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得到的

王純

8歲時，我生病了。病房里，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躺在病床上。她媽媽在一勺一勺喂給她水蜜桃罐頭。她幸福地張著小嘴，讓滑潤爽口的桃子，還有甜津津的汁水，一點點滑進嘴巴里。然后，她閉了眼，沉浸一般，小巧的酒窩漾在雙頰。滿屋子的甜味，濃得化不開，我的口水，在喉嚨里汪洋。

那樣的水蜜桃罐頭，該有多么好吃！聞著甜味，我心中的渴望越來越不可遏制。我偷偷在媽媽的耳邊說：“我也想吃水蜜桃罐頭！”媽媽為難了，那時候有幾家有多余的錢買罐頭啊。那個女孩的媽媽瞧著我的樣子，把小勺遞過來，也喂了我一小口。天知道那味道有多么好！果肉細滑，汁水清甜。我也學著女孩兒的樣子，幸福地閉了眼睛。可是，只有一小口，剛夠我品出味道。那時候我想，如果能擁有一瓶水蜜桃罐頭，將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長大以后，我吃過無數種水蜜桃罐頭，每次我都會搖搖頭：“不是那種味道的！”我再也沒有吃過那種味道的水蜜桃。或許我已經吃到了，可我的味覺發生了改變，品嘗不出來了。我固執地以為，醫院里那水蜜桃罐頭的味道，是無法替代無法企及的。只因為，我未曾得到。

年少時我愛過一個男孩，那種愛是刻骨銘心的。我為他整夜整夜織一件棗紅色的毛衣，織到手指上磨出了繭。那年冬天他生病了，咳嗽不止，他每咳一聲，我的心就跟著疼一下。那年暑假，我一個人騎著單車，跋山涉水四十里路，去他的老家找他。見到他時，我的裙子上沾滿了泥巴，臉上卻笑開了花。我會為他的一句話、一個手勢、一個眼神，喜或者憂上幾天。他給我溫暖的感覺，我認定他會給我歲月靜好的人生。

然而情緣是一根握不到手中的風箏線，一不留神，他飛出了我的世界，再也沒有回來。多年以后，我依然懷念那段日子。我癡迷地愛著愛他的感覺，偶爾會偷偷把他的信翻出來，懷想青春里那些落花流水般的時光。

多年后，我從別人的口中聽到對他的評價：平庸，懶散，還嗜賭。那人并不知道我認識他，他們曾是同事。可不管別人說什么，我都不信他是那樣的人。我認定，他是最好的。只因為，未曾得到。

未曾得到的東西，就像鏡中花，水中月，就那么美妙絕倫地晃動在歲月的光影里，迷離夢幻。遠遠地，所有的瑕疵你都視而不見，只把所有的好放大，再放大。

如果真的得到呢？想必也會像一次絢爛的花開，短暫美麗后，很快零落成泥，消失在記憶的盡頭。

●責編/安然（anran01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