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佳娜
明明真實的自己毫無改變,為什么還要費盡心思制造一個美化了的自己呢?
似乎自拍真正興起還是最近五六年的事情。手機越來越智能了,社交網絡越來越發達,修圖軟件的市場也越來越龐大,大概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為了找一個最合適的pose自拍而抓耳撓腮的妹子。
這其實是一個非常大的進步。科技讓我們這些凡人,不僅能夠隨時隨地記錄自己眼前的世界,還能輕輕松松把自己的生活上傳云端,分享給親朋好友。
但自拍其實徹底地改變了人們對于“真實”的認知。
在修圖軟件出現之前,相機最主要的屬性,就是誠實地記錄生活。直到我們來到了這個PS流行的時代,最終呈現在照片中的樣子,可能跟一個人真正的樣子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明明真實的自己毫無改變,人們為什么要費盡心思制造一個美化了的自己呢?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美化了的照片,是給別人看的。
倘若沒有臉書、微博、人人、朋友圈等等社交網站,有多少人愿意費盡心思美化一張自拍只給自己看?社交網絡的一大奇觀,就是人們在網絡上的自己和真實的自己差距甚大。舉個例子,你會寫在日記里的東西,有多少是可以發在朋友圈的?我們在創造內容的時候都會對我們的潛在觀眾有一些估計,而當你大概知道你的觀眾是誰的時候,你就會自然而然地為了他們遷就你創造的內容。
但是,社交網絡似乎又是真的,你給我點個贊,我給你留個言,在這其樂融融的互動中似乎友誼都被加深了。
這就是網絡時代的最大趣味,人們過著兩種生活,網絡上的,和現實中的。而因為網絡上的生活更加美好,更加易于操控,人們瘋狂地分享、收藏、轉發、點贊,把自己淹沒在信息的海洋里,將網絡上的自己塑造得愈發完美,以此來放棄正視現實的勇氣和權利。為什么會這樣?因為那是一個更好的、由你操控的世界。
舉個例子,似乎一個東西只要po上了社交網絡,它就自然而然地被美化了。懶不再是懶了,配上一杯咖啡一臺蘋果本,是花式打發時間;貪吃不再是貪吃了,配上九張菜的圖片,是“吃貨”;旅游不再是旅游了,配上一輛自行車,一本《在路上》,是“追逐夢想,蕩滌心靈”;當然,最普遍的例子,大概是一個姿色平平的姑娘,找對角度,狂P不止之后一躍成為絲口中的女神。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自拍似乎是在對抗人與人天生的不平等。但畢竟我們還不是《機器人總動員》中依靠電腦生存的未來人,我們仍然有一個生活的維度叫做“現實”。沉溺在自拍和社交網絡中帶來的好的快感中,自然無法面對現實中自己的平庸,于是反過頭去更加沉溺在自拍和社交網絡中。
這真是一種諷刺。我們見多了光顧著拍照和回復而根本無暇享受菜肴的人,見多了到了一個景點就掏出金箍棒般的自拍棒瘋狂自拍的人,見多了給自己平庸的生活加上黑白效果,配上鋼筆字手抄“心靈雞湯”的人——這哪里是在記錄生活,明明是在創造生活——虛擬的、只存在于線上、微博轉發中、云端里的生活。
要自拍了,兩個好姐妹微微嘟嘴,找到一個光線從側后方斜斜地打過來的角度,對著鏡頭伸出雙手比成V狀擺在嘴邊,咔嚓一下,一切“閨蜜”之間的暗暗較量和勾心斗角都被原諒了。
要畢業了,明明心里恨極了應試教育的走狗一般的班主任,但是要自拍了,還是擺好pose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拍完之后順便還能用軟件給恩師磨個皮,于是這高中三年的怨氣似乎就在磨著磨著當中被磨掉了。
這些相逢一拍泯恩仇,是為了什么呀?
為了秀。
每一個人,把自己的生活格式化,用虛擬社交點綴之,狂熱地渴求別人的關注。然后,在自拍桿制造出來的巨大陰影里,喜怒哀樂、油鹽醬醋、真正值得過的生活被不斷地壓縮著,茍延殘喘著。
這是一個自拍的時代,這是一個懦夫的時代,這是一個人被物給物化的時代。
在這個時代里,倘若你吃飯可以不帶手機,旅游能夠真真正正誠心誠意地俯下身去聞一聞野花的香氣,你才真是個勇者。
責任編輯:張斯絮