般意境古人有，此般鋪排古人無，此般心源古人有，此般眼界古人無。好的文人畫，其韻不在筆墨，在天趣，在化境之外的情致。

就時下花鳥畫作而言，撇開甜膩艷俗者不論，僅入流上眼者品題，依舊是雷同一色、不謀而合者夥，卓然拔群、秀出班行者稀。或徐渭八大的影子，或鄭燮金農的模樣，立意任伯年、構圖吳昌碩、下筆趙之謙、賦色齊白石者更在預料之中，見怪不怪了。由此得出結論：一則花鳥畫傳統悠久，大家輩出，道路已遍踏，留給后人的空間著實不大；二則大眾化的市場需求對創作領域的間接作用力漸強，在此大環境下，創新便須承受嘗試示例之風險，擔當丟失既得之差池，于是求穩求妥、篤定安瀾習氣盛行，花鳥畫界雖有森羅萬象、紛然雜陳之形，卻無云蒸霞蔚、本固枝榮之質。

成就大家之業者，彰顯時代風尚者，非選義按部、考辭就班之作為，定要有遺身物外、特立獨行式的實踐探索。惲壽平軟筆沒骨成型，吳昌碩書法之筆入畫，皆極致所為，風格標榜。孫小農先生早年科班為工藝美術，其畫作中無處不在、無以掩示的裝飾之風定是既往經驗之使然。他描過瓷器，繪過壁畫，刻過版畫，如今轉而寄情水墨花鳥，順理成章，自然而然。汀花野卉、蘆荻葭蒲涉獵成趣，園蔬藥苗、燕雀家禽均成畫題，這與之生活的底層閱歷、個人興味不可分割。兼工帶寫，盡態盡妍，中西結合，遺貌取神，雖不成其為小農特色，卻足見其功夫技法所在。

《氤氳和熏》（右圖）孫小農/作

《清風竹雨》孫小農/作

丹粉略施，淡墨濕筆，即神氣迥出，別有生動；重彩疊搽，密不透風，卻艷而不俗，絢而不爛。盡管畫中無虬枝枯樁、焦墨飛白，幅內仍挺脫成型，雄姿英發；盡管幅內滿溢少間隙，畫中卻空蒙有閑暇。那奔放中的含蓄、飄逸中的矜持最是難得，陶然中的憂郁、沉湎中的鎮靜更是不易，其間的法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把握的，它說不出道不明，畫眉深淺己自知。如此分寸，全仗詩外功夫，有道是“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也。但醍醐灌頂、頓悟憬省的時候畢竟不多，畫家案端的揮灑自如、運斤成風表現，哪個沒有背后廢紙三千、退筆成冢的磨礪。小農畫中逆風下的麻雀、秋陰里的薔薇，總給人一種似是而非、匪夷所思的感覺，百思不解似有所得，玄之又玄若即若離，花鳥畫的微言大義、博大宏遠恰在于此。

近來又見了他的幾幅小品，使我好一陣子驚嘆。與先前比較，其近作似乎靜穆廓落了許多，少了幾分聯翩的喧擾，便能讓人消停寧貼地回歸一種思忖。佛曾對阿育說：“你的心太滿了，所以看不到一直在那里的事物。”資訊時代，大量的外部消息隔礙著人們著意于自身本真性的通道，在一幅花鳥畫前的冥思苦索，思題早已溢出了畫外。與徐渭的放浪不羈、縱橫恣意不同，與八大的冷眉冷眼、凄清料峭有別，他的作品舒緩平和、溫文爾雅，這不光因了形式上的去盡鉛華，陳設內斂。文人畫作是畫家對人生理會、世態炎涼的描述，是對生活履歷、人間百樣的敘說，有了這重意義，何擇山水畫抑或人物畫抑或花鳥畫。孫先生以人生的理解皆形諸筆端，筆墨之外，他的興致全在書本之中，如此閑暇自得、愜懷可意對于從前奔波聽命于職場的他而言，不可思議。

在孫先生的畫中，你能讀出王維孟浩然，你能覓得柳永李清照，但他的作品與傳統的文人畫還是有間隔的，雖善繼先志，綽有遺風，卻風尚棄積習，筆墨隨時代，這與之識度閑放、高雅自任的個性無不關聯。同為銀行職員的黃秋園，不也成就了繪畫業績？卡夫卡為保險公司職員，不也能鑄就西方現代主義文學的一代宗師？博爾赫斯是位圖書館管理員，不也是短篇小說的高手？但小農的純粹簡約、執著貞確，使其果敢而堅定地走上了一條注定的艱辛之路不歸之路。這里有其血性的一面，更有其自信的一面。單位少了一個有些迂的小農，社會多了一個畫家的小農，說來也是一件幸事。對于一個已過不惑的中年人，這一不算小也不算大的步子，定是經過輾轉反側、深思熟慮的，對于小農而言，走上這一步，其實已成功了一半，雖說此言有些過。

繪畫曾選擇過他，于今他又重新選擇了繪畫，繪畫之幸，更是小農之幸。大膽舍棄冗枝贅葉的零碎，與毅然舍棄優渥養尊的公職之間，不知有無必然的聯系，小農畫作由繁而簡、由濃而淡的演化，來的卻是那樣的順理成章，自然而然。

《瀲滟》（右圖）孫小農/作

孫小農簡介：

孫小農，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壁畫協會會員，山西畫院特聘畫師，民盟山西省畫院副院長。生于1961年，祖籍山東肥城。1994年畢業于鄭州輕工業學院藝術設計系。2004年，《雙林禪境》入選全國首屆壁畫大展；2005年，《更高·更快·更強》招貼畫入選第六屆全國體育美展；2007年，《驛動無限》入選全國首屆草原情中國畫作品提名展，《烽火少年》入選“慶祝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80周年”全國美術作品大展，《金色年華》入選第二屆中國（湘潭）齊白石國際文化藝術節—暨“齊白石獎”中國書畫作品展；2008年，《秋韻》入選第14屆中國當代花鳥畫邀請展，《鬧春圖》入選“和諧家園”全國工筆畫作品展，《萌蔭》榮獲2008年全國中國畫作品優秀作品獎；2009年，《華彩乾坤》入選全國第二屆壁畫展，并入選第十一屆全國美術作品展覽；2011年，《春韻》參加中國畫學會“綠色和諧”第二屆全國中國畫名家邀請展；2012年，壁畫作品《錦繡綿山圖》參加中國美協2012大同國際壁畫雙年展；2015年，《民主之瀾》參加“繼往開來”中國民盟美術作品展。著有《當代中國畫精品選》《中國當代繪畫經典系列》《孫小農作品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